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九凤书院的藏书阁占地宽广,虽不及皇宫内的书库那样大,但里面的藏书丰富,尤其是放置在暗格中的书籍,都是万分珍贵的,想想早就想进去看看了,奈何林洞主一直不肯给她钥匙。
如果不是还恪守君子本性,她真想从窗户里爬进去。
如今拿到钥匙的她早就按捺不住,跑到藏书阁就往最深处走。走到最里面,就看见一个木梯子架在墙上,抬头看去,这是通往二楼的梯子。这里她已经爬过千百回,暗格在上面,但爬上去还要往左边继续走,同样是走到最深处。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二楼有普通的藏书,书院却不设置楼梯,非要在这用木梯子架着。
一般的读书人爱面子,讲究斯文,一楼的藏书又能满足所需,因此极少人会费劲爬上来,也因此成了想想安心看书的场地。
直到有一日她闲来无事在二楼走动,才发现原来藏书阁还有个暗格。
只是大门上了锁,从缝隙往里看,便看见里面的书架并不少。
她立刻跑去问林洞主要钥匙,那时才知晓这是放置各国珍贵藏书的地方,非历任洞主不可进。
如今林洞主肯给她钥匙,想想也算是完了一件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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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后,想想才从藏书阁出来,如果不是还要去甲字班授课,她真想待到晚上。
暗格里的书不能带出来,想想没有将书带走,又来得匆忙,也没带上本子摘抄。她将需要填字用上的书全记在脑中,准备回去就记下。
她人还没走到甲字班的大院子,就在书院交错的林苑上听见低低的交谈声,书院一向安静,先生们也各自要忙,甚少这样同行交谈,听着陌生。她抬头往那看去,就见有八九个成年男子正在从那边走来。
他们的衣着明显是外人,但除了林洞主,她便没有眼熟的了。
石板路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她退到一旁的泥路上,走起了泥路。
林洞主正跟颜开等人交谈,在左侧,与想想走的路相反,自己又被人簇拥着,没有看见个头玲珑的她,径直过去了。
倒是游学中有几人看见了从泥路走过的姑娘,宛若一朵艳丽花儿,光彩耀人,眼有流光飞转,一身灵气。
“大晋的姑娘,当真是美。”
一人由衷叹道,旁边几人往那看,看到了姑娘的侧脸,鼻子挺立红唇点樱,就算是侧面的身影,也万分美好。
谢十安见他们不走,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看看是被什么留住了脚步,这一看,发现是个姑娘,又是一袭背影。他笑笑说道:“再不走,你们都要成望夫石了。”
几人一笑,说道:“什么望夫石,谢兄当真会开玩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倒没什么坏心思,就是爱看美人罢了。那姑娘生得是真的美,谢兄没看见可惜了。”
谢十安笑笑回头,一会才想起来,刚才那姑娘的背影,跟他们早上看见的那个姑娘,穿着似乎一样。
他又回头朝林下那走远了的人看去,林影交错,她又已走远,模模糊糊的日光下,隐约有种恍惚感,十分的不真实。
林洞主带着几人走了一遍书院,每到一处院子众人就能听见朗朗童声,既有在诵读启蒙学识的《三字经》,也有在诵读文采斐然的《千字文》,也有寓意悠远的儒学之说,还有堂上先生与学生你来我往的辩论。
并不同他们一路所见过的书院,只是整齐划一的朗朗读书声,或者是所到之处皆沉寂的氛围。
一行人暗暗感慨,九凤书院不负盛名,难怪别人总说林洞主是怪才,敢与天下人不同。
“听闻九凤书院是自林洞主经手后,才渐渐成为晋国书院之首,本以为林洞主是学识过人,但如今一看,着实是因为另辟蹊径,教导有方与普通书院不同。”
颜开由衷感叹,句句发自肺腑。林洞主闻之一笑,说道:“颜兄谬赞了,我并无才学魄力,不过是学生懂事聪慧罢了。”
郭奉行说道:“林洞主太谦逊了,若您无才学魄力,那晋国的前御史大人怎会早早辞官,来九凤书院做先生?”
一人说道:“诸位说的可是齐鸿鸣齐大人?我当年在越国就听闻过他的事,是个可做铜镜的好官,后来不是因为谢丞相死在他乡,身为好友的他无法经受这打击便辞官了?这才来了书院做先生。”
“我也听说过这事,两人是八拜之交吧。”
“八拜之交?一代丞相被弹劾,跟御史脱得了关系?”
“林兄的意思是谢丞相是被好友齐鸿鸣暗中弹劾,以至于谢丞相惨死他乡,齐鸿鸣良心受难,这才辞官归隐?”
“否则怎会早早辞官,好友死去,难道不应该为他伸冤么,却躲到这里来了,真不是君子所为,像是心中有鬼吧。”
谢十安听着,见林洞主脸色已变,似要打断他们说话,便说:“诸位,谢丞相的事已经过去十年,没有必要再提,齐大人是这里的先生,这里又是大晋,可不好多议别人的国事吧。”
他这话在理,一群书生提起什么事,总是容易愤慨,继而高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但是议论他国国事,一想到后果,又怕了,便又轻易地把这种愤慨埋进心底。
林洞主看了谢十安一眼,这年轻人不怎么爱说话,但一开口便能压住这些游学的书生,说明他平日在七人中说话很有分量。
要想读书人敬佩另一个读书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常言有道——文人相轻。
但谢十安似乎很轻易就办到了,可见为人很有魄力。
林洞主留了众人在书院午食,午食过后,天色越发阴沉,似有雨下。颜开不时看向外面,眼里颇有忧虑。
等至傍晚,雨倾盆而下,浇灌着整个大晋皇城。
颜开和同伴站在屋檐下,只能看着学生陆续离院,乘坐马车而去。他苦笑着对林洞主说:“这雨来得突然,我们也没有带伞,不知可否冒昧留宿一宿?真真是给林洞主添麻烦了。”
林洞主与他们相处一日,知道他们为人正派,并无恶心。身为读书人,总有读书人的心软,他思索片刻,说道:“不嫌弃的话,那就在书院将就一晚吧。”
颜开大喜,作揖说道:“万分感激。”
雨水不歇,天色过早地压黑了。
下了学堂后的想想又去了藏书阁暗格看书,出来才发现外头还在下雨。她想冒雨跑到大门口,但又舍不得淋湿她手里的书,正想着怎么出去,就见书院的扫地书童过来了。她急忙招手叫他,跟他要伞。
书童将伞给她,说道:“云先生不跟我说谢谢呀?”
想想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说道:“替我跟洞主说声谢谢。”
书童眨巴着小眼,问道:“您怎么知道是洞主让我送伞来给您的?”
想想问道:“你是不是笨蛋?”
“当然不是!”
“所以啊,你既然不是笨蛋,那怎么会抱着两把伞跑到这个偏僻的角落来?”
书童明白了,又道:“可是云先生怎么知道是洞主让我送来的,而不是其他先生?”
想想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先生们早就回去了,住在书院的只有林洞主一人。而且呀,今日是突然下的雨,先生们的伞都没带齐吧,还有谁会多出一把给我的?也只有是住在书院里的人才会多备雨伞吧。”
一番解释,可算是让书童明白了。
这云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
想想“啪”地打开伞,二十四骨雨伞是青山水墨面,有些陈旧,但雨下水墨,想想喜欢。她正要迈步离开这,头顶的灯笼一晃,她又想起一件事来,低头问道:“今日来书院的那七个书生在书院住下了?”
书童讶然问道:“云先生怎么知道?您自午后就一直在藏书阁,都没出来过吧?”
想想抿抿唇角,说道:“喏,你衣服上都是灰尘呢,连头发上都是,中午见你时还是干干净净的人,那肯定是午后才沾染上的。”
书童紧蹙眉头,说道:“我不懂呀,有灰尘怎么了?怎么就跟您知道有人入住有关了?”
“午后下的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你去哪里沾尘,而且下雨天清扫过的地方不好干,所以这种天气你是不可能去清扫房间的,但今日你偏偏染了不少尘,所以你必然去了久没人住又不得不打扫的房间。”
书童又想了一番,恍然大悟:“云先生是猜我给客人们打扫房间去了,所以想到那七位书生留宿书院了?”
想想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差点要说你是小笨蛋了。”
书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先生太聪明了。”
“好了,你也快回去吧,我走了。”
想想撑着伞走上石板路,离开藏书阁的院子,似乎是天色黑得太快,连书院护院都还没来得及将这里的灯笼全都点亮,路太黑,都看不太清远处的事物。
很快她便听见踏水而行的脚步声,她抬伞看去,只见是一个清瘦身影,正迎面朝她的方向跑来。
她没有停下步子,猜想这人也是那七人之一,她刚才经过的墙园,正是外客暂留的地方。长衫男子很快从她压低的雨伞下跑过,黑面白底的鞋子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溅起低低水花。
想想这才再次抬起伞,偏头看去,唯见一身青衫背影在雨中远去。
廊下未点齐的灯火摇曳,雨水朦胧,渐成雨雾。
人也瞬间看不清了。
想想微微低眉,没有在意,收回视线再次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