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劲伤势严重,子弹整个没入他体内,距离心脏不到一寸。吴医生虽经验丰富,但因这病人身份特殊,他不敢有半分大意,净手后立即实施手术。
肖劲卧房内形势严峻,整个官邸却一片宁静。楚韵香在前院花厅品茶,与前来拜访的政要夫人们打牌闲聊。段晋丰留在肖劲房内替吴医生打下手。短短几个小时却如几个世纪般漫长,段晋丰不敢有半分慌乱与松懈。
随着“铛”地一声,子弹被捏出来放入弯盘内,子弹头完整,肖劲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吴医生稍稍松了口气,摘下手套,用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段晋丰忙问总司令的情况,吴医生谨慎说道:“伤势虽然控制了,但要平稳过了接下来四十八小时才能算脱离险境。”
松山官邸分为四大块,警卫和佣人们住在最前方的偏院,楚韵香与肖雪、肖明住在明镜楼,单倩影与肖利住在蕊香楼,明镜楼与蕊香楼均为二层高的西式洋房,两楼间隔着一座小花台。而肖劲所住的严明楼在最内侧,独成一片。
这两日吴医生是不能离开严明楼的,段晋丰安排吴医生住在离少爷最近的客房,以便应对突发情况。为掩人耳目,楚韵香对外宣称总司令近日感染风寒在家休养。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过得并不平稳。半夜里肖劲忽然浑身发热,甚至一度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官邸不比医院,医疗设备终是匮乏。
情急之下,段晋丰向楚韵香请命,想将总司令秘密送到吴医生的私人诊所。利弊权衡下,楚韵香允了段晋丰的提议,并暗中派亲信埋伏在诊所四周,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当初击杀。
一夜抢救,直至天明肖劲的状态才有所好转,吴医生与段晋丰不敢懈怠,轮番守在他身旁。直至四十八小时后,待肖劲的心跳、脉搏、呼吸一切正常,两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将总司令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为了肖劲的安全,当天夜里段晋丰便将他回到松山。神不知鬼不觉,官邸内仍一派安宁。
几日折腾下来,肖劲瘦了一圈,脸上轮廓愈发清晰凌厉,在军人特有的小麦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肃杀。
夏紫凌进屋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肖劲躺在床上,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被褥上。夏紫凌朝他走去,心跳随着距离的接近逐渐加快,仿佛就快跳出嗓子眼。她看向肖劲,他正闭眼睡着,眉头却紧紧拧着,仿佛在与谁暗暗较劲着,他额上渗出一层汗,嘴里喃喃地仿佛念着什么。
夏紫凌立刻拧毛巾替他擦汗,心中升起一股知足的幸福。这样就好,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
她将毛巾放到一边,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白皙的面颊骤然绯红。阳光倾斜了一点,几缕光线洒下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即便病着也依然丰神俊朗,不见半分颓废。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柔荑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这是她第一次抚摸男人的面庞,不同于女子肌肤的光洁柔软,他的面上带着几分糙粒硬朗却不会让人感觉不适。夏紫凌心如擂鼓般紧张,忽然一方冰凉圈住她的手腕。
她低呼一声连忙抽手,奈何他握地实在太紧,她根本脱不开。
夏紫凌心神大乱,正想着如何解释自己轻浮的举止,却听到一声温柔的呢喃。那份温柔曾在她梦中上演,可是她期许的温柔此刻却如洪水猛兽般将她吞噬殆尽。
他唤的是“苒苒,听话。”
邹苒苒,那个同他隔着家仇的人,他竟然还没忘记。
夏紫凌失魂落魄地坐在花园中,先前还觉着温暖的阳光此刻却如寒风冷雨般令她瑟瑟发抖。
眼眶渐渐湿润,一股前所未有的凄楚在她心头悲凉呐喊。
人人都道她端庄贤淑,人人都说要修了八辈子福气才能娶到夏家千金,可为何在他眼中她什么也不是。她再好,他看不到;她再好,也抵不过邹苒苒。
她此番来松山是应老夫人之邀前来小住几日,她得知肖劲染了风寒便去探望,谁知却遇上这样一幕。别人也就罢了,为什么是邹苒苒?
晶莹的泪落下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察觉有人到来,夏紫凌立即擦干眼泪,拿出了夏家女儿该有的仪态。
来人是肖家二少爷肖利。
夏紫凌与他交集甚少,礼貌地点头后她便要离开。肖利也不阻拦,只笑道:“我很期望夏小姐能成为我未来大嫂,只是大哥正当盛年,外头的莺莺燕燕们都巴不得能沾些雨露,夏小姐可得当心了。”
夏紫凌脚步微滞却并未停下来,也未回头搭话。
肖劲自幼在军中训练,身体素质较常人要好上许多。没两日他便在床上躺不住了,让段晋丰将要批示的公文都拿到官邸来。夏紫凌时常来探望他,有时还代替下人亲自送药过来。肖劲深知母亲用意,待夏紫凌十分客气有礼,刻意忽视她眼中闪过的落寂。
夏紫凌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
可感情之事不似买卖或交易,利益均衡便能成交。中枪那一刻,他脑中闪现的不是国家,不是道义,而是苒苒。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普天之下,他找不出一个人可以让他安心地将她托付。
不能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昏迷之际,他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只有这一个声音在脑中反反复复,阻止他去到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处。
听老人说那便是鬼门,灿烂的阳光迷惑人的心智,让那些痛苦的人放弃挣扎,挣脱折磨至死的黑暗,奔向无苦之境。
灵魂转世,肉体腐朽。
他不敢,也不愿。
他要活下来,为了答应她的重新开始。纵然艰难险阻,他也要赌一把,以命为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