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正阳门守卫的一声“放行”，手中拿着装满冷食食盒的太监们从门口鱼贯而出，各自奔向了不同的目的地。而去往首辅大人家的两个小太监却仿佛格外心急，出了宫门就开始一路小跑，落在旁人眼里定是以为这二人忙着将差事办完，借着出宫的机会好好玩乐一番。
“殿下，脚步放慢些，别引起旁人的猜疑了。”跟在太子身后的魏朝赶紧提醒着。太子朱常洛这次偷偷溜出宫跟以往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明显内心焦躁了许多，走路行事也显得分外急切。
朱常洛应了一声，调整了一番呼吸，将心境放平，而后逐渐放缓脚步，方才将自己融入到出宫的大流中。魏朝心知一贯持重的太子变得如此急躁的原因，那么多往日里熟悉人一个个地被杀被贬，而被他寄予厚望的新任首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现，这种无助的感觉如何不令人抓狂。
视野里再没有一道出宫的太监时，两人才再次加快脚步，紧赶慢赶地终于抵达了首辅大人的府邸。方从哲复起后搬到的新宅子距离皇城并不远，以方便他上朝当值。当朱常洛看到如此地段的大宅院时，心中不禁摇了摇头——方大人倒是发达了，可就是不知是否忘了当初何以再入朝堂的初心。
“天使一路辛苦了，老爷已候在堂屋，快请进。”方府管事热情地打着招呼。领头的小太监他见过，这些日子偶尔还是会来府上求见自家老爷，只是都被挡回去了，所以看到并不陌生。不过他今日前来是代表皇帝和太子赐食的，身份不一样了，当然不能像以往一般对待。
“嗯，那便先进去吧。”为防被人认出，过去打交道的都是魏朝，朱常洛藏在他身后提着食盒，低头不语。
慈庆宫二人随着管事走进里间，方从哲早已恭候许久，见受命过来赐食的是魏朝，本来还想等下怎样将他给打发走。结果当魏朝身后提着食盒的小太监抬起头时，他顷刻间震惊地脑子一片空白，周遭在说些什么，自己改做些什么都是全然无知……
“方大人，方大人！跪下受赏……”
魏朝喊了几遍，方从哲才如梦初醒，赶紧跪下。
“青精饭一例、枣饼一例、神餤一例、春酒一坛……方大人，谢恩吧。”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从哲行完礼赶紧起身，迫不及待地准备询问太子来意：
“天使远道而来路途辛苦，还请喝杯茶水休憩片刻再走。”
魏朝点了点头，道了声“叨扰”，方从哲转身对着下人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吧，此间不用伺候了。”
方府的下人对这种场合见怪不怪，知道老爷是有事要与眼前的公公密谈，便都懂事地退了出去，出门时还将堂屋的几道门都掩上了。方从哲见已无外人，赶紧跪下：
“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生不过百年，我这‘千岁’恐怕是受不起了。”朱常洛心中有怨，自然语气有些不善。魏朝侍立在侧，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出言相劝。
“殿下潜龙在渊，他日一朝鱼跃，必定福祚连绵，没有什么受不起的。”太子没有叫自己起来，方从哲只得跪着回话，他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以无论对方如何失礼，他都能忍受。
朱常洛冷笑一声，在屋子里踱着步，左右打量了一番，说道：
“方大人这新宅子可是比京郊那间大了数倍。到底是阁臣了，气派了许多。”
方从哲无奈道：
“殿下，臣家中自永乐年间就从德清搬到京师了，这宅子也是祖上积福留下的产业。”
朱常洛被呛了一下，才心想自己当真是气急了，都忘了方家世代为官，有些产业不足为奇，拿这个来敲打他真是自找无趣，随即便也不再找茬，而是让他起来了：
“起来回话吧，别跪着了。”
“谢殿下。”方从哲说完站起了身，随后又说道：
“殿下今日前来，是想要老夫一个解释吧？”
“对！方大人说的没错！自从方大人复起入阁，到如今升任首辅也一年了吧？这一年大人究竟做了什么？朝堂间那些拥护我的忠臣义士，死的死走的走，他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当初一句让福王就藩的仗义执言就应该落得如此下场吗？大人作为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又可曾为这些同僚做过些什么？我派魏朝来了贵府多少次，大人次次避而不见又是在避讳些什么？”这一年发生的事着实让朱常洛郁结于心，此番在方从哲的面前才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方从哲叹了口气，却并不直面他的质疑，而是问道：
“那殿下可知现在的宫里宫外是怎么议论殿下的？”
听到这话，朱常洛的情绪更激动了：
“我怎么不知道？现在紫禁城里哪怕翊坤宫的一个太监都敢拿我不当回事了，前些日子皇贵妃连我的内卫数量就开始指手画脚，借着山东遭灾裁减用度的由头砍了一大半。宫外也差不了多少，估计都在计算着我这太子能当几年吧？”
“那太子在宫中又是如何表现的呢？”方从哲继续问道。
“我能怎么表现？唯唯诺诺地任人宰割，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罢了，这副样子除了徒增笑柄还能干什么？”
“那就对了呀！”方从哲笑了。
“什么意思？”太子疑惑道。
“殿下，其实你今日不该来见我的，万一被人发现就功亏一篑了，也对不起这么多位誓死保护你的大人们一片丹心了。这一年时间，整个朝堂上最死心塌地拥护你的那批人确实牺牲了不少，对于他们，我是尊重的。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才能让皇贵妃完全放下对你的警惕。而我，因为我的不闻不问，把这些都当做意外，才能让陛下和朝堂都认为我是一个绝对中立的首辅，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不会因为牺牲的是太子的人就找郑家的麻烦。
殿下，还记得我告诉过出拳之前要怎么做吗？是收拳。这两个字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而是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完成。如今收拳的动作已经完成了，下一步，该出拳了。”
“什么，你已经有了计划了？快说出来。”朱常洛被欺压了一年，有些急不可耐了。
“我若说了，殿下回到宫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自信的，所以请殿下再忍耐一些时日。”
“这……好吧，我且再信你一回，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方从哲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侍立在旁一直没说话的魏朝身上：
“殿下，把魏公公借给我一些日子吧。”
“嗯？”“啊？”朱常洛和魏朝同时感到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