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苏浅静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浅静看到仍旧被苏庆天拿在手中的文件，忍不住伸手将那些文件抽出放在一旁。苏庆天讶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之中带着不容错认的惊喜。
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浅静扭过头，不自在地说道：“你身体不好。别再看那些东西了。”
没有反驳浅静的话，苏庆天带着伤感的语气感叹道：“你哥哥将苏氏打理得很好。他已经将苏氏近几年的发展规划都做出来了，根本不用我再去操心什么。”
“哥哥一直以来都是那么优秀。”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夸过他。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父亲？”
这不是一个苏庆天会问的问题。在浅静的记忆里，从小，苏庆天就是强势的。这样的问题，她可以将此视为苏庆天的悔悟么？
“你一直都是不称职的。小的时候，我和哥哥经常都是年级的第一名。你不会知道我们有多么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夸奖。别的小朋友即使不能拿到第一名，也可以得到父母的奖励。可是我们呢？即使每一科都拿到满分，等待着我们的，也依然只有那做也做不完的作业，和学不完的高年级的课程。”
“是吗？原来你们是这么看待我为你们安排的那些课程的。”
“从小到大，你甚至都没有抱过我。我的家长会，你一次都没有出席过。每一次每一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看着我的同学们被他们的爸爸妈妈牵着，开心地笑。你记不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一度是班上的倒数？”
“记得。我以为你只是没有学懂而已。”
“不。我只是想试试看，如果我的成绩一直那么差，你是不是会多放一些注意力在我的身上。可是事实告诉我，那只是我想太多了。如果我一直那么差，你会选择直接放弃我。”
苏庆天无法反驳。那个时候，他确确实实是有过那样的想法。毕竟，继承苏氏，有冰宇在就够了。浅静的存在，无非是作为商业联姻的筹码。学习什么的，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小学毕业的时候，你和妈妈都答应了我要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可是那天我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久，你们都没有来。从那以后，我就对你们彻底地失望了。你问我你是不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父亲，我的答案是非常肯定的。”
浅静说完之后，静静地看着苏庆天，等待着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苏庆天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无奈地笑笑。那个笑容之中有太多太多浅静无法识别的情绪。有无奈，有愧疚，有后悔，等等。
终于，苏庆天长叹一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既对不起菀晴，也对不起你和冰宇，更加对不起婉娟母女。我想弥补，可是事情却被我越弄越糟。我不知道筱雅和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在最初的时候，我还幻想过，你和筱雅原本的感情那么好，把她接回家里，你们也能延续你们的友情。看来，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我不仅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还是一个很没用的父亲。”
浅静摇摇头，说道：“不，不是因为你没用，而是因为你总是不去认真地思考我们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你和妈妈是因为利益关系而结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妈妈想要的是什么？”
苏庆天有些疑惑，“她想要的难道不是都已经得到了吗？她有了自己的公司，你和冰宇又一直都很优秀、很懂事……”
听见苏庆天的回答，浅静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原来你和妈妈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都根本没有了解过她。”
苏庆天更加疑惑了：“如果她想要的不是这些，那她想要什么？”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难道我们的家不完整吗？”意识到某些事情之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在筱雅出现之前。”
浅静直直地看着他，摇头，否定了他的答案：“不。我们的家从来没有完整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完整的家，到底需要什么？难道你以为，一个家庭，有丈夫，有妻子，有儿女，这样子就算是一个完整的家了么？”
“难道不是么？”
“不。不是的。一个真正完整的家不光只有这些。一个真正完整的家，最需要的东西，是爱。没有爱，人再多，都不能称之为完整的家。”
苏庆天急急忙忙地说道：“可是我爱你们啊。”
“对，你爱我们，可是你更爱你的事业。你爱妈妈，但是你更爱深藏在你心中易婉娟。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易婉娟。即使当年因为你要和妈妈结婚而让易婉娟离开，但是其实你的心中一直都是爱着她的吧？我有时候甚至都会想，你之所以从来没有抱过我和哥哥，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存在致使易婉娟和易筱雅不得不离开的缘故。”
“不是的。浅静，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你一定还记得宋天蓝吧。就是小时候住在我们家旁边的宋伯伯家的女儿。你不知道小的时候我有多么羡慕她。因为即使宋伯伯总是在说‘宋天蓝太调皮了’‘宋天蓝真的是很欠揍啊’之类的话，但是他会在宋天蓝生日的时候放下所有的事情陪她去游乐场而不是工作一天之后带回来一件漂亮的衣服加一句生日快乐。你从来都没有陪我们去过游乐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游乐场是什么样子的。”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浅静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哪怕是那些不那么快乐的事情，她也始终都带着微笑。因为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她最珍贵的记忆。在那些记忆的碎片之中，每一张，都有着苏冰宇灿烂的笑脸。
“没想到我在你们心目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苏庆天也笑了。只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凄凉。
他为了苏氏奋斗了一辈子，以为多花些时间在工作上，就可以少些时间去想婉娟和她的孩子。他以为他对菀晴和她的孩子们疏远一些，就可以减少他对婉娟和筱雅的歉疚。但是他却忘记了，在整件事情之中，菀晴和孩子们也是无辜的。真正错的人是他。是他为了利益而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却偏要把责任推到无辜的菀晴和孩子身上。
“唉。”幽幽地叹了口气，苏庆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我这辈子也的确是够失败的了。”
从浅静进门这么久，她甚至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记得小时候，他在家的时候，浅静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哪儿，浅静就跟到哪儿，用她那小小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叫着“爸爸”。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幸福啊。怪只怪自己学不会珍惜。
“这些年，你恐怕都没有认真地为我挑过一次生日礼物吧。但是每一次收到礼物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那些礼物，而是因为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每一次快到我生日的时候，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我怕你哪一天突然就忘记了。”
“对不起。”
浅静“呵呵”地笑，“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我不觉得苍白的话语能给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安慰。你记不记得今年我生日的那天——也就是九月十五日那天，你做了什么？”
苏庆天想了想，摇了摇头。
浅静的笑容转为冷笑，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失望：“你去了学校。和苏筱雅一起。”
经浅静一说，苏庆天就想起来了。是了是了。那一天，他带着筱雅去了学校，对浅静说希望她能放过筱雅。因为在前一天晚上，筱雅哭着跑到他的书房里，诉说着自己在学校的半个月内遭到的不公平待遇，甚至哭闹着说不想再去上学了，他只好答应第二天陪她去学校找浅静。没想到那一天刚好是浅静的生日。
“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绝望么？我甚至都在想，好吧，就这样了吧。让自己对你彻底死心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抱有期待，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或者是绝望。期待值越高，当现实来临的时候，摔得就会越痛。我不想再承受那种痛了。”浅静的口吻相当平静，仿佛她口中绝望的那个人不是她，那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一样。
然而正是浅静淡漠的表情，才深深地刺痛了苏庆天的心。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给自己的女儿带去了那么多的伤害！
“自从苏筱雅来到我们家，你就变了。以前，即使你不喜欢亲近我，但是至少你是疼爱我的。你会宠着我，放任我。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你还会称呼我为你的宝贝。可是苏筱雅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存在在你眼里就只是带着你的新宝贝熟悉苏家的作用。等到你的新宝贝一熟悉苏家，我就不得不离开。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庆天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明白，现在的浅静只是需要把这些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他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静静地听。
“这意味着，我是对于你来说最后的用处就是让你的新宝贝开心的工具。意味着我只是即将被你抛弃掉的无用的工具。你说，我该不该对你绝望？”
停顿了一会儿，浅静再度开口：“现在，我们来说说花圃的事情。即使你再不关注我，也应该知道我有多么喜欢那个花圃吧？那个花圃里，满满的全是我和哥哥的回忆。那是在那个冰冷空荡的家里唯一能够给我温暖的地方。可是，当那个花圃被人破坏掉的时候，你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仅仅凭苏筱雅的一句话，就判定那一切是我做的，还说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你说，我该不该对你绝望？”
“即使在后来，你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真正的毁掉花圃的人是苏筱雅，你也没有想过为我讨回一个公道，放任这苏筱雅不断地刁难我，你说，我该不该对你绝望？我的，父亲。”
期待了许久的称呼到来，苏庆天却一点也没有觉得高兴。他只觉得这声“父亲”之中包含着浓浓的埋怨、不甘、愤恨，以及讽刺。
没错，就是讽刺。浅静是在讽刺他，根本没有资格做她的父亲。
是的，没有资格。
“咳咳”忍不住咳嗽两声，苏庆天再一次叹气，说道：“浅静，我知道不管现在的我再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但是我还是想要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给你讲过我和你妈妈的事情吧？”
浅静没有说话，苏庆天便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当年我和你妈妈结婚之前，我就和婉娟在一起了。她是我的初恋。你知道的，每个人总是会有一种初恋情结。可是婉娟家境不好，家里不同意我和婉娟结婚。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要继承苏氏。所以我只能选择和你的母亲结婚。”
“当时，不仅仅是我有心上人，据我所知，你的母亲也是有心上人的。我曾经在书房里看见过你母亲当年写的小诗。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在我们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你的母亲心中都是装着他的。于是我就想，这样多好啊。我们虽然结婚了，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各自过自己的生活，互不干扰。”
“你哥哥的出生完全是场意外——你可以将这归结为酒后乱性。那个时候，我想过要结束和婉娟的关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终究还是纠缠不清。直到婉娟怀了孩子。她让我离婚，然后娶她。但是很显然，我不可能那么做。苏氏才刚刚有起色，我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放弃。我想要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所以我才会让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
“我知道我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男人。我也不乞求谁的原谅。我只是想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孩子，谢谢你今天来看我。我想休息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