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顾致远的脸上。
让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整个顾氏谁人不知,他顾致远和杨开关系走得最近,与其说是杨开让夏瑾安来的后勤,不如说是顾致远亲自指示的更恰当。
周围已经有随行的记者在偷拍了。
顾致远突然发现自己握了一手的冷汗。
而好死不死,顾云帆偏偏又加上了一句:“对了顾总,杨总今天怎么没来呢?”
顾致远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半晌才僵硬地吐出来:“杨开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哦,”顾云帆拉长了语调“原来是请假了啊。”
这话的语气,让顾致远愣了一下,随后眯起了眸子:“难不成瑾安是知道什么别的?”
顾云帆连忙摆手:“顾总顾总,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着这么重要的日子,杨总都能请假,这病的得多厉害啊,估计都要下不来床了吧,我这是跟着担心啊!”
顾致远微微一怔,接着狐疑地看向顾云帆。
这人,他也很多年没见过,虽然知道他人在天河,但多余的事儿他都让杨开直接办,从来没亲自来插手过。
在他印象里,一个躺在床上五年的活死人能有什么威胁?
五年前都在他面前没有半点儿还手之力的人,更遑论五年后?
然而,此刻这人在他面前,他却突然间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这人说话的腔调和语气,让他几乎没办法和印象里那个清冷矜贵的夏瑾安联系到一块儿去,反而这不着调的样子,让他莫名联想到一个人……
想到这儿,他心头一凛,顿时收了心思。
想什么呢,死人还能复活不成?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尽量淡定地回:“是挺严重的,估计一时半会儿都来不了公司,我今天已经派人去医院探望了。”
“是去医院探望,还是去监狱探望啊,顾总?”这话,不是顾云帆说的,而是从叫了一声夏瑾安之后就闭麦了的卡德曼。
这话一出,旁边的顾长胜也终于有些沉不住了,他先是愣了愣,随后一抬头:“卡德曼先生,这话不能乱说,事关我顾氏的名声……”
“顾董,你知道的,费得一向严谨,从不空穴来风,如果不是午餐时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顾长胜脸色异常地难看,他顿了顿才朝顾致远低呵:“怎么回事!他说的是真的?”
顾致远身侧的拳头握出了青筋,低声飞快回道:“是不是真的我还在查,但是媒体这边我已经都压下去了,我也不知道这德国佬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顾致远!”顾长胜太阳穴突突地跳:“媒体都比你先知道的事儿,你和我说还在查?”
顾致远知道这次是自己办事不周,闭着嘴不回话,只是不断喘着粗气。
眼下并不是算账的时候,顾长胜身为天河的董事长,断然也不会因为这点波折乱了方寸,他很快收拾了表情,随后朝着卡德曼微微颔首:“卡德曼先生,您有所不知,杨开身为公司副总,却在很多事上没有起到带头责任,公司董事会已经在半个月前,秘密召开会议,决定将其罢免了,只是决议一直在走流程,还没有正式公布下来,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杨开在外面做了什么,都不再是我天河的员工,我们也没有义务为他不负责任的行为承担后果。”
这话说完,顾云帆先是愣了。
是了,他是早知道自家老爹表面上和和气气,但骨子里手段却从不拖泥带水,不然这么多年,天河也不至于到了顾致远手里才开始漏洞百出。
这招舍车保帅,可以说是让他又长了见识。
管他杨开为公司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只要你不是完全不可替代的,在绝对利益的面前,必然会成为一颗无用的弃子。
顾云帆一时间想的有点儿远,那个远在看守所里的男人,会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盼着能将自己捞出来的人,此刻正低着头在自家老子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吗?
这一刻,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自家大哥的做法无可厚非,杨开的今天都是他自己作的,然而心底某个部位,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凉。
旁边,卡德曼倒是没有顾云帆这么多感慨,他唯一的感觉就是顾氏的董事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个“秘密”召开的会议,就把身上的污水洗得一干二净,让人追究都无处追究。
然而能做到五百强企业的副总裁,卡德曼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本来他就有意终止掉和天河的合作,今天的一番考察下来,他也确实发现了天河内部存在的一些隐患,加上这两年天河的制造价格成本压低,导致费得的利润更薄,后面的很多企业虎视眈眈,他没必要死守着这一刻已经生了虫的大树。
今天得知杨开的事情,只是给了他一个顺坡下驴的契机,和天河合作这么多年,也并非说断就能断,所以对方把这么大的破绽送到了自己面前,他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于是他冲着顾长胜皱了皱眉:“顾董事长,杨副总出事,最多是影响一下股票的浮动,与此相比,我想更重要的是,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被警方带走的,据我的了解,杨副总初始的罪名是绑架妇女,这让我觉得很可怕,一个可以当街绑架妇女的人却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这种联想总是会引来舆论无端的延伸和猜测。另外,杨副总被立案调查,必然会对他的资产收入进行重新的评估,但是单我了解,只杨副总名下的那套别墅,估值就超过两个亿,所以……顾董,我是否有理由怀疑,杨总的资产收入来源有待考证?如果一旦证实杨总涉嫌利用职务之便大量敛财套空,那我是否可以推断,天河的内部管理问题存在着极大的疏漏?”
卡德曼这番话可以说是针针见血,每一句都说在顾长胜和顾致远的心坎上,德国人说话耿直他们是知道的,但此刻当着好几个记者和身后一群随行聊到这些,父子俩明显有些下不来台。
顾长胜的表情明显阴沉了下来,却也知道确实是自己出了问题在先,此刻任何的辩驳意义都不大了,如果杨开入狱是确凿的事实,那不管怎么说,对企业既定的伤害已经造成,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卡德曼先生,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您的话里,大部分还是没有被完全印证的推测,直接这样说出来未免有些不负责任,实话说,我们到现在都不确定杨副总到底是不是真的入狱,关于这件事,我们会去亲自查实,最终给您和费得一个满意的交代。”
顾长胜这番话给了卡德曼足够的面子,人在商场,总是要为了利益低头,这些操作对一个在商场里混了三十多年的人来说,早已经驾轻就熟。
然而身侧,顾云帆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眼前不管是大哥的措手不及也好,父亲的难堪也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自己直接造成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可能会站在自己家人的对立面,用手段去算计曾经自己全身心信赖的家人。
然而他现在能退缩吗?显然不能,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要保护。
他给过那个人承诺,答应她要拿回夏氏。
所以即使他将自己推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既无法向家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又无法和晚安告知实情,他也没办法退缩,只要想到那个女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他就觉得自己还有无限的力气支撑他走下去。
顾长胜的话让卡德曼顿了顿,却还是坚定地开口:“顾董,您不必给我交代,接下来的合作,费得不会再考虑了。”话说出来,他面上带上了真诚的严肃:“顾董,其实来考察之初,我们已经对天河做了整体的考察评估,评估报告认为我们不是很适合再和天河继续合作下去,但我们和天河合作已久,更尊重眼见为实,于是才有了我这一趟的考察,然而现场的考察只是佐证了我们的评估,综合衡量天河的资产情况,人员管理情况等多个方面,我们都认为天河已经不是我们的最佳合作方,后续我会让人将评估报告发送给您,今天的行程可以到此为止吧。”
话一出来,顾致远先急了:“卡德曼!费得和天河合作下来至少数十年,你有什么资格……”
“致远。”顾长胜瞪了他一眼,打断他,随后冲卡德曼点点头:“天河尊重费得的选择,也相信你们做出的决定都是有依据的,不过中国有句老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费得放弃和我们的合作,若来日后悔,想要机会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卡德曼抬了抬嘴角:“放心吧顾董,费得的企业文化就是前进,严谨,高效,我们从不回头看。”
顾长胜背着手:“那请吧。”
“等一下,”临走,卡德曼叫住已经迈出脚步的几个人:“各位,我还有一件事。”
顾长胜终于多少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卡德曼先生还有什么事?”
“这位,夏瑾安先生,”卡德曼指向顾云帆:“我能不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