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公祏很快便爬到距崖顶不远处,从一开始隐约听到金铁交鸣之声,到此刻已经沉闷如雷,势大力沉。而崖壁上是不是传来一阵震颤,仿佛大地动容。
他不知道上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己方人中,唯有师父才有如此撼天动地的本事,可要让师父他老人家使出这样的本事,那个李靖恐怕没这个本事。那少年和女娃已经落水,难道官家还藏着什么高手不成?
辅公祏忐忑不安地向上爬去,终于,他摸到了崖顶,刚冒出个头来。
忽地,他经感觉一道劲风从他头顶擦过,直感觉头皮一凉,便看到一块黑影落在他面前,乍一看很眼熟,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四肢发颤,通体冰凉,头皮发麻。
这黑影不是它物,竟是他的头发在头顶打了个发髻,而让他最后怕的是,只见头发上,还粘连着铜钱大小薄薄一层头皮。
他还来不及细看,忽然又是一道劲风袭来,面前的发髻猛地炸开。山崖从他面前开始断裂,他不敢停留,双臂猿猱,翻身道了崖上,就地一滚,也顾不得掩面,狼狈地蹿了老远,直到不远处的人群前,他才站了起来。
辅公祏本觉得自己这一幕有失颜面,可他抬头一看,众人经好像没瞧见他一般,全都瞩目于场中的战斗。他此时才回头看去,顿时呆立当场。
此刻与他师父相斗的竟然是那李靖,且师父还是用的他的铁枪,那可是他的成名神兵,是他老人压箱底的绝技。可此刻李靖仅手持一把三尺青锋,竟能和师父相持不下,这未免太耸人听闻。
这李靖究竟是何许人也,她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此刻不仅是他懂了这样的念头,老者这方的所有人都是震惊当场。
而远处,王世充站在一旁,看着李靖和老者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他目光凝重,时不时皱眉,而他右手却在身后微微动作,像是在跟着演练招式。
李靖和老者一剑一枪,斗得不可开交,李靖人随剑走,剑如游龙,灵动飘逸又势大力沉。
反观老者长枪大开大合,刚猛无铸,抢如猛虎,霸道张扬又变化无穷。
二人可谓棋逢对手,招招杀意绵绵,而后招不尽。
忽地,老者漏了一个空门,李靖趁机欺身而上,却发现老者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来了一招回马枪,眼见枪尖道他面门不足一寸。
李靖却猛地侧身,手中长剑顺势劈砍,尽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之策。
到了他们二人的境界,已经不纯粹是斗力,而是斗法、斗智、斗势。
老者本是居高临下,背山面水,借天地之势,如泰山压顶,雷霆万钧。
李靖却是背水一战,力挽狂澜于既倒,手抬肩扛,抱必死之心,血洒沙场。
二者各执优势,如今苦战不休,只为将优势转为胜势,毕其功于一役。
眼看老者腰腹暴露于剑下,可他却猛地枪尖撑地,借力一个翻身,又顺势将枪尖抽向李靖。
李靖却不管枪如何动作,他人剑合一,纵身一跃,追上老者,趁老者还未收势,长剑直刺,老者里面舞了个枪花格挡,而脚下一个蹬踢。
李靖却得势不饶人,弹腿踢向他脚踝,于是乎就在空中,二人短兵相接,老者的长枪登时施展不开。
一寸强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此刻,李靖将险招发挥到了极致,令老者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可就在一个关键时刻,李靖忽然看到老者长枪缩短,登时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在一招对攻之下,二人终于借力各自分开,落在地上。暂时不再动作,要要对峙。
这一下,也将周围众人悬着的心落了地,刚才他们打气都不敢喘一声,而此时也只是微微松了口气,可依旧在期待着胜负。虽然这场胜负已经难以预计,可两位高手对决,看得实在让人人血沸腾。
老者当先道:“后生可畏,李大人足可跻身当世高手之列,尤以你还年轻,老夫是真舍不得让你早夭于此!”
李靖笑道:“多谢前辈抬爱,其实在下也不想与前辈为敌,如前辈能退去,在下保证不再追究。若前辈一意孤行,晚辈虽敬老尊贤,却也当以皇命为重。”
老者叹息道:“可惜了,好好的一块珠玉却蒙尘,大隋皇帝好大喜功,穷奢极欲,你怎可如此愚忠,罔顾天下百姓之安危。”
李靖摇头,抱拳朝天道:“放眼海内,陛下文治武功,直追先皇,不输秦皇汉武。而今所为,全是立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伟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本就是千古至理,天下百姓尚能接受,前辈何必裹挟他们,为虎作伥。”
老者冷笑道:“李大人真是被那暴君迷了心智,将来必是那人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屠刀,老夫今日断不能留你了!”
李靖却傲然道:“李某虽不才,但也不能饮恨于此。前辈这杆铁枪虽然机巧,可惜破绽也极为明显。”
老者哈哈大笑:“好啊,多少年没有受教,今日能得李大人指点,三生有幸,小老儿愿闻其详。”
李靖道:“不敢当,在下只想说说家师教诲,家师曾言,枪乃百兵之王,以铁刃枪头和木质或攒竹枪杆为主,枪法有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等,其中以拦、拿、扎为主,但真正杀招绝技却在其它招数当中。
前辈此抢虽然打制精巧,金刚枪杆比木质和攒竹都要无坚不摧,却因此凭空少了枪法真正的妙处,昔楚人买椟还珠,前辈何苦重蹈覆辙。
而前辈如此选择,便是暴露了枪法中的短处,想必前辈曾被人击断过抢杆。
至于伸缩枪杆,晚辈认为更是鸡肋,所谓‘七尺花枪八尺棍,大枪一丈零八寸’,枪术极致,必能拒敌于丈许之外,便是油泼不进,密不透风,又怎会有被敌欺身之虞?
前辈用此抢,便是最不智之举,在下已手握胜券!”
李靖之言,字字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一时间,辅公祏和杜伏威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李靖所言没有半分高深莫测,本就是他们都懂的道理,可懂归懂,能将之融会贯通就不容易了。
此刻,场中有眼界之人都已经明白,李靖在武道一途,已达至常人所不能有的境界。
而这一战,虽然一直不分胜负,可此刻众人隐约已经明白,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老者须臾才叹了口气:“小老儿受教了,不知道令师是何许人,老朽不曾耳闻李大人的师承。”
李靖道:“家师闲云野鹤惯了,在下便不提了。”
老者点了点头道:“也罢,能教出李大人这样的高徒,老朽又有何脸面发问。今日一战,胜负天定,就当老朽送李大人一番前程!”
李靖却道:“那倒不必,男子汉大丈夫,自然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在下再奉劝一句,前辈不如就此带人离开,何苦做此无谓之斗?”
老者笑道:“天下哪有无谓之斗,为名为利,皆有执着,老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势必你死我活。”
李靖仗剑,随即道:“前辈,在下失礼了!”
说着,他猛地举剑,双手相持,如力劈华山,赫然转身,朝着横江铁索劈下。
顿时,只见一道巨剑虚影通天彻地,拦江而斩,登时,那几条铁索如纸帛不堪一击,寸寸断裂,纷纷而下落入水中。
而剑势未止,在对岸崖上劈下一道竖沟,惊得对岸众人狼狈四窜,而剑气激荡,在洛水激起一条明显可见的浪花。
一时间,崖上抽气声不绝于耳,众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靖,而他临江而立,身后猩红的披风无风自动,宛若一尊巨神。
谁人也生不出与之抗衡之心,昔年楚霸王曾言:“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可今日李靖此举,一人仗剑,尤其是一人堪敌?
王世充当即抚掌,惊呼道:“药师兄,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老者手里的铁枪滑落在地,颓然道:“真是老了,看走眼了,李大人尤其是王佐之才,当雄霸天下!”
李靖侧过头道:“退了吧,晚辈不想造杀孽!”
他看着此刻玄武舟上,正从洛水中将落水的士兵拉上船,而战鼓声轰隆,声威震天。
老者叹息:“老朽谢过李大人!”
随即,他示意众人,纵身一跃,便向山林而去。
杜伏威和辅公祏看向李靖,朝他抱拳。
至于之前口出狂言的青年,此刻怔愣当场,脸色涨红,忽地吐出一口殷红淤血,显然为之前大言不惭之事羞愤难当,郁结于胸,以致急火攻心。
杜伏威将他扶住,随即迅速离开。
转眼,两岸贼人分作鸟兽散,王世充走到李靖身旁,此时李靖身形稍晃,王世充急忙将他扶住,急道:“药师兄!”
李靖缓了口气道:“无妨,只是强行施展此招,有些脱力。游儿呢?我怎么不见他和庭芳?”
王世充赶紧将之前事情说与他听,他听后急道:“你我快上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