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这日子过成了书里那么写意。
茅安柒是被天窗漏进来的光给照醒的,旁边的人呼呼睡得安然,一动不动像藤蔓chan着茅安柒,一夜下来,她腰酸背痛,心里叫苦连天。
她睁着眼好一会儿,不去想两个人醒来以后的事,只是目光怔怔地盯着那块用大花纹床单改成的窗帘,透过郁霾的天光,她能看见老式的玻璃窗外的雨水正沿着木格的窗框滑落。
汪晟绵yan的呼吸sao痒着茅安柒的后颈,她感知着他温re的ti温,两个人的拥抱熬过了这个阴冷的雨夜,这温暖是偷来的,茅安柒闭着眼,无声地默然流下泪来。
太荒谬了……
茅安柒对着镜子发呆,望着镜子里这张麻木陌生的脸,就这么茫茫然走到了这一步,计划的第一步算得成功,她利用天意与美se接近了汪晟,她不敢想以后,极有可能到最后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吧。
茅安柒告诫自己,既然一意孤行选择了这条路,不能再举棋不定,只能落子无悔。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洗漱好后走出卫生间,只见床上的人皱着眉头假寐,似乎被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给扰到,表情并不yu悦,茅安柒心里头来气,走到边上隔着被子去推他。
“别闹!”那人更不高兴了,一头扎进被窝,大有一睡方休的赖皮劲。
茅安柒偏不让他如愿,凌晨的时候谁扰人清梦来着,她不报复回去可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她身上没一处是舒适的,整个人仿佛被chai皮bo骨了一样散了架,那人却若无其事睡得心安理得,这就更遭人恨了。
“起床!”茅安柒就是故意得寸进尺去激他,只想看他在小事上对自己容忍程度的底线设在哪里。
“起什么起,再陪我睡会儿。”声音瓮声瓮气的,倒听不出恼xiu成怒。
“睡什么睡,陪我下楼去吃饭。”
“饭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吃我啊。”汪晟逗她,慢吞吞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笑意挂在脸上,与此同时微眯着眼打量茅安柒,只见她面色如常,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茅安柒不情不愿丢给他一个白眼,然后不给他闪躲的余地,一股脑将他的衣服裤子往他头上丢,耐心缺缺,动作cu鲁,一点也不像平时客客气气招待客人的模样。
这是没被伺候好啊?
汪晟扪心自问道,也不和她一般见识,默默套上衣服和裤子,而茅安柒已经坐到椅子上穿鞋,穿好之后,又去卫生间把那双替汪晟洗干净吹干的小白鞋摆到床边。
嗯……
还是对自己体贴有余的。
汪晟得出这个么结论后,心里舒畅不少,哼着小曲一头扎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mo蹭了许久,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所以餐厅冷冷清清。
这里靠海,食材以海鲜为主,汪晟随意点了几个菜,又替茅安柒要了碗海鲜粥,喝点热的暖暖shen。
茅安柒先去座位上等,小姑娘和汪晟有一句没一句点着菜,点一道菜要聊几句闲话,声音很小,她也没兴趣去听墙角,索性坐到一边看着雨水溅到地上开出花来。
这风雨交加的,茅安柒很担心今天走不了,她不安地拿出手机查看天气预报,这雨持xu性很长,风力也强。
茅安柒不甘心被困在这间民宿里,她得想个办法及时离开。
春节里小店虽不营业,但她有雷打不动每天去医院陪母亲的习惯,还得给她rou揉手按按腿,每天得擦洗护理一下身子,做完这些不算,她抽空还要给母亲读读书。
无论汪晟怎么决定,她反正吃了饭就得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正吃着饭呢,这雨又开始下得天塌地陷,茅安柒愁眉苦脸用调羹拨弄着碗里滚烫的粥,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汪晟以为是粥太烫,就把清淡些的小菜换到茅安柒一边:“先吃点菜,等粥凉了再吃不迟。”
茅安柒只关心一件事:“今天还走得了吗?”
“吃饭就专心吃饭,管那么多。”汪晟见她神情恍惚,看在眼里不是滋味,就这么难以忍受与自己共处一室?
他希望雨一直这么下着,不要停歇。
比起茅安柒来,汪晟则是胃口大开,一个人慢条斯理吃了大半盘的新鲜花蛤,本来这种东西,他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茅安柒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可她也不好透露自己急着离开这里的真实用意,也许看他吃得兴zhi颇高,她也拿筷夹了一只花蛤。
嗯……
花蛤干净肥美,一点泥腥也没有,爆炒得十分入味,辣酱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茅安柒猜这辣酱可能是独门秘制的,所以市场上吃不到这个味道,难怪汪晟专盯着这盘花蛤不放。
一餐饭吃得意兴阑珊,吃完就回房了,茅安柒没有再提出要离开的要求,她并非任性之人,这雨势敢往外跑那真成不要命了。
既来之,则安之。
茅安柒找到电视的遥控器,一个频道正在重播那部家喻户晓的老电影,茅安柒的家里珍藏着原版的影碟,是母亲当年去英国高校做交流访问时带回家的手信,买回家后,一家三口窝在沙发上看得泪眼婆娑。
那是如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的旧时光,当时茅安柒对父母提出,等家里存够钱了,就换套大一点的房子,装中央空调和地暖,留一间小小的家庭影音室出来,不要有窗,如果有窗就要装三层的厚窗帘,影音室内要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人还要窝在一起,一起看爱情电影,一起看鬼片。
那年正是她高考完毕后的暑假,终于是彻底没有作业压力的暑假,她尽情地玩,尽情地懒,唯一的压力就来自成绩出来前的那些个日夜,但她丝毫不担心,以她的成绩,班主任好几次劝她填报个更好的大学志愿,但她都没听,不知怎的,就是想去上海,就是想读军医大。
那些年里,她的理想是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如今,房子还是那套房子,理想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理想,她也不再是个爱看电影的女人,青春期里种下的执念,被岁月全部侵蚀,那些得不到的梦,终究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茅安柒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自己曾经那个完整美满的小家庭,她眼睛湿lu漉的,好在汪晟离她远远的,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手机。
或许是昨晚断断续续没睡多长时间,不知何时茅安柒歪着头悄悄睡着了,却仍保持着还在看电影的姿态。
就是这时,汪晟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大约十万火急。
茅安柒隐约听到他口吻中透出的薄怒与焦急,他向来不太发火一个人,和她在一起时就更是了,嘻皮笑脸没个正形,对什么事都置身事外,哪里有一点快三十岁男人的成熟稳重。
“怎么会突然这样?第一时间送去医院了吗?现在怎么样?好,我马上赶过去……”
不知是哪位朋友碰上了棘手的事情,茅安柒只听得这么几句汪晟单方的对话,她没有因他的动静而适时转醒,她听见汪晟的脚步在床边停顿了片刻,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值得他顶着风雨不顾安危也要赶去见的人,于他心中的份量,一定无可比拟吧?
但又关她什么事,她不过是千万女人之中,勉强入得了他眼的女人之一,无聊时的伴而已,所以才会离开前对她没有一声交待。
这样也好,少些牵绊,分开时才会保有一点点的体面可言吧。
如是说服自己,茅安柒也替他捏把汗,外面是要人命的大风大雨,他哪怕问小姑娘要把伞,根本也是无可奈何啊……
茅安柒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她立到窗前去一探究竟,才发现汪晟已经撑着伞小跑出了一大段路,然后他意外碰到一辆专门上山送菜的卡车,只见司机停下车问询,汪晟才运气颇佳地搭了个便车。
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想着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害他从未有过的慌不择路。
茅安柒在窗边站了许久,不远处就是宝塔寺,她忽然记起,有次夜里汪晟带她去另一座小山丘上看星星,站在那座山顶眺望远处,也能瞧见宝塔寺的顶,顶上立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和平鸽,听说是当地某位低调的fu商以个人名义捐赠给宝塔寺的。
在这间屋子里能忘记时间,茅安柒去拿桌上的手机,才发现没电了,于是她下楼,准备问问小姑娘有没有充电器可借。
小姑娘有求必应,从抽屉拿了自己的充电器借给茅安柒,又问她要不要喝杯茶,说是问,却不等茅安柒回答,热情地已经去拿茶杯和热水瓶,给她泡了杯绿茶。
“谢谢。”茅安柒道谢。
“姐,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吧!”
“好。”
沙发前的茶几上,用大盆装了很多小乌龟,茅安柒好奇:“这么多乌龟养在一起行吗?”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宝塔寺的放生日,很多游客会远道而来,我们家就批发来了很多乌龟,会有不少客人找我们买。”
“在我印象里,宝塔寺是一座很小的不太知名的寺庙。”
“可不是嘛,每年的今天会比较隆重一点,一年中的游客也大多集中在这一天。”小姑娘对这个有发言权,这家民宿就是她自己的家,是宝塔寺重新修建以后,她家才改成的民宿,供她上学的学费,全靠这家民宿支撑,或者说,是沾了这座宝塔寺的光。
“姐,你知道宝塔似有个传说吗?”小姑娘神秘兮兮。
茅安柒笑着摇头,或许小姑娘和许许多多的住客都说过同一个故事,她问时眼里有光,那簇光茅安柒看在眼里似曾相识的,她知道小姑娘天真无邪,应该是对那个传说深信不疑的吧?
曾几何时,茅安柒也同她一样,无条件信任着这个世界。
“很久以前,有个经商的人,漂洋过海到世界各地去做贸易生意,他每一次远渡重洋都得经过那一片海。”小姑娘伸着指着海的方向,继续讲这个在她心里早已滚瓜烂熟的故事:“有一次,船翻了,幸好他抓住了海上的一块浮木,就这么天昏地暗漂了三天三夜,他始终没有放弃,你知道是什么支撑他活下去的呢?”小姑娘又用手指着雨中的宝塔寺,说:“是宝塔寺所在位置的灯塔,他一直朝着光的地方漂浮前进,就真的这么神奇的存活了下来。后来,他出资修了这座小小的寺庙,取名为宝塔寺。”
小姑娘说完,见茅安柒捧着茶杯不说话,唇边含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款款温柔,很是优美。
小姑娘问她:“姐,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相信的。”
“我也相信!我每年都会去宝塔寺祈福,这里的菩萨特别灵验的,真的,我每个小愿望菩萨都会帮我实现!”
茅安柒笑意更浓了,是真心为她高兴,她也就没扫兴地告诉小姑娘,她每年的愿望,菩萨可是都没有显灵呢。
也许是她不太容易满足吧,小姑娘知足常乐,所以快乐是属于她这一类对生活怀有美好憧憬的人的。
“哎呀!”小姑娘突然一拍脑袋,想起重要的事来:“刚才那位小哥哥,就是你的男朋友,让我和你说,他临时有急事处理,等忙完了就开车上来接你。”
“好。”
“他说你睡得熟,就没舍得喊醒你。”
“嗯,麻烦你了。”
茅安柒被汪晟不经意的关心小小感动了一下,原来他开始学会顾及别人的处境与感受,开始变得会注重与人相处时的小细节,茅安柒方才结在心头的痂,悄然愈合了。
屋内只剩下雨声了,茅安柒夸赞道:“这茶真香。”
“是呀!这茶我们是上山采的嫩叶,我爸会炒茶叶!”小姑娘说起这个,自豪不已。
茅安柒又问:“你们家炒菜放的辣酱也是自己炒的吧?”
“对,也是我爸炒的!”
茅安柒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爸爸简单地告诉我,制做这个辣酱的过程?”
“应该不成问题吧,我爸在厨房,我带你去问问!”
“姐,来!这边!”
茅安柒搁下茶杯,蹭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听她炫耀着:“来的客人都夸咱家辣酱好吃,都问有没有卖呢!”
小姑娘ji动道:“只有你一个人,是问制作方法的!”
茅安柒垂着头,腼腆地小声对她解释:“我男朋友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