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纸上这一片白茫茫,冷静的心里更加地茫然。
怎么回事,为什么毫无灵感?
欧阳慧叹了一口气,接着脸色一变,突然拿起尺子狠狠地打在她的额头上:“心里的杂念太多,笔头就不听使唤。”
“杂念?我没有啊,我可是出了名的做事专心。”冷静皱眉,有些气不过地揉了揉额头,却发现这向来光洁的地方,竟冒出了几颗凹凸不平的青春痘。她撇撇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呀,就是太爱逞强了。想要彻底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说了,我、没、有。”
望着她那张因倔强而绷直的面孔,欧阳慧轻笑了一声:“哦,行行行,你没有,那你倒是画呀。”
冷静咬了咬牙,再次提起笔,却依然久久无法落下。
“行了。”欧阳慧忽然站起身,拿起外套披在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跟我来吧。”
“……您这是带我去哪?”冷静一脸莫名其妙地被她拖着走。
闻言,欧阳慧脚下一顿,忽然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做我的学生呢,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多听,然后闭嘴。”
几百平方米的厂房中,统一型号的缝纫机纵横交错,每一台机器后头都坐着一位面容朴实的工人,他们穿着最普通的皮围裙,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手中的工艺。机器针头在皮面上每一次强有力的穿孔,就像一道道闷雷在冷静的耳边爆发,令人不由心生敬畏。
欧阳慧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了一台空闲的机器后头:“你也试试。”
“可是……我不会啊。”
“不会就学呗,还有谁是天生就什么都会的!”
一把豪迈粗犷的声音从大老远就传了过来,冷静定睛一看,一团乌漆墨黑的物体正飞奔而来。我去,这不就是那个铁汉柔情的大嗓门工头吗?
“哟,静妹子,好久不见啊,怎么感觉你更瘦了?”
冷静摸了摸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哎不对,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我那傻乎乎的小王兄弟呢?”工头左看右看,都没看到王太子的身影,不由睁大了一双铜铃似的黑眼睛,忙不迭问道。
“……他还有工作,不方便过来。”
“哦……”壮硕的肩膀耷拉下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失落。
看得欧阳慧在一边冷哼:“人家在的时候,往死里虐人家,现在人家走了,才在这儿恶心巴拉的想念,我就问你矛盾不矛盾?”
工头撇撇嘴,用轻如蚊呐的声音嘀咕道:“还矛盾呢,当初还不是您让我虐待他们的吗,要不然,以我这么侠肝义胆的人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嘛。现在看人家有天分,又死乞白赖地非得教人家,要我说最矛盾的就是您了……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痛……”
欧阳慧揪着他的耳朵,一双凤眼危险地眯起:“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我、我说您是最美丽最聪慧最善良最有才华最贤惠最……总之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没有之一!嗯!”强烈的求生欲,令这段毫无技术含量的彩虹屁听起来格外地诚恳,“是说……您知道我从来不洗耳屎的,别弄脏了……”
“啊!”欧阳慧大叫一声,连忙甩开他的耳朵,拼命用他的衣服擦拭着她的手指,一边擦一边嫌弃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恶心恶心恶心!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我一定是老年痴呆了!怎么会忘记你有多恶心这件事?!”
“咳。”饶是脸皮厚如城墙,工头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在静妹子面前给我留点形象好吧,人家毕竟是大城市来的,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玷污了广大小镇青年的名声不是?”
“你还好意思说?你……算了算了,想要挽回广大小镇青年的名声?给你个机会,你来做她的老师。一个礼拜之内,我要她从头到尾,从设计到打样,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双手做出一双鞋!”
“……啥?!”
工头与冷静大眼瞪小眼,一时都被惊住了。
35。忠犬之爱
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却用它寻找光明。
华灯初上,城市的街头一片灯火璀璨。而在这些看似光明的缝隙中,一些昼伏夜出的动物正从阴影中涌现,它们并没有实体,它们只是一些幽暗而无序的意识,寄居在人们因倦怠而慢慢从躯体脱落的灵魂中。
暗的夜,洒落一地迷蒙的光影,烈火般的双唇,精致而性感的面容,黑色丝绒小礼服……一切的一切,共同打造出一具令人心醉的躯壳。让人惊叹之余,也不禁自嘲,若有了这样一具躯壳,谁还会在意壳中的灵魂是怎么样的呢?
在众多炙热的视线中,有一双眼睛的主人显得尤为热烈。他单膝跪地,就好像一名正在朝圣造物主的信徒,无比虔诚地亲吻她那红色高跟鞋的鞋尖,然后抬起头,几乎是乞求着问道:“我亲爱的Victoria,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将你那星辰般美丽的目光,投向卑微如沙尘的我呢?”
那抹性感的红唇微启,勾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弧度。她用带有强烈复古色彩的红丝绒手套轻轻抹去嘴角的笑意,然后轻轻答道:“Andy,不要得意忘形,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向你许诺过什么。”
闻言,Anderson那原本高大挺拔的肩背瞬间垮了下来,连脸色都灰败了下来,就像一条遭到主人嫌弃的忠犬。他连忙放开梁梦的高跟鞋,想要站起来解释。
没想到头顶突然一痛,那只高跟鞋的鞋跟竟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的头上!
“我说过,不、要、得、意、忘、形!”仿佛刚刚的魅惑只是一道幻影,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傲慢,与看死人一般的冷酷。
“是!我美丽的女王!” 他浑身一颤,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只要是为了你的快乐,你让我做什么,哪怕是做一条狗,我都心甘情愿!”
“这样的话,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梁梦冷冷一笑,却还是收回了腿,指着身边的天鹅绒沙发,示意他坐下。
等到Anderson战战兢兢地落座,她便拿起桌上的空酒杯,轻轻地在指尖转了转。
Anderson立马会意,娴熟地拿起纸巾,擦拭了一下那瓶92年的罗曼尼康帝的瓶口和瓶颈,再用纸巾将它们包住。然后托起瓶身,将猩红色的液体朝着酒杯的正中心倾泻而下,倒满三分之一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轻转瓶口,让酒液自然停住。最后用纸巾擦拭瓶口的液体……一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做了千千万万次。
她轻轻摇晃了一会红酒杯,透过那透明的红色,望着Anderson被玻璃和液体扭曲的面容:“罗曼尼康帝,亿万富翁之酒,多么适合他呀……”
Anderson脸色一暗,不甘和嫉妒在胃中翻涌:“我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竟让你放弃了你最爱的梅洛,改喝他喜欢的红酒。这也就算了,连自己的独立品牌都……”
“你懂什么!”她冷笑一声,随即脸色一变,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流露出一片温柔与灼热,“他是最好的,只有他才配得上我,也只有他,才会不求回报地爱我。”
“我也是啊!我也是不求回报地爱着你啊!”
“哼,你?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可实际上呢?除了这幅还算过得去的外表,这具尚还年轻的肉体,难道你对隐藏我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Vic!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质疑我,没有什么比一片痴心被心爱的人践踏,来得更加痛苦了!”
“够了!”
“Vic!”
她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见状,Anderson慌忙劝道:“别喝那么快,你会醉的!”
她却丝毫不愿听从他的劝告,放下空杯后,她用那有些涣散的瞳孔,若有所思地盯着Anderson的眼睛。恍惚之间,似乎有一双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睛,与它们渐渐重合了……
“太子,为什么要爱上别人?您不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过头来找我啊……”
不知不觉间,眼泪悄然滑落。她痴痴地望着心中的幻影,努力让自己陷入其中,最好永远不要有醒来的那一天。
“Vic,my love……”望着怀中如睡美人般娇艳的容颜,还有那凹凸有致的魔鬼曲线,Anderson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然而当他听到梁梦轻轻地唤着王太子的名字,他脸色一变,整个人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压抑着满心痛苦与嫉妒,他咬了咬牙,忽地将梁梦打横抱起,用无比轻柔的动作,放在窗前的软塌上。柔和的灯光下,她那覆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晕。他俯下身,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留下了一片细腻的粉末。他将手指放到鼻下,狠狠吸了一口气,将那淡淡的脂粉味尽数吸了进去。
啊……是Vic的味道……永远那么迷人,永远是最美丽的女王……只要是为了你,哪怕只能换来你的一个笑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就算要背叛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就算要为此堕入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怀着这般卑微的念头,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梁梦的红唇,却立即如受惊的小兔般缩了回去。他恐惧地盯着梁梦的眼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醒过来,撞破他那下流的欲望与卑劣的行径。
然而梁梦只是翻了一个身,将自己背对过去继续睡。
Anderson在她那均匀的呼吸声中等了好一会,连大气都不敢出,终于放下心来。为她盖上了毛毯,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她的公寓。
当房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正在榻上酣睡的梁梦突然勾了勾唇角,无声无息地笑了……
“她在哪?”
“……你说谁?”
“还能有谁?冷静!”
“冷静?我很冷静啊,不冷静的人听起来好像是你吧。”
“少装蒜!上午廖叔叔过来看老头,我才知道,她一消失,你也跟着跑去美国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我让美国分公司的人立刻去找你,人家说你压根儿就没回去过!我知道你把她藏起来了,姓廖的,趁我现在还算理智,你最好赶紧坦白,否则,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沉默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王太子的手在手机越握越紧,心头好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恨不得把这笑声的主人丢进油锅里炸成人干!
“太好笑了,我说这位太子爷,你自己的秘书不见了,那是你自己不好好做人,被人家讨厌了,怎么就莫名其妙找到我的头上来了?”
“什么叫我不好好做人?我做人起码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不要比你这个万年小三好太多!”
“我是万年小三?那你是什么,万年绿毛龟?”
“……我呗!你才是绿毛龟!你们全家都是绿毛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毒舌的王太子一面对温文儒雅的Oliver,毒舌功力就会瞬间降级为小学生。两个人的互怼,也从来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二风。
“别忘了,你爸爸的姑姑的外甥的老婆的二大爷还是我的远房表舅,严格意义上来说,咱们可是一家人。”
“唔……”
“哎,这该死的世交啊,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永远都搞不清楚,我是你呢,还是你是我呢……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咯。”
“等等!”王太子眉头一皱,发觉自己差点又被这孙子遛了,“你到底到哪儿……”
哔——
手机里传来一声忙音,仿佛在嘲笑他的单纯和徒劳。一怒之下,他狠狠地将手机掼在地上。砰地一声,以坚硬耐摔著称的最新款iPhone摔得四分五裂,以一种极为惨烈的姿态横尸当场。
身边的信息安全部门经理都看懵了,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电脑都给扔了。
“廖、文、俊……”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王太子一字一顿地叫出了Oliver的名字,“你给劳资等着,迟早你得死在劳资手上!”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转头,瞪着那位矮胖的秃头经理:“好了没有?!劳资可不想再给那孙子打电话了!”
经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强迫自己直视他那恶鬼似的表情,哆哆嗦嗦地将PC的屏幕转过来,指着上面的进度条说:“正在破解,您稍等……”
“又要等又要等!再这么等下去,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冷静给……”说到这里,他就不敢深想下去了,那一幕幕被绿的过往在他眼前不断闪现,让他不禁背脊生凉,他有自信不输给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唯独Oliver这个怪胎情圣,他完全没有信心能胜过他……
啧,要不是冷静给陆小冬寄了信,本来都能作失踪报案处理了。要是警方一介入,事情就好办多了。也许,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不要找她……
看到王太子忽然情绪低落地陷入了沙发里,站在一旁的肥四和莉莉对视了一眼,不禁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情与感动。说实话,要不是看到他这幅模样,谁也不敢相信,这位花花大少竟是来真的。
肥四朝莉莉挤了挤眼睛,又朝王太子努了努嘴:你去!
莉莉瞪大可爱的圆眼睛:你怎么不去?!
肥四看了王太子一眼,随即疯狂抖动脸上的肉肉:我才不去,他正伤心呢,我可不想撞枪口上!
切,个头比狮子头还大,胆子比鸡眼还小!
要不怎么说,高手就是高手,她这一个轻飘飘的斜眼加冷笑,却近乎完美地表达出了如此复杂的内心活动。把肥四那个气啊,连那双破折号似的眯眯眼,都给撑大了史无前例的两毫米:谁胆子小了?我这叫用沉默表达对兄弟的情谊!
莉莉掏了掏耳朵:哦。
肥四一拍大腿:嘿,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哎呦喂还翻白眼是不是?你等着,今儿个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太阳系那么大的胆子!
说完一拍120E的大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跑过去了。只见他拍了拍王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太子啊,你呢,也不要难过。这个正所谓,啊,古人言,啊,朋友妻,不可欺。这个Oliver呢,虽然喜欢抢你女朋友,而且抢得还很成功,但是呢,他毕竟是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爸跟你爸关系又那么好,你们怎么都算得上半个兄弟嘛。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啊咱们就不说了,虽然最后你所有的女人都爱上了他,而且一个都没有回过头来找你,而且她们就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坏话,足见他手段高超情商一流,而且一个个提起Oliver就迷得不要不要的,而且(以上省略几百余字)……但是呢,这回你明显都已经动真格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对兄弟的老婆下手呢?”
“……”
结束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肥四颇为满意地扯了扯腰带,却半天都没等来那崇拜的掌声。他睁开眼,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包括秃头经理在内,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无语的表情看着自己。
他搔搔脸,嘀咕道:“奇怪,怎么都这个态度,有哪里不对吗?明明说得很好啊,简直……”
“简直太精辟了!”王太子幽幽地鼓了鼓掌,抬起头看着肥四,“而且!如果你下次想安慰人的话,麻烦不要用嘴,谢谢。”
“哎,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啊嘿嘿嘿……”肥四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
莉莉有些同情地望着王太子:“总经理,就算他是你一奶同胞一起长大的兄弟,但是找一个智障做助理,就是你的不对了。”
闻言,王太子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雕塑般俊美的面庞,在温暖的阳光下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色,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莉莉酱忍不住咬手帕:啊,好帅哦,好心疼哦,好像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尽情地蹂躏,啊不,安慰他哦……
似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忧伤起来的杀伤力,王太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他妈超凶的,我一不带他玩儿,就罚我吃青椒……”
“……那可真是太凶了呢。”
莉莉酱不由在心里下了结论:静静酱八成是被这两个智障气走的……嗯!一定是的!
“成了!”秃头经理一声大吼,“总经理,找到了!”
话音未落,刚刚还颓在沙发上葛优躺的人,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连个残影都没留下。
秃头经理刚要跟他汇报,就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王太子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一个坐标。
竟然是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