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之线指引着燕赤霞前进的方向，而这条线的尽头，蓝小蝶苦着脸泡在木桶里，身后的红衣侍女捧起一只精巧木盆，温热的清水倒在她的头上，她眯起眼睛，小小的身体沉进水里，嘴巴在水面下咕噜咕噜吐出很多泡。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她看见一群红以侍女围绕着她，手里捧着精巧的玉盘，盘里放着胭脂水粉，衣服首饰，那胭脂的颜色调得极为浓稠美丽，就像用千百朵玫瑰花瓣拧出来的一小盒汁液，只轻轻一点，合着清水化开，便将蓝小蝶晕染的甜香满颊，美艳动人；那衣服的质地极为轻柔，就像天上裁剪下来的云层，十几层穿在身上，却还能透过上面繁复的花纹，看见她藏在衣下的白皙肌肤；那些首饰更是不得了，件件都是玉漱楼出来的精品，随便从里面挑出一支步摇，上头垂下的珠串也是颗颗一样大小，粒粒泛出莹润如雪的光泽。
红衣侍女们犹如辛勤的蜜蜂，围着蓝小蝶团团转，有的为她上妆，有的为她梳头，有的将一枚枚簪子插在她头上，又一枚枚解下，然后不厌其烦的换上其它款式的金步摇。
一边打扮蓝小蝶，她们一边嘱咐道。
“待会见了主人，记得要微笑。”
“主人喜欢会笑的女孩子。”
“如果实在笑不出来的话，就想想开心的事情吧。”
“比如家乡的麦田，比如幼时的伙伴，比如喜欢吃的糖果。”
蓝小蝶抬起头，头上的金步摇摇摇晃晃，一片细碎的光：“姐姐，你们是……”
那些红衣侍女笑了笑：“我们跟你一样，都是被李府送来，伺候主人的人。”
看着那堆一模一样的笑脸，蓝小蝶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应该是前几年被李府送来伺候李清风的人，当时送来的时候年纪尚幼，现在一个个都是大姑娘了。
长大之后，这批小女孩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李清风的喜爱，以及漂亮衣服与美丽的发簪。但相对的，也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不必担心自己会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明白之后，蓝小蝶便眼珠一转，跟她们亲热起来。
妖楼里尽是女子，她最清楚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更何况是这么一群寂寞女子，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犹如深怨宫娥，被锁在远离人间的地宫里，每日看着镜中的自己更衰老一些，却无力改变命运，直至白头。
看到蓝小蝶，她们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有人可怜她，有人嫉妒她，还有人在等她，等她沦落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蓝小蝶没过多久就跟她们混熟了，于是笑着问她们：“主人喜欢会笑的女孩子，那万一他长得丑，把我吓哭了怎么办？”
红衣侍女们笑着不说话，只有一个年级最大，面相最温和慈善的回道：“忍着，千万别哭。”
蓝小蝶可以感受到这两个字里的深切畏惧，看来那些不能忍受痛苦的女孩子，下场都不大好，能够活到现在的女孩子，都已经习惯在脸上挂着微笑，以至于一眼望去，每个人的笑容都千遍一律，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具。
痛苦会消磨一个人的勇气，蓝小蝶试探着问：“路上我遇到过一名剑侠，对李府侍女时常消失一事感到十分愤慨，若是此人前来救我们，你们逃不逃？”
红衣侍女们闻言一愣，然后对视一眼，在作出回答之前，便听见轰隆一声，紧接着轰鸣声连绵不绝，天花板上掉下无数石屑，洒了她们一头一脸，桌上摆着的烛台花瓶，一样一样滚落在地上，花瓶粉碎，烛火扑灭，红衣侍女们东倒西歪，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直接滚进墙角。
蓝小蝶立在原地，抬头望去，黑暗中眼睛闪闪发光，突然回过头来，对红衣侍女们说：“看来他来了，我要走了，你们呢？”
说完，她伸手推开房门，鲜红的裙裾擦过门槛，拖在身后的艳丽色泽犹如金鱼之尾。
身后，一群红衣侍女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便有几人站起身来，急急忙忙的从屋子里捡了些金银细软，抱在怀里逃走，剩下一些犹豫不决，或站或坐留在原地，目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就像风中烛火。
房门外，地宫就像一棵被人撼动的大树，东倒西歪破败不堪，不时有几个人钻出来，像逃难的蚂蚁，朝地宫外跑去。
跟着这批人，蓝小蝶很顺利的就来到了地宫出口。
地宫的出口处是一座破庙，佛像蒙尘，蛛网横生，看起来许久都没有人来过，更不会有人想到在庙宇下方会有一座穷奢极欲的地宫。蓝小蝶站在庙宇中，松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头上的金簪步摇哗啦啦坠了一地，她现在觉得脑袋轻松多了，回头对身后跟出来的几名红以侍女招招手：“再见了！”
红衣侍女们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然后笑道：“再见。”
萍水相逢，然后各奔东西，双方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没了那一头沉重的首饰，蓝小蝶脚步轻松，她的目标是金华城。
时值傍晚，正是逢魔之刻，夕阳如血铺满她前进道路，将她一身华服染成妖异的红，就像鱼缸里翻腾舞动的绮丽金鱼。
她的脚程很快，其他人还在战战兢兢渡河时，她已经脚步轻快的跃过山涧泉水，在其他人气喘吁吁的翻越山头时，她却赤足踩上树干，然后如履平地般一路跑上去，很快就如羽毛般轻落在枝头，然后踩着树端最细嫩的那片叶子一路前行。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跑不出这个林子。
夕阳渐渐褪去，她红衣赤足站在树上，明明金华城就在眼前，可是无论她怎么跑，都无法再接近它一丝一毫。
就好像有人用看不见的金鱼缸将她罩在里面。
认识到这点，蓝小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没这么倒霉吧？”她坐在树端喃喃自语，“那么多人逃跑，没理由偏偏来追杀我啊……”
“没办法。”对方将嘴唇凑到她耳朵边上，慵懒妩媚的说，“谁叫我最喜欢你。”
“啊啊啊！”蓝小蝶瞬间炸毛，反手抓了对方一爪，然后立刻跳树逃跑。
对方不躲不避，任由蓝小蝶的指甲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五道条浅浅的伤口，须弥，沁出点点血花。
他在鲜血中漠然一笑，然后快如闪电的伸出一只手臂，扣住蓝小蝶的腰。
蓝小蝶吊在他的手臂上，就像被人逮住的金鱼，奋力挣扎起来。
身后那人从胸腔里鼓出一串低笑声，然后，一股翻卷天地的可怕妖气喷涌而出，将蓝小蝶笼罩其中。
蓝小蝶就像一尾卷进滔天巨浪中的金鱼，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最初还能挣扎几下，之后就只能挂在对方手臂上，汗流浃背，瑟瑟发抖。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她转过头来。
她战战兢兢，回首望去。
树影摇曳，残阳如血，将每一片叶子都染得鲜红，一名陌生男子坐在赤红宝座中，漆黑的发从肩头散乱下来，垂落在蓝小蝶身周，宛若黑色笼子将她笼罩，她就像被捕获的猎物，畏惧的看着自己未来的主人。
而他，用一双碧绿的眼眸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