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针头插进血管，看着鲜红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透明管子流入血袋，王太子并没有任何的痛感，只是在心中不停地喊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再抽下去，你也会死的。”
披着大衣的梁梦坐在旁边冷冷地说道。她的大衣里头还穿着那身Valentino高定婚纱。令人遗憾的是，精致绝伦的纯白绸缎上沾染了大片血污，童话般的梦幻气息不再，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为爱堕落人间的天使。
王太子没说话，依然死死地盯着血液的流向，眼见血袋中的血量越来越多，他的嘴唇也越来越白。
梁梦突然站起来，在护士惊讶的眼神中猛地拔掉了针头。
“你有病啊？！”护士差点没被她吓死，连忙用棉花给王太子止血。
面对梁梦比锅底还黑的脸色，王太子并不理会，而是一个劲地催护士快把血袋拿去手术室，如果不够他就再抽！
“王太子！你疯了吗！她都伤成那样了，还救得回来吗？！你给我清醒一点！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外面那群记者！”
沉默了一会，王太子睁开赤红的双眼，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她。”
梁梦怒极反笑：“真是好感人啊，我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是，她是为你挡了一枪，可那也是她自愿的，又不是你求着她挡的。你根本不需要愧疚，现在也没有时间给你慢慢愧疚了，Anderson这件事一出，摩格颜面尽失，已经彻底坐不住了！知道现在他们抛售得有多狠吗？你再不动手，尚华就彻底完了！我们必须尽快结婚，错过了这个时机，就算我有心帮你，我继父也不会再理你王家这摊烂事儿了！”
王太子没说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推开了抽血室的门。
梁梦急道：“你干嘛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梁梦，你回去吧，跟你继父说一声抱歉，这场联姻的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她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闹剧？！呵，王太子，原来在你眼里，我为你付出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是吧？”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别再演戏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Anderson？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是他一直在纠缠我，我根本没有理过他！你不会以为，是我教唆他给你设套的吧？”
“难道不是？”
“哈！你把我梁梦看成什么人了？美貌、家世、才华，只要我想，这世上还有我得不到的男人？你以为你很特别吗，别开玩笑了，你就跟我那些穿过就丢的鞋子一样，是报废的、一文不值的东西！。我至于为了你这么一双旧鞋，赌上我堂堂梁家大小姐的脸面，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吗？”
“……谢谢你说出你对我真实的看法。”王太子转过身看着她，平静得好似刚刚被骂旧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本来，我对你尚且还有一丝愧疚，不想彻底撕破脸。但既然如此，我也想问问你，Anderson来中国以前，曾热烈地提起一个女孩，说自己彻底陷入了爱情，还约定在彻底追到她后，带她一起来中国看我。他跟我不一样，虽然因为出身于传统贵族家庭，很会讨女孩欢心，但实际上是个非常专情的家伙，整个学生时代都没有谈过恋爱，一直在等待那个所谓的“唯一”。即使很受欢迎，即使被我们取笑他的性取向，他也从不试图让我们理解他的坚持，因为他曾害羞地跟我说过——唯一，就是他的信仰。所以，这个让他魂牵梦绕如痴如狂的‘唯一’，应该就只可能是你了吧？”
“我……”
“听我说完。”他无情地打断了她，“既然你在那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他，那他作为摩格资本的代表进驻尚华时，为什么你们两人却表现得根本不认识的样子？我知道，你害怕他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你要求他对此事保密，你想这么跟我解释的，对吗？”
面对王太子充满讥诮的凝视，梁梦咬了咬嘴唇，把脸撇向一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点点头：“OK，这个理由很充分，我接受。但同时问题也来了，为什么像摩格资本这样的金融巨鳄，会对以实业为核心的尚华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大费周章地设下这么一个局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吞并尚华？也正因为这不合理，所以我才放心地打开大门，放摩格进驻了尚华。事发之后，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挠着我，闹得我连觉都睡不好。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了——摩格资本作为世界金融第一股，其资本构成非常复杂，几乎全世界所有的金融巨头都参了一脚，而这些巨头之间，彼此的关系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说不清到底谁才是这条利益链的最后一环。但如果真的有心去细细梳理，你就会发现，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持股比例，虽然流向了不同的分支，却如百川东到海，最终竟都汇集到了一处——瑞士太阳花银行。”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太阳花银行的幕后操纵者，就是梁家第三代起分出的一个旁支——四海财团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这是真的，那也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梁家的投资遍布天下，早已与世界经济密不可分，发生这种情况，也很正常。何况四海财团既是旁支，自然跟我们本家是有区别的，彼此的生意也相互独立，只有每年回乡祭祖时会碰见一回，真的没有那么亲的……你相信我，真的是巧合！”
“跟旁支不亲？OK，这个理由也很人之常情，我接受。但韩家可是传承百年的大家族，传到了你继父这一辈，人倒是极为干练，偏偏一辈子都没生出个儿子。特意离婚娶了你妈后，也一直不见给你生个弟弟。把族里那些老人愁得呀，听说是打算按照老底子的规矩，过继一个旁支的子嗣来继承家业呢。不会好巧不巧，这个旁支，正好就是四海财团吧？”
话落，梁梦的脸彻底白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忽然泛起一个凄凉到极致的惨笑：“过继堂叔的儿子，可是梁家的最高机密，只有金字塔顶端的几个人知道。你能查出来，恐怕也废了不少工夫吧？”
“是有点麻烦，但怎么说呢，只要钱到位，再麻烦的事儿也不麻烦了。”
“呵，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其实从你放着好好的独立品牌不管，纡尊降贵跑来做大众平价品牌的设计，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竟然这么早就……那你怎么还……”
“直觉而已，你又开始对我穷追猛打，毕竟对你还有点感情，这么一闹，我也有点犯晕。要是没有冷静，我可能也就着了你的道了。但还是你主动提出联姻这事儿，我才真正开始怀疑你进入尚华的动机。梁家在国外经营多年，确实树大根深，影响力深厚。但也因为其政治背景，一直无法将触角伸入国内。当时我爸提议联姻，也是看中梁家十分想要进入中国市场的迫切心情，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把我给‘卖’出去。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尚华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按照常理，就算你再喜欢我，你继父也绝对不该答应这门婚事。正因为他毫无意见地就答应了，还为你操办了如此豪华的婚礼，就算他再讲义气，对于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来说，做这样的赔本生意，也实在是太不合理了。除非，他想趁火打劫，举着联姻之义旗，表面助我夺回股份，实则是要吃掉我手中的非流通股，彻底将尚华一口吞下！”
“别说了！”她终于受不了了，一边央求着他停下，一边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背，痛苦的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便哭湿了他的衬衫，“求求你别说了……你相信我，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是想要让你回到我身边而已。至于其他的，都是我继父他逼我这么做的，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的，自打我妈带着我进了梁家的门，就彻底被定在了耻辱柱上。那些梁家人在背后骂她狐狸精，破坏家庭的第三者，而我，则是那个第三者的拖油瓶。那些梁家的孩子，把我当成玩具，肆意侮辱打骂，我却只能默默挨着。如果我敢还手，下一个挨骂的就是我妈了。你见过我继父对我妈发火的样子吗，那简直就是个魔鬼……”
那具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了王太子心底的愤怒。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在自己的面前剥开了最为脆弱的、伤痕累累的那一面，让他不禁心生怜惜，产生了保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对于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说话间，他抓住了她围在自己胸前的双手，慢慢地推了开去，“但是这并不足以成为你伤害别人的借口！尤其是，你伤害了她。”
她还在不死心地辩称：“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我也没想到Anderson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更没想到她会替你挡枪啊！”
“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只会令你看起来更可悲。”
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梁梦忽然大笑起来：“太好笑了！我可悲？拜托你搞搞清楚，现在是谁可悲？！没了梁家的资金支持，失去了我红魔女梁梦的尚华，你以为它还能支撑几天？恐怕你这个国民老公，很快就得沦为过街老鼠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在她近乎疯狂的笑声中，王太子默默地走了出去，在路人们好奇的视线里，轻轻地关上了门。
冷静觉得，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第一声啼哭，咿咿呀呀，阳光的颜色，陌生的笑脸；
第一回走路，摇摇晃晃，妈妈的鼓励，爸爸的喝彩；
第一天上学，哭哭啼啼，老师的安慰，好奇的目光；
第一次心跳，懵懵懂懂，少年的呼唤，干净的眉眼；
第一场离别，战战兢兢，暴戾的争吵，决绝的背影；
……
还有，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对自己绝望。这些都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总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冷静，可等真的遇到了那个人，第一次，什么事都乱套了。
也许，她此前所有的不将就，都是为了在遇到他的那一刻，全部被打破。
“静静、静静……”
是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求求你了，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吧！”
是……他吗？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明知道你在死撑，我还跟你怄气，我简直……你还是醒过来亲自揍我吧，哪怕揍死我都成！”
这个傻瓜，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肥四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慌忙指着她的脸狂叫：“太子你看！她醒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一只手推开了四五米远，差点没撞到墙壁上。
王太子死死握住冷静的手，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好像生怕自己在做梦一般。
“那什么，我去叫医生，你们先聊着。”肥四嘿嘿一笑，相当麻溜地就消失了。
看到她有些迷茫的眼神，王太子的心中一片柔软，他轻轻抚摸着她头上的绷带，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解释道：“你知道吗，这发子弹击中了你的脑部，如果不是及时做了开颅手术，你就……手术后，你就陷入了昏迷。这已经是你昏迷后的第二十一天了，医生说如果你再不醒过来，就很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你都无法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好像整个人瞬间被抽空了，什么都想不出来。这些天我就这么坐在这儿，看着你一动不动地躺着，真的就成了一块冰块。我就想，你在这儿躺多久，我就在这儿坐多久，哪怕俩人一起熬成冰，那也得熬成一块冰！”
“……太子。”刚一说话，脑袋上就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嗓子也非常沙哑，干得就像一整年没沾水似的。
“你先别说话！多少天都没喝过水了，你得缓一缓！”王太子眉头一皱，连忙给她倒了杯热水，使劲吹了好一会，才递到了她手里。
“会不会太烫？”他看她将水杯紧紧捧住，却一点都没有要拿起来喝的意思，便要抢过来再吹一吹。
“你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了，嘴巴怎么是黑的？”她忽然怔怔地问道。
他一愣，摸了摸嘴唇：“没有啊，打你出事以来，我今天就没怎么吃……”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点纳闷：“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怪怪的？”
“好像不太对，我好像……”冷静抓住他的手腕，漆黑的双眸反射出恐惧的光芒，“我好像看不见了……”
空旷的诊疗室中，冷静独自躺在手术台上，被一群眼科医生围在中间，拿各种各样的仪器给她做着检查。
玻璃窗外，王太子看着她明明很害怕却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
“医生，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治医生放下她的眼部CT，幽幽地叹了口气：“通常来说，色盲是遗传导致的。但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之前的子弹是顺利取出了，但淤血还是没能彻底清干净，压迫了她的视神经，造成了暂时性的失明现象。”
“可……可她现在刚刚开始做设计师啊。”
“设计师？哦，这个嘛……”医生撑了撑眼镜，遗憾道，“恐怕要暂时停一段时间了。”
“暂停，到底要停多久呢？”
“看她自己的恢复情况，也可以手术清淤，但她大病初愈，接连手术，风险很大。我的建议是，定期过来复查，然后根据她的情况再制定相应方案。”
闻言，王太子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抬起眼望向会诊室，正好与冷静对上了空洞的眼神。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朝自己的方向温柔地笑了笑，令他心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失明啊……”
Oliver斜倚在窗户边，重重地吐出一口烟。
王太子点点头，暴躁得挠乱了一头秀发：“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还没开始就因为我结束了……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懦弱，答应跟梁梦结婚，她也不会遇到这种糟心事！我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去揍死当时的自己！”
“哦，那别麻烦了，我代劳吧。”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夹着劲风就抡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直接就把他撂趴了！
“嘶……”他甩了甩眼前的星星，领口又被人攥住了往上拎到半空，又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同样的位置。
再摔，再打，再摔，再打……
就这么连着揍了十几拳，揍得脸都变形了，Oliver才放下了拳头，像丢一块抹布似的将他丢在了地上。
接着叼着烟，蹲下身戳了戳那半死不活的抹布：“怎么着，这下满意了没？”
过了好半天，王太子吐出一口血痰，勾起嘴角，露出布满血污的牙齿：“我呸！要不怎么说你娘呢？这打得也忒没劲了，知道的是你没吃饱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肾亏呢！”
话落，Oliver撸起了袖子：“这可是你自找的啊！”
结结实实的一拳下去，打得半颗牙都掉了，被打的人还兴致高涨地大喊：“继续！今儿个打不废我算是我孙子！”
拳头击在皮肉上的声音，犹如密集的鼓点，一下一下地回荡在这空旷的天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