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邀月快来将我送出这月亮去!”
容颜绝艳的少女单膝跪在清冷如霜的月色下,手腕被紧紧束缚住,竟是没有办法脱离分毫。声音以仙家灵力灌输传入风中又被呼呼吞没,只消片刻,便已知晓自己是入了禁地。清亮的双瞳溢出些无可奈何的愁色,轻轻叹了口气。
凡人少年很是顽皮,天界仙人年少时也是不甘寂寞。三个小仙仿着人间的躲猫猫游戏玩,天宫地大,找到往往也要半天,也就意味着要忍上许久才能冲破这囹圄。
凉音抬眸望向前方,除了繁茂的花草外也只有浅淡迷蒙如雾的月色笼罩在这周围,偶有一只兔子从草丛间钻过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试探着叫了声,小兔子立马竖起耳朵来聆听片刻,红玛瑙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几分不安的怯色后又迈开小腿跑了去。
整个月宫像一个巨大的囚牢,把她禁锢其中。凉音垂头丧气,不觉间待了几柱香的时辰过去,才隐隐听到云层割裂空气的细微响声。
“是哪位仙人光顾此地,还请留步!”
凉音面上忽如春风来,笑意顷刻浮现。她今日穿了件浅紫色的长裙,这样的颜色本就不太明显,但幸好经过此处的少年眼神与耳力极佳,腾云驾雾悠悠破空而来,所经之处盈盈月华洒落,衬得他面如冠玉,卓绝俊雅。
仙家灵力带起的徐徐清风卷起曳地长裙如一只翩飞的蝴蝶翅膀,那捆住皓腕的藤蔓却是纹丝未动,甚至还更紧了几分,勒得她隐隐作痛。
“沈云肆!”
凉音吃痛,惊喜化作了淡淡恼意,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又被风中的花粉呛得咳了几声。那少年既不着急也不羞愧,竟是嬉皮笑脸地在她前面几步远处坐下,细细打量半晌才开口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到了这里,害得我还得来月宫外找你,竟然躲到月宫的偏僻荒凉处来了。”
“那你也解不开我这束缚,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凉音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嗔怪意味更浓,沈云肆装作浑然未觉:“邀月先前我才看到她被天帝唤了去,一时间怕是来不了了。而且月宫的禁制诸多,除了天帝外也只有邀月可以打开,你怕是得等等。”
他幸灾乐祸的目光在凉音的小脸上瞥见了颓丧,方才觉得打击到了位,不必再继续下去:“不如我吹箫给你听,这算不算得上颇有义气,同甘共苦了?”
凉音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我却从来没听过你吹箫,就胡乱吹两句给我解解闷吧。”
沈云肆没再说话,悠扬的箫声便在清冷的月色中响起,满地的落花被微风裹起,缠绕着飞向高空。馨香氤氲四周,溶入里化开丝丝暖意。
凉音与沈云肆相识许久,却也是头一次知道他还有这样吟风弄月的本事,一时滞住了目光呆呆瞧着,融融暖意也不知何时化作淡淡绯红,哪怕又有冷雨霏霏浸得手腕痛觉更盛也无畏。
箫声连绵,吹彻整夜。
从那以后凉音仙子便对青云上仙多了几分关注与日益浓厚的爱慕。小仙日益长成,清冷若霜的广寒仙子更加清冷,不拘小节的青云上仙继续潇洒快活,凉音仙子出落的一副沉鱼落雁之姿,连新入天宫的凰族嫡女琴柒都要逊色几分。天帝从未纳妃,见绝色佳人而意动,遂召凉音入凌霄殿。
那日凉音仙子恰好着一袭红装,披帛如龙游,红裙如霞帔,足下鞋履似以银河中亮闪闪的星子拾来做了点缀。沈云肆正好从凌霄宝殿出来,转角撞见凉音,由衷赞了句“好看”。
“哪里好看?”
凉音闻言欣喜地转了个圈,红裙渐次展开,如艳丽鲜花绽放。
“哪里都好看。”
沈云肆今日心情不错,便也诚心夸了句。
凉音欣然转身入内,顿时有云雾漫漫由足尖腾上,轻柔缭绕在凉音身畔,远远观来如画中仙子走出。天帝高坐于上方正好窥得如雾里探花般的倾城容貌,连呼吸都是一滞,心思立马活络起来。
“小仙凉音拜见天帝陛下,不知陛下召见有何贵干?”
凉音不卑不亢行了礼,声音如清凉流水中夹杂着碎冰。
天帝并不答话,目光落到她窈窕的身段上闪过一丝渴慕神色,却到底也身为天界之主,自制力与风度尚且记得。笑容便也浮上面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凉音仙子容貌冠绝三界,同时也淑婉贤惠,朕的妃位空悬已久,不知可有幸亲近仙子芳泽?”
“天帝谬赞折煞小仙了,小仙早已意有所属。况且陛下也有凰后娘娘琴瑟与共,就辜负此番美意了。”
凉音笑得疏离而礼貌,心头却是浮起了难以抑制的厌烦来。天帝还要再开口,云雾缭绕中百鸟朝凤图案逐渐显现,琴柒身姿绰约,步步生莲。行至天帝身侧,笑容清冷美艳:“刚从后殿转来,本宫认为不妥。”
天帝状似不经意地一瞥琴柒走出的那扇屏风,双龙戏珠的工笔画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琴柒身上的香气却是清晰强烈。凉音长眉轻挑,转眼已换上了恭敬神色欲要退下,后背忽觉有凌厉锋芒一闪,回过头去只见琴柒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不由道:“琴柒娘娘有何赐教?”
琴柒陡然迎上凉音的回视,唇角弧度越发冷硬:“还望凉音仙子勿要忘了尊卑有序,还识得我这个凰后就好。”
凉音自小被父神视作掌上明珠,纵使琴柒是凰族嫡女也未有惧色。虽意不在天帝,却也不想受这点委屈,立马反唇相讥:“凉音自然记得尊卑,也还请凰后以身作则,勿要做梁上君子窃听人谈话才好。”
说罢略略自得,朱唇扯了抹快意的笑。
琴柒却不知被哪个字触痛了神经,原本只含了几分妒意和嘲讽的眸子忽而迸发出森森寒意,安静垂于织金繁花广袖下的手猛然抬起,一道凌厉金光以奔雷之势直取凉音后心而去。
天帝一惊,忙以仙术与其金光相阻相缠,凉音急旋回首堪堪挡下,美眸已然含了怒气:“凰后便是君子动手不动口?”
“琴柒!”
天帝沉声怒道。
“凉音仙子以下犯上,本宫略施薄惩。”
琴柒被天帝这一声唤得晃了晃神,见他动了真怒,语气略微软了点下来。纤长睫羽垂下,有着淡淡的愤懑。
凌霄宝殿偌大无比,祥云涌动的底下是以雨后长虹的一道黄铺成的地砖,再以灵力勾勒出金莲来朵朵盛开于甬道两侧专供人通行。一袭红衣于茫茫云霭中若隐若现,灼得琴柒双目似染上了赤彤水粉。
仙子素白不加修饰的手中握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鳞,若要仔细观摩,竟比那烈日金辉也不逊颜色——那是天界龙族特有的尾鳞,也是当今天帝御赐人免死金牌。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怀中,出了凌霄宝殿还向青云和广寒打趣,此后若有谁触犯了天条,可有这抵上一命,却不曾想——
青云上仙带了只活泼单纯的小犬妖上了天宫,青云上仙又带着那只小犬妖下了凡。
小犬妖并不是身份低微的小妖,海族圣女与犬王的后裔和天界帝后的那一大战搅动三界惊天动地的一场风云。
她在混乱中看到那名为墨宁的姑娘把沈云肆从乱军之中推向了她的怀抱,看到昔日端庄温雅的狐族公主零风只身闯入天宫不惜与天界为敌,也看到了痛失母后的夙雪公主状若疯癫,欲要杀了沈云肆泄愤的凄惨模样。
青云上仙的人缘一向很好,大大小小的神仙跪了满堂。
青云上仙的功力也无惧夙雪公主一名小童。她却是眼睁睁看着那一袭白衣静默跪于众仙之前,笔直的腰杆依旧挺如松柏。发冠与长簪尽数褪去,亦有一副水波不惊的云淡风轻。
他的眉目依旧如工笔蘸墨徐徐画就,却仅余被尘滓浸透的绝望。她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那片金鳞,光芒经久未黯,盈盈满殿生辉。却见一滴泪飞快地从他眼角滑过,落入翻涌的云雾里,来去无痕。
有史书载,天帝之女夙雪公主盛怒欲赐死青云上仙,凉音仙子以金鳞令相救,遂青云上仙禁足千年,非召不得出。
光阴往复,弹指一挥间。
他临行前来向她真心诚意地道了谢,再有人赶到忘川河畔时,只见一名女子立在河畔面无波澜。他与她细细讲述了往事的点点滴滴,便从断魂崖上一跃而下。
忘川汤汤永无绝时,红衣猎猎在风中也似要成了一抹亘古的倩影。情之一字难以勘破,破碎的时光又似乎兜兜转转回到了那一日的悠扬箫声里,随红妆一世,悄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