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仓库,周响去干活儿,顾云帆在旁边帮忙。
他始终沉默着,其实是被周响那番话触动,又想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就在刚刚周响说那些关于“人生”的长篇大论的时候,他其实脑海里就忍不住又想到初晴了,自从上次一通电话之后,他就没再试图联系过她,或许就是像周响说的,他还想给自己留一丝念想吧,有些事儿只要能安慰自己,管它是真是假的。
然而如今想过来,这种逃避问题的自我欺瞒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什么都解决不了,反而称得自己像个懦夫。
紧接着他又想到自己,想到夏晚安,他们虽然不是夫妇,但贫贱却是真的,自从他到了这具身体上,几乎把人世间没体验过的不容易全都体验了个遍,刚开始没有怨天尤人吗?也不是没有,但是后来怎么就慢慢适应了呢?
或许是他笃定了不管变成什么样,这世界上都还有个人能站在自己身后,始终对自己毫无保留。
这种到了最后一步还能有所依托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全,于是再多不平,也就慢慢平复了,一个小姑娘家家都能忍的东西,自己有什么忍不了的?
贫贱就一定百事哀吗?也未必吧。
有些事儿想明白了是会觉得挺没意思的,但是有些事儿想来想去,他却只觉得心肝都跟着颤,有些人是有着无穷的韧性的,不管变成什么样,都能往前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不抱怨不颓废,还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比如夏晚安。
如果过着这种日子的是初晴而不是夏晚安,她会像现在的夏晚安一样,安于做最普通的工作,拿最基础的薪水,一件衣服洗白了都不换,却每天还能把豆腐换着花样做吗?
很难吧。
如果换成初晴……顾云帆想象着,那个忙碌着的,每天在外面活得像个战士一样回到家里却柔软地让人不忍心触碰的女孩儿……他摇了摇头,这一瞬间,他才发现,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将夏晚安的脸替换成别人了。
顾云帆的思绪最后是被人群中的一阵惊呼阻断的。
顺着声音看过去,顾云帆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忙碌的工人中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工服,身材高大魁梧,浓眉星目,只有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和脸上藏不住的沟壑出卖了他的年纪——那是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站在那群糙汉子中间,脸上带着笑容,眉目间不复顾云帆印象里的威严,反而亲切而友善。
顾云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群自己没特别多打过交道的“工友”们在看到中间男人的时候,一个个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就连上午还一脸苦闷着的小张这会儿都大跨步上前紧紧握住了中间男人的手,周响更是直接扑上去给了中间男人一个熊抱,不出意料地被呵斥了一声,随后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顾云帆:“……”
对着个大男人脸红害羞什么的操作实在是过于让人头皮发麻了好吗?
这个郭忠奎,是给这群人下了什么迷魂药吗?
顾云帆倚靠在斜栏上,远远听着人群中你来我往的寒暄——
“郭经理,这趟出去这么久,累了吧?”
“还好,这一趟也算没白走,货价整体又在质量不降的情况下压了百分之十,而且这趟和对方建立了长期的合作意向,后续的货源也有保障了。”
“真的啊!那我们的年终指标岂不是要完成了?”
“只完成指标还不够啊,我们后勤位置看似不起眼,其实却最不可或缺,没有后勤就没有前方人员的物资配备保障,今年大家都加油干,争取超额完成任务,年底都拿着奖金回家!”
“好!” 郭忠奎几句话,众人顿时像打了鸡血,浑身都是干劲儿。
顾云帆再度:“……”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看似五大三粗木楞直率的男人这么会给别人打鸡血呢?
整个公司最不受人待见的部门活脱脱让他说的跟核心部门一样,偏偏这群人还很买账。
这边想着,就听着郭忠奎像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什么一般发问:“对了,你们赵主管呢?这么半天没见他出来?”
“赵主管?”人群沉默了一瞬,随后哄堂笑出声。
郭忠奎迷惑看了一圈:“你们笑什么?”
人群里发出的笑声更大了,最后还是周响大声喊出来:“郭经理,赵主管卷铺盖回老家了喽!”
郭忠奎皱了皱眉头,声音自带一股沉稳:“怎么回事?”
人群中的笑声没停,顾云帆自觉下面这趴保不齐要提到自己,条件反射就想离远点儿,要知道以前在公司,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跟这个“老古董”打交道——杨开在自己身边明里暗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人不知变通,行为迂腐,仗着自己资历深摆架子,后来几次开会上,这人又确实三番五次阻挡了自己对公司发展的一些想法,因而顾云帆对这人实在是难有好感,即使周响和其他人在自己面前说了他再多好话,他都是种持的是犹疑态度,此刻骨子里的习惯作祟,没等周响说到自己,他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走。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周响嘴皮子的利索程度,步子还没迈几步,他就听到人群中蓦然抬高的声音:“夏瑾安?周响,你再给我说一边他的名字!”
顾云帆:“……”完蛋。
果不其然,也就两秒钟的功夫,在周响重复了顾云帆现在的名字后,人群就被郭忠奎从里面推开。
顾云帆听到身后豁然传来的厉呵:“你站住!”
顾云帆背对着郭忠奎,往前想要偷偷溜走的脚步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