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时分又下起了雨，被太阳蒸了一整天的路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挥洒下来，顿时显得雾蒙蒙的。
陆洋最后一个下了差，关上抄缮房的门走出了衙门。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只听见远处的叫卖声拖着长音：“磨剪子菜刀——”显得飘忽而又神秘。陆洋下意识的看着不远处沉沉垂着的幌子——古洋茶座。
潮湿的晚风吹的那幌子有气无力的晃荡着，店主似乎是个很有情调的人，特地在屋檐下放了几盆植栽，陆洋神色一黯，没有回家，返身朝街道的东头走去。
他先在罗记买了酱肉，就在付钱的时候一列便装的巡街正巧从他身后走过。
“陆主簿，今天开荤了？”
“哟，这酱肉可真香，陆主簿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吃一杯？”
陆洋拎着酱肉矜持的笑着寒暄了几句，待巡街走远，他谨慎的一下闪入一个窄巷之中。一进巷子，他加快了脚步，像个匆匆回家唯恐淋雨的路人，天上的闷雷由远及近的滚压过来，像车轱辘一般滚压过来。
走了不一会儿，陆洋身子一折，来到了一个偏僻的住户门前，刚要伸手敲门，那门却吱嘎一声开了。
一道不甚明朗的闪电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可不算太亮的光也让陆洋一惊。他咽了口吐沫，左右看了看便走了进去。
刚进门，身后咔哒一声，木门被人搭上了门闩。身后传来声音：“进屋说。”
酉末时分的天空已经阴暗下来，屋内更是漆黑一片，桌椅陈设只能朦胧看到个轮廓。
嘶的一声轻响，随即传来一股刺鼻的硝味，一盏不大的灯台哆的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账房背着手侧身站在不远处，隐隐中带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陆洋放下手中的酱肉，双手张开，左右手的虎口一搭置于胸前，仿佛是一只飞鸟模样。
这是吉祥楼的效忠手势——双头鹰。
“吉祥楼申字房采办，乌鸦，见过账房先生。”陆洋按规矩谨慎着言辞，按理来说，术业有专攻，账房负责监督，却无权过问地方事务，这是泾渭分明的。可陆洋却不敢质疑，家人的笑语嫣然，印在他的心头，他坏了规矩，跨行了。
“坐。”“账房”的声音简短而又笃定，那股得意的倨傲掩盖不住。
陆洋忐忑的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只拿屁股沿挨着边儿，心里咚咚的跳动，让他的额头也一下一下跳着筋。
账房坐在暗影里，陆洋知道这是一种询问技巧。自己在灯下，面貌上的所有表情细节都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却摸不透对方的端倪。
而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往往会让人露出破绽。
对方既然是账房，自然是“查账”的！
“淮洲城现在风声挺紧的。”暗影中的账房模糊一片，声音有些发闷。
“嗯，最近河西和洛川出了几起凶案，”陆洋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对面：“朝廷里似乎有点警觉了。”
他一边回答着，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凶案频发之际“账房”的到来，让他联想到某种可能的联系，却无法揣摩出背后的动机。
“哼，蠢货，废物。”那人骂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洛川省这么大，算你在内，当年一共几个采办？”
陆洋皱着眉摇了摇头：“你知道规矩的，我们并不交叉，也互相不知道彼此，都是各自带队潜伏各地。”
吉祥楼中专门负责长期潜伏某地，获得并且传递情报的人员，称之为——采办。
作为一个小股渗透力量的核心，“采办”在各大城镇都有布置，而人选都是由心思缜密、或者身怀异技的高手担任。
可五年前朝廷洗心院和军方的谍司却骤然发难，进行了一次空前凌厉的“清洗行动”，一时间风声鹤唳，陆洋因为小心谨慎，几乎从不露面，趁着乱将直接联系的“伙计”亲手斩断，也借此从此消声觅迹。
黑暗中听见茶盖磕碰茶碗的声音，一缕茶香隐隐飘来，屋外天上打了个亮闪，将漆黑的屋内霎那间照的一亮。只见账房手按茶碗，一双冷目正咄咄逼视着自己，仿佛擒住猎物却不急于下口的猫。
“你最后一次任务是在哪里？”账房呲溜一声吸了口茶，随即哆的一声将茶碗放在桌上。
漆黑的屋内，陆洋坐在昏黄跳跃的烛火下沉思。
“七年前我就已经在梅州蛰伏，当时我是虎贲军左营的文书，在游击将军陈嘉杰帐下负责公文往来。”陆洋一边思索着一边却猛然想到衙门里的那份沈复的卷宗。
“那时候朝廷和西梁刚在铁脊岭到紫云关一带打了几场恶战，上下都认为朝廷会一鼓作气，直接西进，将黑云郡收入囊中。所以楼里对西进的情报尤为关注。”
“后来呢？”账房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催促着话题。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朝廷高层的情报一直没有再来，‘贵宾’那头似乎没了消息，于是我只能将手头的公文整理归纳，并且将‘申字房贵宾’暂时失联的情况一并传了出去。”
陆洋说到这里，才想到当年那个突然断了联系的“贵宾”似乎有落网的可能，难道正因为如此，才直接导致了洛川、河西两省的“清洗行动”？
“‘贵宾’断了联系？”账房仔细咂摸着这句话，电闪之中将他的面庞映得青黄不定，说不出的诡异。
“吉祥楼”等级森严，他这样的“采办”已经具有一定的级别了。但是上头除了监督善后的“账房”外，还有一层，他们称之为——贵宾。
一些极其紧要的消息和政策，只有常年混迹朝廷高层的贵宾才能获得，他们本身就是达官显贵或者是高层官员的身边人物，有些甚至在朝廷和地方中有着不可忽视的能量！
陆洋也顺着思路继续说道：“我也是个人揣测，也许贵宾有其他的情报，没有下达到我这里，其他的‘采办’负责接收传递，也有可能。”
“可其他‘采办’都死了。”对方冷冰冰的话语，言外之意就是“你还活着”，陆洋汗毛一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