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车厢内寂静如斯，那位警察知晓了后座那位爷的来头，噤若寒蝉，连劝架的心都死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茅安柒，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劈头盖脸就被汪晟骂得没有回嘴的余地，她不安地眨巴眨巴眼睛，她没来得及对他诉诸的羞辱、委屈、害怕，全部淹没在他刻薄的责骂里。
汪晟一直没再开口说过话，眉目低垂，一个人生了很久的闷气。
茅安柒自认理亏，毕竟眼前的人为她负了伤，在门诊处理伤口时，茅安柒一直默不作声陪在左右。
看医生替他消毒时，他忍痛皱眉的模样，白炽灯泡亮得人无所遁形，好像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旧伤未痊愈，又添了新伤。
茅安柒看着他手背上的疤痕如一只爬行的蜈蚣，掌心鲜血淋漓，眉角也肿着，一只眼睛迫使微微眯起。
他何曾这般落魄，如果不是因为她。
茅安柒见状，她背过身去，不着痕迹抹了抹眼角涌出的泪，为了不让汪晟起疑，她做了一个假意看手机的动作。
她倏地想到，汪晟自从认识她以来，就好像没有顺遂过。
自己莫不是他命里的克星，汪晟也提过，他俩或许八字不合，如今看来，不无可能。
当茅安柒的注意力全放在汪晟身上时，他恍若未知似的，一点想要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而当她背过身后，他下意识就将视线盯紧她的一举一动，真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被三个人渣寻仇时，无所畏惧地迎难而上，没有露出一点胆怯，看见医生给自己的伤口缝针时，她终于崩溃到悄悄流泪。
又不是痛在她身上，她哭什么？
汪晟心再大，怎会不懂她是心疼自己，可他怎能见得她哭！？
“滚出去！”汪晟一点也不想给她好脸色看，他非旦要骂她，而且要狠狠地骂她。
他这一骂，给他缝针的医生一个手抖，复又很快偷偷觑了汪晟一眼，只见这人脸上阴云密布，大有遇佛杀佛的狠劲，他脸上的戾气浓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年轻的女医生很会异想天开的，这情形，已经脑补了一出类似于“婚内出轨”、“捉奸在床”的庸俗戏码。
她有些怕汪晟，又害怕眼前的两个人因为私人原因而在她这里大打出手，运气不好，就连她都要一块被牵连。想到这里，女医生更杞人忧天，好在屋外有警察在守着，稍稍给她壮了壮胆。
这都出动警察了？
这两人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一连串的疑问盘旋在女医生的头顶，她脑门渗出薄汗。
女医生缝针的手继续发颤，茅安柒已经重新将目光移至汪晟的手上，她似乎对于汪晟的暴躁习以为常，采用的手段是置之不理，总之骂不还口。
茅安柒极少对人出言不逊，但见到女医生缝针时分了好几次心，她恨不得自己上手，于是说出的话有些无礼：“你能不能仔细点，刚才那两针有点缝歪了！”所谓关心则乱。
女医生脸一红，很想回一句“你行你上”的话怼回去，可这两人看上去都不是善茬，她惹不起，只能咬牙坚持。
医生做到这份上，也是够丢脸的。
茅安柒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过汪晟，他换了个圆寸的发型，生气时显得又痞又冷，陌生感油然而生，轻易叫人不敢靠近。
“没几针了，忍一忍，害怕就别一直盯着看。”茅安柒自觉柔了语气，谁知汪晟油盐不进，继续拿她当空气。
“你没告诉我今天会过来，对不起啊，让你撞上这事。”
女医生听了这话，几乎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走神的缘故，手又不听话抖了一下。
茅安柒心下来气，和对汪晟好言相劝不同，她对待女医生的态度完全换了张嘴脸，沉着脸严肃质问道：“你能不能专心点缝针？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是不是考虑换个医生过来？”
汪晟是第一次看到茅安柒对人口出恶言，她向来对人温柔和善，就连说话也克制着，总是轻声轻气的。
可汪晟就会好赖不分，胳膊肘往外拐地站在女医生一条阵线上：“嫌你站这儿碍眼，你能不能出去？”
说完，汪晟不满她一般，抬眸瞥了她一眼，颇有点送客的意味。
原来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茅安柒咬紧下唇，在他极度嫌弃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她在走廊上见到了沈寅修，大概就是因为他动用了关系，她和汪晟才免去许多麻烦。
沈寅修见到茅安柒，颇为意外，可凭他在走廊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他对茅安柒的身份有了重新的定义，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有礼地与她点头示意，眼神谦和，没有更多探究的意味，然后越过她进了屋。
未等沈寅修开口询问，汪晟急急问他：“她走了？”
虽然对待受伤的人应当宽容，偏偏沈寅修不知好歹：“不是你把人骂走的吗？”
“这就叫骂了？更难听的话还没骂出口呢！”汪晟胸膛起伏，他久久平息不了心中的怒火。
“哦，那我把她追回来继续听你骂？”沈寅修万分认真。
“你能不能就别来给我添堵了，我已经够窝火的了！你再往我枪口上撞，子弹可不长眼睛！”汪晟冲他乱发脾气。
沈寅修见好就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还没搞清楚。”
“那你就动手！你今年多大了二汪，是不是已经过了一言不合拔拳头的年纪了？脸上挂彩的感觉如何？”
“少说两句能死？”汪晟咬牙切齿，而漫长的缝针仪式终于结束，女医生总算动作利落地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他翻来覆去看着这只手，短短半个月，还真是命运多舛，他不无唏嘘。
“她是不是真走了？”汪晟环视了一圈，压根不见茅安柒的踪影，说不失落是假的，他都遭遇了血光之灾，她还忍不了他的几句骂了。
讲道理，不骂能行吗？
这都被人砸了店面，别管她临危惧不惧，打从心底里就没拿他当回事，若不是他下了飞机就往她店里赶，若不是他一分钟都等不了要赶去见她，刚才的事她该怎么收场？
是和他一样，和人冲上去干架吗？她想过后果吗？
显然汪晟他不敢想，茅安柒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不敢想。
他和警察大致交待了情况，一定要让他们审出那三个人渣的口供，审完后得立即通知他，他有的是办法整死他们。
动到茅安柒头上，别怪他不心慈手软，如果今天茅安柒真有个三长两短，和他一样受伤挂彩，他能亲手要了他们的命。
警察走后，沈寅修才问：“你和茅小姐？”
“怎么？很意外？别瞎想八想了，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汪晟大言不惭地承认，也不管茅安柒是否同意。
他心里正骂着茅安柒这个白眼狼，是谁替她挨了棍子挨了刀子，她倒好，他让她滚，她就真撒腿就跑，死没良心的！
正不是滋味着呢，他才看见茅安柒正拨开不远处的人群，朝他小跑过来，他们的眼神越过了许多许多的人，在空中默契地交汇，汪晟感到心里甜滋滋的，看到她生龙活虎的真好。
他小声对沈寅修说：“你先离开。”
“你手伤了不能开车，还是送送你们吧。”
“不用，你这瓦数太高。”
沈寅修听着来气，他临走前特意叮嘱：“你脾气收着点，再骂可就真跑了。刚才在屋里，换作哪个小姑娘受得住？”
“用你说！”汪晟见他还杵在这儿纹丝不动，用包扎的手去推他，沈寅修怕有血渍沾到自己的衣服，急忙转身离开。
茅安柒一来，汪晟瞬时切换到冷冰冰的扑克脸，他刚要抱怨，却被茅安柒抢了白：“喏，把这瓶冰水放在眼角处敷一下，消消肿。”
汪晟尽管冷着脸，可他不是没有见识过茅安柒的脾气，听话接过了水开始轻轻地敷。
“刚才CT显示，眼球无损伤，没有大碍，不过眼部的软组织挫伤一定要很注意，开的药得按时吃，难受也不要用手去揉眼睛知道吗？过了48小时，你每天用热毛巾敷一敷，估计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半个月？！”汪晟激动道，转而迁怒茅安柒：“听你说得轻飘飘，是觉得半个月很短？”
“哪有。”茅安柒小声辩解。
“那我这半个月的饮食起居怎么办？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那么注重形象一个人，而且我的职业又比较特殊敏感，被媒体拍到我这样指不定把我写得多么天花乱坠！我没有消肿之前，肯定是要在家休养和办公的，谁给我打扫卫生洗衣做饭？”
茅安柒怎会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事情因她而起，她只好接受所有的不平等条约，一字一句答应得掷地有声：“这期间，你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
医院门口有辆私家车停着，看样子是特意等着汪晟的，茅安柒给他开了车门，自己又绕到另一边坐了上去。眼看都到这份上了，她纵使不想坐这车都不行，她必须先把汪晟妥善送回家安顿好，看他饿不饿，方不方便洗澡，哪怕她不用亲力亲为这些事，她怎么都得事无巨细地替他操好这份心。
“你饿吗？”
“我一整天只吃了一顿，你说我饿不饿？”汪晟吐苦水，不过这都是次要的，他终于盘问起今天的事情来。
“今天砸你店的是什么人？”
“其实我也不太能确定。”
“你平时也不像是会惹事生非的人啊。”汪晟如是评价，很快又补充：“除了跟我。”
汪晟催促：“你再好好想想。”
“我……”话到嘴边，茅安柒还是隐瞒了今天在地铁上被侵犯一事，她只消想起来，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看到汪晟心情刚好了一些，她不想拿这种糟心事坏他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
汪晟等着，等来的却是：“我实在想不到是谁。”
仍是拿他当外人啊，不肯对他交付真心，明显她是想起来一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