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你自己在这个案子上思虑过多了呢？张差毕竟是犯人，他的供状不可能百分百的真实。他在表妹这件事上或许有所隐瞒，而我们对此事也无从深究，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受到翊坤宫的指使去谋害太子啊？”张问达看着他的眼神，语气柔和了些许。他一贯知道刘神通的本心，此时也不忍过多苛责。
刘神通听到他的话使劲摇头，坚定地说道：
“这件事不弄明白我会寝食难安的。张大人，请允许我再次提审张差。”
张问达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刘神通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差已被陛下下旨处死，你已经没机会再问他话了。神通，听我一句，这案子已经了结了，你再执着其中没有任何意义。”
“张大人，叨扰了。”没有震惊的话语，没有质疑的言辞，刘神通就留下这么轻飘飘地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张问达的书房，徒留背后一个欲言又止的身影。
……
教坊司。
“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南乔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动地轻舞着，朱唇轻启唱出的是刘神通最喜欢的那首《鹤冲天》。今天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沉默地有些可怕，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幅一蹶不振的样子，她也无法理解为何才过了一天时间，昨晚那个自信满满匆匆离去的身影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刘神通一壶一壶地将酒倒进自己的口中，直把为他唱词的南乔看得秀眉微蹙。
琴声戛然而止，南乔站起身来，走到刘神通的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壶，说道：
“别再喝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成这幅样子？神通，这些年我也是见过你失意的，但却从未见过你这幅颓唐的模样。无论如何有我在你身边，只求你别这么轻贱自己，好么？”
南乔说着说着一双秀目微微泛红起来，她不知这个男人经历过怎样的委屈，她也明白自己帮不了他分毫，但她仍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听他说说话发发牢骚也好，总好过他现在这幅一言不发的悲愤模样。
“我小时候，有个梦想。”“嗯？”
刘神通开口了，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南乔虽不知他准备说什么，但并没有打断，而是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愿意开口便好。
“我小时候，经常从学堂偷偷溜出去，到酒楼、茶馆，去听人家说书。”
南乔听到此处，嘴角有了一丝微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机灵的小鬼头。
“那时候，说书先生讲得最多的就是俞将军和戚将军在东南抗倭的故事。那时的我，时常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投身在两位将军手下，跟着他们南征北战杀敌报国。”
刘神通说着说着又拿起桌上的酒壶，却被南乔轻轻地按下，指尖的柔情传到掌背时，让他这个八尺汉子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那后来呢？”南乔一双美目望着他的眼，温润如水。
“后来啊，终于有天让我等到俞将军带兵回京师受封领赏。我那时就想偷偷溜进军营，看一眼仰慕已久的盖世英雄。谁知还没翻过围墙，就被巡逻的军士给抓住了，差点被当成了奸细。”
南乔轻捂了一下嘴，便是他现在平平安安地在她身边，却还是让她忍不住为他当年的遭遇捏了一把汗。
“恰逢俞将军正在巡营，见我一个半大小子不太可能是坏人，便将我救下了。那时的他，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一点也没有我幻想中那副顶天立地的模样。后来我说明来意，他将我领进了自己的营帐，亲手传与我集他多年武艺之大成的《剑经》。”
“那时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将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可是他却对我说：小子，剑法练至巅峰，可以以一当十，练至化境也不过以一当百。若想消灭千万敌人，攻灭敌国，就需学成兵法。但若是想为天下苍生求一个公平，便只有圣人之学能做到。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天下求公平，我是这么答应他的。这么多年，我也从不敢忘。后来我回去后努力练剑努力读书，中了二甲进士，还在刑部当了官。尽管那时将军已经仙去了，但我无论什么身份，做着任何事都从未违背过当初的承诺。”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漕粮一案我被人陷害，丢官入罪险些身陷囹圄。说实话，当时我对自己多年信奉的理念真的有些动摇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容不下求公平的人吗？”
“在精神快要崩塌的时候，是张问达救了我，这些年，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我以为，我们是同样的人。”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连他也变了。没有人再在乎公正，没有人再在乎真相，所有人在乎的都只是站在自己角度所认定的事实。”
“我真的错了吗？”
刘神通说完又伸手拿起了酒壶，“咕隆咕隆”地直往自己嘴里倒，这一次南乔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听完了他的故事，南乔心中抑制不住升起的悲哀与怜惜，她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了，只想就这么安静地在他身边陪着他。
一壶又一壶的酒下肚，再加之一天一夜没合眼，刘神通很快支撑不住躺在榻上睡了过去。南乔见状轻轻地站起身，去拿了一床薄被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在他额头印上一个轻吻，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只是用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看着那张疲惫的脸度过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