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贼窝
咖啡杯里的茶2019-06-16 01:383,978

  平乐县是个富裕大县,有好几个车行,全县周边租赁黄包车大约300多辆,私人黄包车也有好几十辆,巡警和保安团的人排查了好几天,拿着白二描述的画像到处找人,嫌疑犯逮了好几个,但一审,都没有作案动机。

  几乎黄包车夫都是身强体壮,个子敦实,腿脚好的,没体力,根本吃不了这碗饭。爱喝酒的也多,几乎都喝县里便宜的高粱酒,络腮胡都是十八个,一时间,案子又陷入了僵局。只是花柳巷的生意一下冷清了许多,窑姐们晚上连生意都不敢做了,窝在房间里,准备熬过这个凶煞的寒冬。先生少爷们也踏踏实实在家里安分了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性命也给搭了进去。

  短短十余天,因这平乐县的凶杀案,神娘娘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信徒也越来越多,人人都道神娘娘灵验,什么都知道,避凶驱邪的福袋和符咒更是卖了成百上千个,连带着喝一口都得一个大洋的神水也要人排着队才能勉强喝上两口。

  此时,供桌上摆满了瓜果和鲜花,几个人围在桌边,肆无忌惮地喝着酒。

  蓝凤凰早已把面纱扯了,那只碧色的眼睛依旧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冷峻艳丽的面容没有半分表情,她一碗碗豪饮着,仿佛千杯不醉。

  “老蒋头让我们过了年就去上海,他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一切了。”说话的,赫然是在十字路口卖糖葫芦的老头天麻,一副耳聪目明的样子,哪里是个糊涂的老头子,头发梳得溜光,一身绸袍,手上戴了两个大金戒指,俨然是个富贵人。

  “孩子只拐了一个,肯定不行。年纪大的他又不要,说孩子有了记性养不熟。”接话的是巷子口和气的大妈阿胶,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瞬间年轻了不少,指甲上涂满了鲜红的蔻丹,连带着嗓子也软糯了起来,“孩子的娘长得漂亮,但最近花柳巷都给不起价儿了,老鸨都说没生意要关张了。那女人也是犟,罪遭了不少,天天撕心裂肺嚷着找儿子女儿,男人一近身就要咬舌自尽。老鸨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她衣裳一脱,绳子一绑,一块破布塞嘴里,先找两个男人收拾了她,再针扎指甲缝,往柴房里一关,两天下来就老实了。呵。何必受那个罪呢,细皮嫩肉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姨太太。只不知怎的偷偷带儿子女儿跑了。”

  屠夫川朴嘎嘎一笑:“这种睡女人的好事怎么不叫我,不给钱我都愿意。”

  他几个月前就进了平乐县,早早踩熟了地盘,打着卖肉的幌子望风。

  “你倒是想得美。”冷哼的是卖豆腐的大婶鬼珠,她嗑着瓜子啐了屠夫一口,右手狠狠在屠夫腿根处掐了一把。她和屠夫经常假扮两口子,也是不清不楚睡了好多年了。

  蓝凤凰冷冷听着,像是与自己全然无关。

  倒是那个白面的丫鬟卷丹接话了:“哟,你们两口子还有闲情打情骂俏?几个月了就拐了一个男孩,咱们回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的飞眼往里屋剜了一下,低声道:“要收钱了,他的小婊子就来了,生怕咱们吞了似的。说来也怪,那小婊子也不过十几岁,怎么就那么得老蒋头信任。咱们跟了老蒋头多少年了,他还防贼似的。”

  “你也不是没上过老蒋头床的人,你知道他喜欢小丫头片子,自从你长开了,老蒋头什么时候多看过你一眼。冯冯可不同,人家即使长大了,也是小眉小眼小身段,连胸都不冒一点,谁瞅她都是小妮子,就是那双三寸小金莲也够她横个三年五载了。谁让你技不如人呢?”鬼珠一阵抢白,气得卷丹咬牙切齿,老蒋头那癖好,谁也奈何不得,任你千娇百媚的一个女人也近不得他的身,那死老头倒是糟蹋了不少小姑娘。

  他恋的是“童”,是要小姑娘永永远远也别长大,岁岁年年也别长高,生生世世都小小巧巧,玲珑可人。

  卷丹要还嘴,却见蓝凤凰冷冷瞪了她一眼,碧眼中闪烁着寒光,心头一颤,硬生生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卷丹突然发现叽叽喳喳的众人都冷静了下来,回头一看——

  冯冯正倚着门,手里夹着细长的烟,微微仰着头,一张稚气中带着妖媚的脸,偏是齐刘海的短发还未及肩,这种洋学堂女学生发型配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格外合称,撅着的樱桃小嘴一心一意往半空中吐出圆圆的烟圈,见卷丹望过来,也冲她不咸不淡地扬嘴笑了笑,像是早已知晓了一切。

  抽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过来,盘腿坐在蓝凤凰身边,头靠在蓝凤凰肩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蓝凤凰的脸上忽地就闪过了一抹柔情。

  卷丹胸口憋了一声冷哼,也见川朴等人脸上荡过一丝暧昧。

  冯冯不施粉黛的脸上颇有几分祸国殃民的气质。

  桌下,蓝凤凰轻轻握着她小巧的手,爱怜地摩挲着,碧眼中的宠溺藏都藏不住。

  “我们初五便走,直接搭火车回上海。关一品也带走,还有小半月,看看能不能再找两个孩子。赚不够现大洋,拐不够孩子,咱们回去都得遭罪。”冯冯又打了个哈欠,“有着背后嚼舌根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找孩子的事儿。”

  她瞟了卷丹一样,目光又一一滑过众人的脸,面带着微笑,连声音都是稚气的,脆生生的孩子气,反而让她的笑格外瘆人。

  “川朴,管好你的命根子,只要敢碰那女孩一根头发,保管老蒋头把你那玩意儿切下来喂狗。”细细的烟在她短小的指尖,微微点了点川朴,又补了一句,“连你脑袋一起切下来。再敢去花柳巷瞎晃悠,别怪我不客气。一个屠夫,三天两头逛窑子,你的猪拉的不是屎,是钱吧。看牢你的裤裆,乖乖的,别闯祸。坏了大事,明年的今天咱们坟头的草都得半丈高了。”

  说罢,小手撑着蓝凤凰的肩膀,懒洋洋站起来,把烟蒂轻轻丢进了川朴的酒碗中。

  房间里鸦雀无声,无人敢还嘴,只等她走远了,川朴才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臭娘们儿,总有一天老子要宰了她。”

  鬼珠嘲讽道:“人都走了瞎嚷嚷什么呀,就差吓得尿裤子,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

  阿胶咬着手指头咯咯笑了起来,大家都讪讪笑着掩饰尴尬。

  “那两个打更的,藏好没?收了咱们的钱可别嘴巴不严实。”天麻突然想起了这事。

  “装了大半月病呢,蓝凤凰是慈禧转世的风早就吹出去了,她眼珠子可是当初塞老佛爷嘴里的珠子,谁敢不信呢?神娘娘这么灵。”卷丹把玩着自己的辫子,嘻嘻一笑,“那两爷子嘴巴不严实也无所谓,横竖都是要死的,赶紧把那两钱儿花了吧。”

  冯冯躲在门后听了一会儿,不屑笑笑,摇摆着宽大的绸袍穿过院子,走到了角落里的小屋前,小姑娘被关了几天了,竟然不哭不闹,给东西就吃,给水就喝,困了就睡,倒是一个胆儿大的东西。

  冯冯打开门锁,幽魂似地飘了进去,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

  关窈靠里侧身睡着,粗粗的辫子垂在枕头上,蜷缩成一团,冯冯突然就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知道你醒着呢,别装了。”关窈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黝黑的大辫子,凑到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关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被五花大绑捆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跟我们走,去大上海,见识一下花花世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但行走江湖干的都是缺德的事,一把刀子天天架脖子上,在刀口上讨生活。”冯冯坐直了身子,小小的影子在黑暗中轻轻摇晃着,看不真切她的脸,只是那声音冷冷的,像寒冰一样。

  “还有一条路呢?”关窈虽然怕,但也没有怕到瑟瑟发抖的份上,她瞪大双眼试图记住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的女人,她还是孩子,可是这个,真真切切是老辣的女人了,那不管不顾的姿态倒让关窈有些羡慕。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的心比自己更狠、更冷。

  “我们把你卖了。给人家当童养媳,或者小老婆。”冯冯在黑暗中伸出小小的手,她一根根指头看过去,像是要把小巧的手指头一根根看穿。

  “把我卖了吧,有要女儿的,我给人家当女儿去,再不济,童养媳吧,小老婆还是免了,我可不会伺候男人。”关窈也看着冯冯小小的手,认认真真谈判了起来。

  冯冯乐得哈哈大笑:“你倒是有趣,我偏不,我要把你卖给糟老头,夜夜折磨你,久而久之,你自然就很会伺候男人了。”

  她笑着笑着,像是止不住一样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老男人身上的味道臭不可闻,是身体里五脏六腑腐烂的味道,头发稀疏,油腻,脸要么瘦得只剩一张皮,要么肥得像猪头肉,上面长满了一块块恶心的斑纹。眼珠子都是浑浊的,比死鱼的眼睛还要恶心。牙齿也掉了,镶着金的,咬在身上,一疼就是一天。皱巴巴的皮肤就像缩了水的布,一贴近你,就划得你疼,凉凉的,带着男人特有的腥臭味儿,一碰了你,不臭够三天,那味儿根本散不去。男人年纪一大,在床榻上就不行了,但他们不服输不认老啊,翻来覆去满头大汗地折磨你,小小的手脚被掰来掰去地玩弄着……你可哭不得,一哭,什么东西都给你砸过来了。扯着你的辫子,砰砰砰往墙头撞,撞晕了又把你折腾醒,枯瘦的手在你大腿上胸口上一把把恶狠狠地拧着,非要让你叫出来不可,你痛得越大声,他们越欢快。”

  关窈惨白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哆嗦,倔强道:“我宁可死。”

  冯冯扭头看她,惊讶于她的天真:“那也得你死得了啊,人活着很难,要死,也是不容易的。总有一天,你会被折磨得听话、乖巧、聪明、会看人脸色、会知道合适微笑如何哭泣能让那老男人更加怜爱你。哭闹寻死是没有用的,只会招来更惨的折磨。男人什么东西?不过是畜生,掌握了畜生的下面,就控制了他们的上面。”

  “不,我做不到。”关窈深吸了一口气,蜷缩成一团,摇头,“我不会和畜生一起睡,永远也不会!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懂的,那种事不稀奇,但我可以选择不。”

  冯冯突然怒了,猛地扼住她的下巴,逼视道:“你没得选!”

  说罢,狠狠把关窈摔在床上,大步流星走出去,愤愤锁上了门。

  她没有走,只怔怔在门口站着,又忽地蹲下身,抓起地上的积雪连带着小小的手一起凶狠地塞进嘴里,冰凉的白雪冻得她直打哆嗦,脸上的泪水瑟瑟落下。

  她闭着双眼,仰望着夜空,一点点把雪吞进了肚子里。

  脸上泪痕很快就干了,她妩媚一笑,扯出肋下的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长吁了一口气,又伸长手臂,稚气地摊开掌心,接了几朵雪花,又开心地撒了出去。

  真冷。

  浑身都冷。

  五脏六腑冷得她大脑一片空白,白得那些前尘往事都抛开了。

  她整个人又是暖烘烘的一朵小花儿了。

继续阅读:17.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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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奇妙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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