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灵是自摄魂幡中生出的主将,能感应到幡主的具体位置。撤阵之后,她便飞快的往宁皎的所在处赶,强行负荷自身所不能承受之法阵,她几乎能猜得到宁皎现在的状况,而眼前将摄魂幡带回她身边已成燃眉之急。
那是在偏远凡世的一处城池里,屋外围满了人群,好奇热闹的议论着里面那位仙人和他怀里的姑娘……
常灵破门而入,没有人能看见她,而池铭像是唯一那个瞧见了的:“我……现在该如何做?”他低着头,手和床上的人的十指相扣,源源不断的法力正往她体内输入。
“歇个几日便能醒了。”常灵不痛不痒的说着,将摄魂幡放到她的身边,同时显了身形:“现在再来装深情有什么用?”
他停止了法力输送,仍旧握着她的手,抬眸认真道:“以她现在的情况,不是歇几日就能解决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少个几百来年的寿元罢了。”常灵飘到他对面,视线与其持平:“左右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不要命了。”
——可能需要养很久的伤。
他偏头轻笑了起来,眸子暗淡下来,声音压得极低:“她跟我说只是养伤。”
“那你叫她说什么?挟恩求报吗?”她向来不喜欢他,便也不可能留什么情面:“你但凡上点心,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她那点可怜的修为怎能困的住蛟龙?!”
常灵不屑的嗤笑了声:“以燃命为代价,我真是搞不懂,就你这样的哪里值得她这般?”
池铭抿着唇沉默不语,连反驳的词都找不出来。
的确,如今看来他的喜欢真是虚浅荒诞的极,他可有真正为她做过什么?总是觉着她目的不纯,可自己,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对方图谋的?
从一开始的相遇,如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恐怕他早就事不关己的漠视了去,而把她带在身边,也不过是抱着看看这只妖精想做些什么的念头。后来她替她背了魔修的罪名,他连句感谢都没有。再后来,她几次三番的为他冒险,为他付出那样多,他也未曾回应过什么。
她热烈的、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摊开放在他眼前,而他,不过是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从未真正为她着想过。
“池铭,我真的很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常灵靠在床榻边,目光落在宁皎脸上,语气冰冷漠然:“我这个新主子总说我不懂人情世故,可我却比她要知道,什么是对她好的,如若没有你,她根本不需要这样拼命的!”
“自从我遇见她开始,她就没有一刻不在焦虑惶恐,在为你的未来而焦虑惶恐!”
“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看重自己的命!在乎的是你的感受!”常灵抬眸定定的看着他,神色嘲讽麻木:“可你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短时间提升修为,再一次布阵的吗?”
“你又知道她为了求言韶帮她支开古玄派那几位尊者,把自己放的多低吗?”
“你为她受过碎骨之痛吗?哪怕是一日?你有为她求过人吗?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卑谦的向着他人磕头恳求?”
常灵眨了下那双没有眼白的眸子,看着他那副慌忙的模样笑了起来:“你说,你哪里值得她喜欢呢?”
这些话语像是一柄极薄的刃直刺进了心脏,那伤口不曾流血,却足矣叫人撕心裂肺,难以忍受。
沉寂良久后,他艰难的出声道:“你说的对。”
宁皎醒的这日下了场大雪,凌厉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窜入行人的脖颈出,冻得令人直打颤;按说城主府里的地是有专人清扫的,可奈何刚一扫净便又添上一层新的,叫人无可奈何。
身着粉色襦裙的侍女噗嗤噗嗤的在雪地里踩出一排排脚印,急骤的脚速带起无数雪沫,绣鞋缎面早已浸湿,她却顾不上注意,飞快的往前厅赶着。
厅内正说着话的是这座城池的主人,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仙上上次来也是行色匆匆,尚未来的及领略一下这城中风貌,等明日停雪了,在下愿意陪同……”
“有劳城主好意,但我一向不喜热闹。”话音未落,池铭看着焦急走进来的侍女,飞快的起身迎上去:“可是皎皎醒了?”
小侍女大口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出,直一个劲的向他点头,待平复些再定睛一看,屋内那里还有人?
池铭到的时候宁皎正准备出门,身上是新制的白衣裳,将一张本就没得血色的脸衬的越加病态,一旁的侍女慌张的辩解着:“仙上,奴婢、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我又不是肉体凡胎,出来走动一下不妨事的,池铭我……”蓦然被人搂进了怀里,宁皎僵硬了下,然后伸手将他揽住,笑盈盈的说道:“定然是常灵跟你说了什么,她吓唬你的。没有那么严重,就是多修养会儿的事。”
他本想说以后不要练这个了,本想感谢她这般为他付出,本想和她说一句对不起,可到口却发现太过苍白,只状若轻松的说道:“我还想和你走更长呢。”
她是最知晓他话里的意思的,便莞尔笑着,眉目温软:“嗯,以后不会了。”
“夫人您是不知道,仙上这几日一直守在您床边寸步不离的,方才城主叫了老半天才勉为其难出去了趟,这一步三回头的,就差没安对眼珠子在您身上了。”小侍女讨喜的在一旁添油加醋,语调欢快,绘声绘色的极。
宁皎成功被逗笑了,摇头笑:“你这样为他说话,可是收了什么好处?”
“夫人抬举奴婢了,奴婢说的这都是亲眼所见的。”那小侍女一脸认真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忘继续补话:“你看,就像现在,一直拉着您的手,看着您的眼睛都像那化了雪的湖呢。”
池铭不反驳也不肯放手,只静静的瞧着她脸上的笑,然后不由自主的跟着扬起了些嘴角。
“好了,别站这儿说话了。”宁皎打断了对方意犹未尽的吹捧,眼神眺望门外:“我们出去走走?”
“嗯。”池铭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往外走,眉眼舒缓温宁:“正好带你瞧瞧,看看此处你可喜欢?”
“自是喜欢的!”她忙不迭的答,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如既往的捧场。
嘴边笑容在下一瞬突然凝固住,宁皎有种背着家长处对象被抓住的感觉,然后拘束的抽出了手,干巴巴的扬手打了个招呼:“平涟哥,你怎么在这啊。”
他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当和她说话时语调却习惯性的温和下来:“身子可好些了?”
“嗯,没的什么事了。”她抬了抬袖子,然后偏头笑了起来:“荒北作乱现在都平息了吗?”
“就差一些收尾,安抚的事了。”他看了眼她煞白的脸色,眉头撇了下:“若知如此,便不该去荒北。”顿了顿,继而到:“我听大长老说了,你……不该拿自个的命去冒险。”
他想不明白,为何她总能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这天底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为她的付出而动容,且感同身受的。
“平涟哥之前来过凡事吗?”她突然问道。
“未有。”
“那我们一起去转转?”宁皎蹩脚声影的转着话题,平涟却没有去拆穿,只抬眸看了眼她身侧池铭,微微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平涟哥是要赶着回妖族吗?”
“古玄派那边尚未有动作,我先留段时间。”他答,这世间除却和她相关的,哪有什么是值得他留下的?
“他们不会来的。”池铭突然道,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古玄派,于他们而言,名誉比什么都要重要;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想方设法把他的消息弱化,不叫人发现。
“我并不在意你的生死。”平涟淡淡道:“我只是为了确定皎皎的安全。”
平涟前脚刚走,城主便领着女儿走了过来,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向宁皎问了几番好,左一个仙姑又一个仙姑愣是把宁皎唬的找不着天南地北。
“想着二位仙长初来乍到,对附近也不大熟悉,便想着让小女跟着介绍一二。”
那是个清秀干净的姑娘,脸上挂着纯粹的笑,声音也极软糯可爱:“仙上瞧着很是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本是句寒暄话,可从她嘴里说来却真诚至极,不似有半分掺假。
宁皎喜欢这种看起来如同白纸的孩子,便忍不住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阿?”
“张子君。”她脆生答,轻轻巧巧的,却在宁皎心里惊起了波涛骇浪,对方的面容似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如入魔障。
——她叫张子君,以后你们会相遇的。
——仙上瞧着很是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仙上??仙上!”张子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脸的诧异。
“噢!这名字念着真好听。”宁皎回过神来,亲昵的揉了揉她脑袋:“许是前世有缘罢,我也瞧着你眼熟的很。”
“真的吗?!”她激动的抓住她手,就差没蹦起来了。
有些人注定了会遇见,哪怕迟些到,但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