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殊途同归
落清2019-01-11 16:0320,532

  {扶桑,你不知道,十六年前你给他的那张一百元纸钞,一直支撑他走到了今天。}

  1

  天快黑的时候,扶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浑身乏力,情绪沮丧而低落,看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带着悲伤的情绪,走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火车站外的嘈杂令她停下了脚步。四通八达的小巷纵横交错,扶桑正好站在其中一条的中间,红着眼仰头望去,慢慢地,她的瞳孔渐渐紧缩。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蹙着眉闭眼想了很久很久,突然猛地一个激灵,她想起来了,霍城昀那幅画!虽然她只看过几次,但因为那幅画对霍城昀的特殊意义,所以她看得十分仔细也记得十分清楚,眼前的场景,除了比画中多了一些人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扶桑震惊得无言以对,往前走了几步又猝然顿住,那栋明黄色的房子,虽然颜色较之画里浅了一些,可她一眼就能认出。扶桑激动地走过去,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小跑。

  苏黎世的尼德道尔夫,街道两旁是咖啡馆和餐厅,还有一些别具特色的小店,是聚集了最多的苏黎世的年轻人的地方,扶桑走近了才发现,那抹明黄只不过是连成一排的公寓的颜色而已,大概是公寓的主人太过特立独行,所以将房屋的颜色刷成了明晃晃的黄色。

  扶桑不知怎么的忽然紧张起来,在两家餐厅之间找到了公寓的入口。楼下的大门是密码锁,恰巧有人从里面出来,她便趁机溜了进去,内心像是有某种指引一般,她走到了二楼的公寓门口——那抹明黄的所在。

  公寓门紧紧关着,扶桑在门口深呼吸,随即按了按门铃,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人应声,她又敲了敲门,仍旧无人回应。她不禁低头自嘲地笑笑,她到底在干什么?只不过是一栋不一样的公寓而已,她在期待什么?又在奢望什么?如果里面有人,看到门外陌生的自己,大概会认为她是精神病吧?

  这么想着,刚才莫名其妙涌现出来的希望一下子被无情地浇灭。扶桑转身想离开的时候,视线撇见门上的密码锁,她想到银行里的保险柜密码,心情开始躁动起来——要不要试试?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但行动永远比思想更快,就在扶桑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手已经朝密码锁按下去了。

  “咔嚓”一声,门应声而开,她的瞳孔猛然放大,木讷地愣在原地,下一秒,心跳陡然加速。钻进门内,房间里有一股强烈的消毒水味,客厅空空如也,扶桑屏住呼吸走向唯一的一个房间,手刚触到房门,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狠戾地将她紧紧攫住,紧接着脖子上触到一丝冰凉。她吓得尖叫了一声,想要反击,手却被牢牢钳制住,一动不能动。

  可是当她一抬眼,眼泪刹那间就流了出来,那只钳制她的手放开了她,刀子应声落地,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如此狼狈,他赤着上身,腰上缠满了纱布,嘴唇惨白,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事实上霍城昀的确已经坚持不住了,刚才听到响动,他便潜伏在这里,制伏扶桑的那些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幸亏扶桑手疾眼快,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迅速抱住了他,两个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扶桑的眼泪决堤了似的不断往下掉,她跪在地上看霍城昀的脸,一段时间不见,他明显消瘦了不少,脸上全是疲惫和无力。她按捺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又不敢碰他受伤的身体,只能捧住他的脸,泪眼婆娑地不断摇头。

  霍城昀吸了口气,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才抬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故作轻松地说:“很聪明,比我想象的来得要早一些。”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明显没有什么力气。扶桑哭得更凶了,心疼地抚过他腰间被血染红了的纱布,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乖,先扶我上床。”还是霍城昀冷静,他摸摸扶桑的头,勉强支撑起上身。扶桑吃力地把他扶上床,才发现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的大药箱,以及垃圾桶里各种染血的纱布和绷带。

  原来昨晚的流血事件真的和霍城昀有关。

  霍城昀累倒在床上,纵然如此,他的视线始终紧紧跟着扶桑,扶桑红肿的眼睛让他格外心疼,他就那么看着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一些。

  “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怎么不去医院呢?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扶桑哽咽着问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但看他这副虚弱的样子,扶桑的心里只余心疼。

  她从认识霍城昀到现在,何曾见过这样病怏怏的霍城昀?在她眼里,他玉树临风,意气风发,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令人望而生畏,他是外人眼里最难接近的商界人士,他孤独地背负着一切独自前行,他身上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傲气让他自带光环……扶桑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这般虚弱困顿的时候。

  扶桑赫然发现,霍城昀只是人,他从来都不是神,外人却以神的能力苛求着他。

  纵然霍城昀仍旧摇了摇头,但扶桑一眼就能看出此刻他的身体有多虚弱,他笑笑说:“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我替你把纱布换了好吗?”扶桑见他腰上的绷带似乎还在持续出血,担忧地问他。

  霍城昀点头同意,可扶桑却害怕得有些手抖,霍城昀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只有揭开纱布才能清楚。

  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揭开的时候扶桑才发现,霍城昀的腹部右侧有一道深深的口子,看上去像是刀伤,因为没有及时进行专业的消毒处理,伤口已经开始出现溃烂的迹象,扶桑猛然摇头,看向霍城昀:“不行,你必须马上去医院接受治疗,伤口一旦发炎后果可大可小。”

  “再等等,熬过这两天就好了。”

  她不明白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还没开口便被霍城昀抢了话:“扶桑,我坚持了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

  扶桑的手悬在空中,五脏六腑像被蚂蚁啃噬过一般,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一直都知道霍城昀的意志力强于常人,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他在等,等着他计划中的那一天到来。

  她沉默着替霍城昀上药,简单包扎了伤口,抬头的时候发现霍城昀已经睡着了,即使如此,他的神色仍尤为紧张,好像在梦中都不得不紧绷着神经。

  2

  扶桑替他盖好被子,想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一出房间门,又是一惊。

  “哥哥?”

  只见宁池默靠在窗口,视线胡乱在窗外扫过,一如既往的精神奕奕与沉着安静。他回过头看向扶桑,问道:“他睡着了?”

  扶桑这下真的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哥哥会在这个地方?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对霍城昀的情况了如指掌,难道他一直和霍城昀在一起?

  宁池默知道扶桑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却仍一言不发地绕到沙发上坐了下去,客厅的格局很小,一套沙发和一张餐桌已经占据了整个客厅的布局。宁池默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间,扶桑觉得熟悉的哥哥又回来了。

  扶桑心里有怒有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咬牙切齿道:“哥,你今天如果不把话说清楚,我绝不会放你走。”

  “正如你所见,我和霍城昀在一起,可他受了伤,只能在这里静养。扶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宁池默吐出一口烟圈,他显然对扶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充满兴趣。

  “如果你不打算将所有事情告诉我,我就不回答你这个问题。”话虽如此,可有一点扶桑非常肯定,她哥哥这种时刻出现在霍城昀身边,说明他和霍城昀并不是对手。虽然半个月前,哥哥还在联合凯瑞打击霍城昀。

  没想到宁池默轻轻一笑:“霍城昀说过你能找到这里,却不说是什么原因,原来你们俩之间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哥哥,难道你和凯瑞联合起来对付霍城昀只是假象?你们的商业合作也只是一个幌子?你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凯瑞而不是霍城昀?”扶桑自顾自地道出自己的猜测,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就不难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了。

  宁池默笑而不语,看得扶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的眼神越是古怪,越让扶桑心里隐隐发怵。

  “扶桑,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霍城昀对你情有独钟?”

  扶桑的眸光渐渐晦暗,心里有一种答案呼之欲出前的紧张,宁池默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摁灭烟头。

  “你小的时候来过苏黎世,你不记得了吧?那时候你十一二岁,单纯简单得什么都不懂,有一次我们路过火车站的时候,有个小男孩上来乞讨,他拉着爷爷的手不放,火车站附近每天都有一群小孩集结起来以向陌生人乞讨为生,有的甚至小小年纪就已经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爷爷当时让人把小男孩拉开,没想到小男孩性子也倔,死活不肯松手,最后挨了一顿打。是你制止了他们,并央求爷爷给钱,让那个小男孩安全离开了。扶桑,你不知道吧?十六年前你给他的那张一百元纸钞,一直支撑他走到了今天啊。”

  扶桑呆住,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一切,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哥哥说的那些话都成为梦境。

  “哥,你在说什么,我……”

  “扶桑,你还不明白吗?霍城昀对你的爱,从十六年前你握住他的手那一刻就开始了。”

  扶桑摇着脑袋,脸色发白地步步后退,怎么可能,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印象,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和他……居然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结下缘分?

  “最初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不相信,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缘分。后来他被伍德收养,从苏黎世到了纽约,几年后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和下落,却不敢走向你,直到你出现在明尼苏达州,才让他下了走向你的决心。扶桑,也许你之前怪过我为难霍城昀,但一个视你如珍宝的人,即便我再怎么讨厌,也不会毫无缘由地针对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四年前,你离开他的第一年,他架不住对你的思念,来了家里,用这件事情换走一张你的照片,他遇见你时那个年纪的你的照片。”

  像遭受了五雷轰顶,扶桑瞪着眼睛,她不敢想象这些年来霍城昀的心情,难怪他一次又一次地问她有没有去过苏黎世,她每次的回答都让他失望透顶吧?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拥抱她亲吻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为了重新遇见你,再难走的路都能走下来。

  扶桑终于恍然大悟曾经霍城昀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了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他在伍德身边摸爬滚打,终于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他终于让自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为了做能够站在她身边的人而拼尽全力。

  她茫然地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心疼得无以复加。

  霍城昀用那么隐晦的方式给自己的那一张一百元纸钞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一次次对她暗示,她一次次错过。

  时机已经成熟,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宁池默干脆将前段时间的事简单向扶桑做了说明。宁池默和凯瑞联手,只不过是一个假象,但要取得凯瑞的信任绝非易事,加上扶桑和霍城昀的关系日渐明朗,更加让凯瑞对与宁池默的合作心有怀疑,可凯瑞为了打响进军地产界的第一炮又不得不依靠宁池默的支持,于是当他听到宁池默因为妹妹扶桑的出走而与霍城昀产生隔阂后,他一度试探着接近宁池默。大约两年前凯瑞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这两年来他一有机会就对宁池默进行试探,直到确认宁池默和霍城昀早已没了任何往来,才渐渐放下心来。直到前阵子,得到郁静华的全力支持后,凯瑞和宁池默才真正结盟。

  为了打消凯瑞的疑虑,打垮北城L集团就是宁池默送给他的最大的见面礼。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扶桑也算清楚,她唯一不知道的是,控股霍城昀西凉分公司的那家公司只是个空壳公司,其背后老板就是宁池默本人,而收购股份的钱却是霍城昀所出。就这样,宁池默一步步引诱着凯瑞踏入他并不熟悉的领域,凯瑞沉浸在霍城昀的公司被神秘富商控股的喜悦当中,慢慢地走进了宁池默为他准备好的陷阱——制造出霍城昀气数已尽的假象,让凯瑞被胜利冲昏头脑,开始大胆行事,无所顾忌。而人一旦胆子大起来,势必会少几分顾虑,很容易露出马脚。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这些年宁池默和霍城昀的不合,只不过是一出演技出色的戏。

  到最后宁池默玩笑地说:“那家公司是我的,而收购股份的钱却是霍城昀所出,我曾经开过玩笑,说如果我突然倒戈,他出的那些钱可就打了水漂,他当时说,那就当作他娶你的聘礼。我想,对他来说,他早已把所有能给你的都给了你。”

  扶桑无话可说,觉得刚才所知道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霍城昀的演技未免太好了,她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过了半晌,她才渐渐清醒过来,抬眼问宁池默:“我可以把纪炎带过来吗?他现在这个样子,不看医生不行。”

  宁池默沉吟片刻才微微颔首:“小心一点。”

  3

  当天晚上扶桑就带来了纪炎,他们绕着整个老城区走了好几圈,确定没有被人跟踪才进去。纪炎见到霍城昀时,眉头狠狠一皱,但好歹是医生,纪炎沉着地为霍城昀仔仔细细处理了伤口,又让霍城昀服了消炎药,一系列动作下来,他已经满头大汗。

  扶桑发现纪炎看到宁池默的时候两人只互相微微颔首,谁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看来纪炎也知道这些事情,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走了一步又一步的错路。

  扶桑不住地追问宁池默,才知道霍城昀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凯瑞雇了人对霍城昀展开追踪。霍城昀原本不打算露面,但当扶桑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在苏黎世的消息刊登在报纸上后,霍城昀怕凯瑞会将火力集中到扶桑身上,这才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在脱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人捅了一刀。还好宁池默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扶桑听后,不敢去看纪炎的表情,她早就知道纪炎讨厌自己是因为不满霍城昀对她的维护,现在霍城昀受伤又是因为她,连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霍城昀的拖油瓶。

  “凯瑞的策略果然没错,在你身上多花工夫就能拖垮霍城昀。”纪炎洗完手,也不管宁池默在旁,懒洋洋地讽刺道。

  扶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穿过客厅去看霍城昀。

  门一开霍城昀就醒了,她的目光不禁放柔了一些,到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一副茫然的模样,她耐心地对他解释:“你的伤口长时间没有处理得当,已经开始发炎了,引发了低烧,不过我把纪炎叫来了,他说没什么大碍了,你只要静静养伤,马上又可以变得生龙活虎。”

  “我睡了这么久?”霍城昀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但仍不相信自己这一睡竟然睡了这么久,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几乎很难入眠。

  扶桑看着他,想起哥哥跟自己讲的那番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也跟着微微泛起绯红。霍城昀见她仿佛有些别扭,虚弱地笑起来。

  “怎么这副样子?我现在动一下都觉得痛,难不成还能对你做什么?”

  扶桑脸红得更厉害了,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我的确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了。”

  “现在记起来了不是也一样吗。”霍城昀一脸宠溺,“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扶桑想点头,但想了想,还是摇头说:“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有事。”

  有些人的强大,好像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就像她顺理成章地认为只有霍城昀算计别人的份,哪儿有别人能算计得了霍城昀。

  “那幅画上的女孩儿是我?”

  “你都已经找到这个地方了,还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霍城昀笑着挑了挑眉,“当时你留给我的就是这样一个背影。”

  他在十五岁那年遇到她,从此生命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扶桑侧身躺到他身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和他相遇之后的日子,弥补那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思念,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男人,却给了她那么多年的专情。她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霍城昀的脸上立刻漾开笑容。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遍。”他扭头与她对视,长臂伸过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肩膀,脸上满是温柔缱绻。

  扶桑的脸烫起来,把脸埋进他怀里埋怨道:“你故意的。”

  “我真的没听见,扶桑乖,再说一遍。”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自己清晰的脸庞,心里一动,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霍城昀,我爱你。”

  霍城昀的长臂蓦地收拢,这一句话他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了。从来都只敢在梦里奢望的这一句爱,终于在他们相遇的苏黎世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这一刻的到来,让霍城昀觉得过去所受的那些苦难都值得了。

  “砰砰砰——”

  突然从客厅外传来巨大的踢门声,扶桑猛然从霍城昀身上弹起来,霍城昀比她速度更快,他已经迅速起身,动作敏捷得一点也不像是个伤者,扶桑担忧地拦住他:“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门被踢开的巨大声响袭击耳膜,霍城昀下床走出卧室,与满身戾气的凯瑞撞了个正着,而外面的宁池默和纪炎挡在了霍城昀面前,像一堵人墙,让凯瑞无法靠近。

  霍城昀站在扶桑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宁池默?果然是你背叛了我。”

  宁池默淡淡一笑:“我从未站在你那边,何来背叛一说?”

  就在几个小时前,纽约公司传来消息,早前凯瑞花高价竞拍所得、原本准备兴建赌场的一块地,被查出有问题,此前在竞拍时这块地就已被抬到了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但凯瑞相信宁池默的经验,二话不说高价拍下,并在前期投了大量的钱进去,如今出了这个问题,那块地被政府管控,兴建批文也一拖再拖,几乎令凯瑞输得一败涂地,在公司再无威信可言。他负面新闻缠身,还陷入了杀害养父的风波,董事会的人已经对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至于那些力保凯瑞的人,不是陷入贪污风波就是被查出偷税漏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背后有人蓄谋已久,目的就是铲除异己。

  “你早知道那块地有问题,当初在竞价的时候将价格一抬再抬,就是为了今天?”凯瑞的眼里露出凶狠的光,恨不得当场撕了宁池默。

  “是你自己对那块地有过多执念,我并没有说过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凯瑞的脸色又青又白,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令扶桑隐隐紧张起来,来者不善,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可如果凯瑞有备而来,单凭他们几个人,完全没有一点办法突围。

  凯瑞怒极反笑:“阿昀,你这盘棋下得未免太大了。”

  霍城昀上前一步,云淡风轻地说道:“凯瑞,你已经走入死棋,去自首吧。”

  “自首?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自首?说我犯罪,你们有证据吗?”

  到了这种时候,凯瑞还是死不承认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单单是在苏黎世买凶杀人这一项,就足够让凯瑞被定罪,可司机到现在都不承认这件事跟凯瑞有关,没有直接的证人和确凿的证据,他们的确拿凯瑞一点办法都没有。

  凯瑞的身后跟着几个体格强壮的外国人,看上去更像是当地黑帮组织的成员,他对宁池默释怀地摊手:“我只要霍城昀,如果你们不多管闲事,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

  “如果我们偏要多管闲事呢?”纪炎双手插在裤兜里,桀骜地反问。

  “你觉得你们是他们的对手吗?”

  话音刚落,身后几个人上前一步,将凯瑞围在中间,面露凶色,把眼神对准了霍城昀。凯瑞今天来这里,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扶桑不懂凯瑞为什么非要揪着霍城昀不放,他还能再挽回些什么呢?

  “阿昀,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郁女士可是很想见你一面呢,我想你们之间应该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谈妥吧?”

  这话听着异常古怪,什么叫他们之间还有事情没有谈妥?霍城昀和郁静华之间能有什么可谈的?扶桑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三个男人,从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只有霍城昀微微蹙着眉头,大概是伤口又开始疼痛,他一只手捂着受伤的位置,脸色煞白。

  扶桑担忧地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这还是扶桑第一次在霍城昀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他在紧张什么?

  霍城昀放开扶桑的手,摸摸她的脸,轻声对她说:“我跟他走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扶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再去抓他的手,拼命摇头:“不行,如果你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那我跟你一起去。”

  “扶桑,有些事情我必须一个人去解决,你听我的话,我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的,好吗?”霍城昀的声音轻柔下来,俯身在扶桑额头上轻轻一吻,掷地有声地对她做出保证。

  可扶桑不相信,这个时候不管霍城昀说什么、向她保证什么她都不会相信,她只想待在他身边守着他,不让他出一点事情。前段时间他下落不明的时候的那种无助的绝望感,扶桑不愿再回想更不愿再体会。

  那一刻,她有一种即便死也要和他在一起的信念。

  扶桑的性子霍城昀最是了解,这个时候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她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消失在她面前。霍城昀无奈,向宁池默和纪炎使了个眼色,而这两个人居然也破天荒地对霍城昀的暗示视而不见,可见他们的想法跟扶桑是一样的,都认为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跟凯瑞走。

  谁也不能保证霍城昀能平安回来,尤其是他现在身上还有伤。

  可霍城昀主意已定,他忽然用力扯开扶桑的手,因为力道太大,扶桑被扯得一个踉跄,霍城昀顿时脱离了她的掌控,朝凯瑞走去。

  凯瑞脸上那得逞的笑容让扶桑更加不安。

  凯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转身往门口走,然而事情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巨大的转圜。深夜,安静的公寓楼道里传来阵阵脚步声,几个人面面相觑,戒备而紧张。没一会儿的工夫,身穿制服的当地警察就举着枪从下而上地迅速包围住他们,形势在一瞬间变得异常严峻。

  凯瑞带来的几个人面色一变,下意识地要逃跑,却被手疾眼快的警察狠狠制伏在墙边。

  “你叫凯瑞?”其中一个警察举着枪走到凯瑞面前,用英文问道。

  凯瑞慢慢举起手,眯了眯眼。

  “有人举报你买凶杀人,她手上有你买凶的证据,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难道凯瑞身边有人倒戈了?

  凯瑞对此倒没有显出多意外,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霍城昀,很配合地举起双手跟着警察下了楼。到了楼下,在走近警车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

  凯瑞猛然撞开押解自己的警察,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自己来时停靠在警车前面的车,车子顿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驶了出去。后面的警察一片混乱,立即开着警车追出去,夜晚的街道上演了一场真正的警匪大战,而这些被楼上的几个人尽收眼底。

  扶桑看得胆战心惊,要知道凯瑞可是在无数把枪下逃走的,他就没有想过万一警察开枪,他也许连命都没有了吗。

  霍城昀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身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去,扶桑急忙跟上他。车里的气压十分低,扶桑几次想问他要去哪里,最后却生生地将问题咽了回去。

  霍城昀看上去累极了,扶桑看得心疼,以前一直是霍城昀处处为她着想,现在她也希望能像霍城昀从前那样为他着想,不去问他去做什么、想什么,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4

  车子停在了老城区中心的一家酒店门口,扶桑跟着他下了车后看到酒店的名称,心里立刻了然,他是来找郁静华的。可到了酒店却不见郁静华的踪影,问了前台的服务员才得知郁静华下午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霍城昀打她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渐渐面露焦急,因为心焦,他不住咳嗽起来,扶桑忙递给他一瓶水,试探性地问道:“她会不会是去了警局?刚才那个警察不是说有人举报了凯瑞吗?会不会是她?在苏黎世,除了她应该没人手里掌握着凯瑞买凶杀人的证据了吧?”

  这原本只是扶桑的一个猜测,谁知霍城昀听后立刻赶去了警局,果然在那里见到了郁静华。

  郁静华安静地坐在其中一间审讯室里,房间里空荡荡的,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霍城昀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了波动,扶桑在门口似乎从郁静华眼里看到了一种……激动?与从前她看霍城昀的眼神大相径庭。

  门在扶桑的面前合上,眼里徒留霍城昀疲惫的背影。

  霍城昀和郁静华两两相望,郁静华强忍着心里的某种情绪,贪婪地看着霍城昀,仿佛他们从不曾相识,她想认认真真地记住他的样子。

  “是你举报了凯瑞?”沉默过后,霍城昀率先开口问道,语气不咸不淡,依旧是从前他们相处时的那种语气。

  郁静华起身走到他面前,颤抖着将手伸向霍城昀,想摸摸他的脸。然而霍城昀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的手生生地顿在半空中,孤独地悬着。

  自从纪炎将那份DNA检测报告交给她后,她就开始心绪不宁,最初她明明和凯瑞做过亲子鉴定,确认过两个人的关系,可这种时候居然收到这么一份报告,彻底打乱了她心里的计划。

  她开始怀疑凯瑞,在凯瑞不注意的时候重新做了一次亲子鉴定,结果令她大跌眼镜,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的亲子鉴定会呈现相反的结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错认了凯瑞,而凯瑞却知道她的亲生儿子是谁。

  凯瑞居然骗了她这么多年,知道她对失散多年的儿子心怀愧疚,就利用她心里的这种愧疚成就自己的事业,知道结果的那一刻郁静华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想不通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去找凯瑞想问个究竟,凯瑞不在房间里,但她却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了另一份DNA鉴定报告,上面的内容让她蓦然愣住。

  霍城昀和她……鉴定结果为99.99%的亲子关系。那一刻,郁静华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居然一直在帮自己儿子的对手对付和打压自己真正的儿子。

  霍城昀……霍城昀……如果仔细想想,是能够发现蛛丝马迹的,伍德那么喜欢他,并非没有原因,也许……

  “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郁静华再也说不出话来,在霍城昀面前不断认着错,无法控制地落着泪。

  霍城昀的神情仍旧淡漠,淡淡问道:“你做错什么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我的……”她泣不成声,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地说出来。

  可霍城昀却完全不领情,他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和面前情绪激动的郁静华像是身处两个世界,他冷静地说道:“不知道我是你的儿子是吗?小的时候我的养父告诉过我,我的母亲叫宋意美。我找了她很多很多年,但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没有宋意美这个人出现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原本叫宋意美的女人已经改名换姓,并且认了另外一个儿子。不知道我的母亲能不能明白我当时的失落,她不但从我小的时候就放弃了我,我长大后她也没能认出我。所以那个时候我就默默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她什么时候能认出我,赌她为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能够做到什么程度。现在我知道了,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底线,对自己的儿子无限包庇纵容,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也不知我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霍城昀语气平稳地说着,可他说得越多,郁静华的心越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一把刀,一下一下割着她的心,逼得她退无可退。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两年他一直看着她对凯瑞如何好,看着他们如何亲密,心里是怨她的吧?郁静华心里更加难过,面对这个儿子,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只向你讨一个真相,伍德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郁静华怔住,身上像有一座大山压着,霍城昀逼迫的视线令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罪人。最后,她微微颔首,印证了霍城昀的猜测。

  郁静华就是宋意美,伍德是宋意美的初恋情人,当年他们的恋情闹得沸沸扬扬。伍德是个永远不会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他有许多情人,对宋意美来说伍德是唯一,但对伍德来说,宋意美充其量只是他众多情人中比较特别的那一个。谁知宋意美后来竟然怀孕了,按照伍德一贯的做法,这个孩子他是绝对不要的,然而宋意美却想留下这个孩子,便偷偷离开伍德将孩子生了下来。

  伍德一生情人无数,却从未娶妻,更没有可以继承产业的子嗣,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收养许多孩子,然后在他们之中挑选并培养接班人。当初霍城昀脱颖而出,许多人认为霍城昀受上帝的偏爱,居然能有这样的运气,直到后来霍城昀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运气,不过是因为他是伍德唯一找到的身上流着他的血的亲生骨肉而已。说到底,伍德终归不愿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落到外人的手里。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霍城昀觉得面对郁静华自己已经无话可说,在审讯室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清楚,郁静华已经弄清了事实。

  霍城昀转身要走的时候,郁静华才犹疑道:“那块玉佩……”

  他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微微带了讽刺的意味:“你是说你认定凯瑞就是自己的儿子的那块玉佩吗?小的时候养父不准我将玉佩戴在身上,将它没收了,后来凯瑞无意间看到那块玉佩,养父见他喜欢就随手把玉佩送给了他。养父对那块玉佩很抵触,大概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和你就相认吧。”

  对当时的伍德来说,他只需要一个继承人,任何会影响到继承人的事物都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自然也就不喜欢霍城昀随时戴着那块玉佩。

  那个时候霍城昀还一度伤心地认为伍德不喜欢自己,就连自己从小戴着的玉佩都被他送给了凯瑞。凯瑞拿着那块玉佩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时,他曾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人将他踩在脚下。

  往事模糊不清,可曾经经受过的那种痛,至今想来还是如此强烈。

  郁静华的情绪终于奔溃,霍城昀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将身后的哭声隔绝开来。

  扶桑预感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忙迎上去。霍城昀忽然一把抱住她,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她起先还有些挣扎,怕弄到他的伤口,可他的情绪那么低落,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隐忍着内心的悲怆。

  扶桑感受到了霍城昀的悲怆,潜藏在心里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痛,通过他的动作,清晰地传达到了她的心里。她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希望能够减少一些他内心的痛楚。

  他抱得那样用力,让她的整颗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5

  天快亮的时候,宁池默开车来警局接他们。霍城昀一声不吭,静静地上车,进了公寓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扶桑担忧地想跟进去,却被霍城昀挡在门外。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听着霍城昀的请求的语气,扶桑无法再往前踏近一步。

  门关上的那一刻,扶桑觉得霍城昀的心仿佛也跟着关上了。霍城昀和郁静华在审讯室里说了些什么扶桑不得而知,但他从里面出来后状态就很不好。

  整整两天两夜,他在房间里面不管白天黑夜,不吃不喝。扶桑守在外面,担心得要死,却只能走近门口听听里面是否有动静。霍城昀已经说过他想自己待会儿,所以即使她心里再怎么焦急也无法敲开那扇紧闭的门。

  纪炎来过几次,想为霍城昀换药,但都无功而返。

  直到第三天,宁池默带来一个惊天的消息时,霍城昀房间的那扇房门终于打开了。

  他的下巴冒着密密的胡茬儿,发丝凌乱,眼眶泛青,看上去邋遢至极,想来这两天他在里面并没有合过眼。这个轻微洁癖的男人,穿着三天前穿的那件衬衫,情绪不明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霍城昀紧紧盯着宁池默,宁池默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生生吞了回去,好半晌才说:“凯瑞昨夜逃得太急,因为后面警车追得紧,车冲下了山坡,刚才从医院传来消息,抢救无效,他已经死了。”

  扶桑紧张地看向霍城昀,发现霍城昀没有什么反应,他坐着,像是没有生气了一般。这么大的事,霍城昀居然毫无反应,扶桑心里的担忧到达了顶点。他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将凯瑞踢出战局吗,可现在凯瑞出事了,他却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样子。自从那天见过郁静华之后回来,霍城昀的精神状况就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扶桑向哥哥使了个眼色,宁池默担忧的目光落在霍城昀身上,却还是依着扶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扶桑小心翼翼地在霍城昀面前的地板上坐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弄得扶桑瞬间鼻子一酸。

  他何曾这样过,那个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担当的男人,现在像个脆弱的孩子。

  “阿昀,你心里有事的话可以说出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扶桑强忍住泪水,白皙的脸蛋因休息不好而显得异常苍白。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霍城昀像是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慢慢地抬眼看向她。那样的眼神,让扶桑感到心碎。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爱着的这个男人会这么无助地看着自己。

  霍城昀张了张口,因多日不曾说话,声音低哑而干涩。

  扶桑静静地听着霍城昀将那个在心里存了多年的秘密说给她听。

  6

  霍城昀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五六岁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玩,结果被人贩子拐走,带到了欧洲。他在欧洲跟着人贩子辗转多个国家,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从小流落欧洲,乞讨几乎成了小时候的他的本能。比他大一些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偷和抢,但霍城昀心里却始终有一条线,无论境况如何困难,都不去偷和抢,因此他常常被犯罪集团的那些大人毒打。

  在苏黎世的时候他遇到了扶桑,扶桑就像个从天而降的公主,照亮了他心里的阴霾。第一次有这样一个小女孩,笑容天真烂漫,眼睛漂亮清明,将一张百元纸钞亲手放到他的手里,并用软软的语气请求那些将拳头砸在他身上的人停手。那是霍城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记住一个人的轮廓,她身上有光,而他则身处阴影中。

  也就是在那天,他垂头丧气地准备像往常那样收用拿目光打量着他。霍城昀戒备地瞪着他,他开口问霍城昀想不想过更好的生活。

  当时霍城昀头脑一片空白,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路泥泞,他从未奢望过好生活,唯一的心愿就是每天能吃饱、少挨打,对于未来,他想都不敢想。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却告诉他,他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甚至可以让他从此以后生活得光鲜体面。

  那个男人就是伍德。在霍城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时候,伍德将他带回了纽约,给他最好的教育和生活。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受到的良好教育,霍城昀的能力逐渐展露出来,于是伍德对他十分器重,他算是伍德的众多养子里收养时间最晚的一个,却是伍德最看重的一个。正因为伍德的器重,使得霍城昀在那些所谓的兄弟里人缘极差,伍德带他进的那个圈子,明枪暗箭,尔虞我诈。霍城昀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步步成长得沉稳强大。

  随着和伍德相处的时间越长,伍德对他的信任就更重。伍德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他便将公司的大权一点点交给霍城昀。一次偶然,霍城昀在伍德的书房外无意间听到伍德和律师的谈话,才知道伍德之所以那么器重自己,居然是因为自己是伍德的亲生儿子。当年伍德的女朋友之一在外替他生下私生子,伍德当时不喜欢孩子,加之他最讨厌有人欺瞒他,一怒之下就将孩子从她身边抢走,霍城昀这才有了后来的命运。然而随着伍德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也意识到是时候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了,才在经过多年打探和查找后在苏黎世找到了霍城昀。

  也是在那个时候,霍城昀知道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名叫宋意美。但伍德对宋意美这个名字很是忌讳,甚至在看到霍城昀身上那块宋意美的玉佩时都有强烈的抵触心理,在霍城昀还不知道自己和伍德真正的关系时,那块玉佩就被伍德随手给了凯瑞。

  伍德去世后,霍城昀的心里只剩下两个信念,一是找扶桑,二是找母亲。当他得知自己和扶桑就在一个城市时,内心的躁动无法言喻,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扶桑,看着她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得如鱼得水。他一直想用最自然的方式走进她的世界里,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在明尼苏达州等来了这样的机会。可彼时,他将她牢牢藏在心中,她却早已忘却他。

  慕西死之前无意中拍下来的那些照片,为霍城昀寻找宋意美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在那之前,霍城昀已经失去了所有线索。他通过凯瑞对郁静华进行了缜密的侦查,从种种迹象中猜测郁静华就是宋意美。而她每年都要回一次国祭拜伍德,更让霍城昀证实了这一猜测。这几年他隐忍不发,一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郁静华相认,二是她和凯瑞越走越近。直到某天,莫斯利告诉他,郁静华认为凯瑞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这让霍城昀有些心灰意冷。

  郁静华错将凯瑞当成儿子,为了弥补这么多年来的亏欠,她和凯瑞站到了同一战线,联手想搞垮霍城昀。霍城昀不善言辞,亦不知该如何说出真相,只能冷眼旁观着,心里却备受煎熬。她为了凯瑞和霍城昀越走越近,霍城昀的内心偶尔也会升起一股希望——等到有一天他的母亲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之后,会看到在角落里的他。

  在任何领域都强大出色的霍城昀,唯独在亲情面前畏首畏尾,不知所措。然而随着郁静华和凯瑞的感情逐渐升温,霍城昀内心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浇灭。

  他从小就感情淡薄,所以即便知道了母亲的存在也没有过多的喜悦,找回母亲是一件好事,但找不回母亲对他来说也并非大事,他孑然一身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不在乎这些。

  如果郁静华所做的这些能够让她心里好受一些,那他不妨收缩防线,让她肆意而为。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扶桑惨白着脸,目光一刻不离霍城昀。霍城昀的声音沉稳平静,面无表情地将一切诉说,可扶桑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深深的失望和绝望。从他这两天的状态来看,他明明那么在乎郁静华。

  “这就是你一直对郁静华忍让的原因?你不想告诉她实情,却又不想与她为敌。霍城昀,你这么做只会让自己难受,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犯下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霍城昀仰头靠上沙发背,声音轻得像是没有什么力气:“我不知道当我说出真相她会不会认我,毕竟她这么讨厌我。”

  “她讨厌你是因为她把你当成了自己儿子的敌人,你太傻了,你在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就应该告诉她。”扶桑停了一下,想起某个重要的细节,忙问,“凯瑞知道这件事吗?”

  “他若不知道,就不会如此猖狂了。”事实上在霍城昀知道这件事后没多久,凯瑞也就知道了,他想办法弄到了霍城昀的毛发给他们做过亲子鉴定,郁静华在他电脑里看到的那份鉴定报告就是当时他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而做。

  扶桑不敢相信,他居然是这样的霍城昀!面对自己的母亲居然完全没了往日的果敢与绝然,就因为他对郁静华某种程度的隐忍,才造就了今天这个局面。

  “两天前你去警局见郁静华,也是因为这个?”

  “扶桑,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知道了吗?”

  霍城昀的沉默给了扶桑答案。原来她真的没有猜错,郁静华就是宋意美,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怎么会这样?那么多凑巧的事情怎么就都发生了他们两个人身上?!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居然也是霍城昀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你酒后失态,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当时扶桑还有些疑惑,为什么向来冷静自持的霍城昀会如此失态,如今想来,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

  霍城昀笑笑,说出来之后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他摸着扶桑的头,眼底逐渐升起的宠溺令扶桑心里一动,扶桑狠狠抱住他,窝在他怀里说:“你不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什么都没说,抱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千言万语,似乎都包含在这个拥抱当中。

  7

  郁静华被遣返纽约之前,提出单独跟扶桑见面。其实扶桑也正有此意,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更何况,十年前慕西父亲的那件事情,早该有个了结了。

  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扶桑再次见到郁静华,这个曾经优雅得体的女人,如今满脸憔悴,没有了昔日的容光焕发。

  郁静华一直看着扶桑,看得扶桑有些不舒服地轻轻咳了一声。郁静华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笑起来:“我知道你在追查十年前慕易扬的案件,也一直想要一个答案。”

  扶桑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十年前我心里有恨,做下错事,害死了两条人命,除了抱歉之外我无话可说,你想要的真相我可以给你。”

  “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见我,还要给我所谓的真相?”

  “因为他身边只有你了,我不想让他一直孤孤单单下去。他从小就一个人长大,受了那么多苦,我希望余生他爱的人能陪伴在他身边。”

  郁静华的眼里有期望也有失望,扶桑在那一刻却读懂了她眼里的母爱。也许郁静华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这么多年的确一直在为找寻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而努力。这一路难免有荆棘,但她没有因为害怕就放弃。

  郁静华原名叫宋意美,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便对年长于自己的伍德一见钟情。伍德是她的初恋情人,明明知道他有无数个女朋友,自己也绝不会成为例外,可她偏偏就是对他死心塌地,越爱越深。伍德说过,他不会娶妻,也不要孩子,可是他却让她无意中怀了孕。宋意美知道伍德不会要这个孩子,但又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于是趁伍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开了他,躲着生下了孩子。可惜没过多久伍德就找到了她,并从她手里抢走了孩子。

  宋意美苦苦哀求伍德把孩子还给自己,可伍德告诉她,他已经把孩子送人了,至于将孩子送去了哪里,他不会告诉她。后来她通过各种途径终于知道了孩子的下落,原来伍德将孩子送到了曾经是好友的慕易扬家里,可谁也没想到,孩子在送到慕家两年后因一次意外被人抱走,再也没有了踪影。

  伍德原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对于孩子被人抱走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宋意美知道这件事后只觉得天崩地裂,身体像被掏空了一般,她回到西凉市想找回孩子,可是日复一日,完全没有孩子的下落,有人告诉她经过了这么久,孩子如果是被犯罪集团的人贩子抱走的话,怕是早就没命了。宋意美不信,一日日地找,也一日日变得绝望,她的恨也随之转嫁到了慕易扬身上。

  如果不是慕易扬没有看好她的孩子,她怎么会失去孩子?因绝望而生的恨意张牙舞爪地包围了她,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吞噬。

  她不会让慕易扬好过的,如果她的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定要让慕易扬陪葬。

  于是有一天,宋意美约慕易扬见面。慕易扬原本就对她心存愧疚,也没推辞就去赴了约,两人见面的地点就是当时还盛极一时的荣光公馆。荣光公馆亦是早年伍德置办的产业,在他和宋意美情浓时将它送给了宋意美。

  在房间里,宋意美在慕易扬的水里下了药,致使慕易扬神志不清,浑身乏力。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等他一醒来,自己就成了一个强奸犯,一场可怕的噩梦拉开了序幕。

  宋意美恨他,她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余生都不得安心。之后她利用自己的人脉引导舆论风向,让慕易扬将强奸自己的罪名坐实,一时之间,她站在了整个舆论的制高点。

  没想到没过多久,慕易扬就因各种谣言满天飞而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当时的宋意美心里只有快感,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之后宋意美和伍德就彻底断了联系,伍德因为这件事也和宋意美一刀两断,在宋意美嫁给富商发达后立下规矩,公司不得与她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

  宋意美原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了,可当她看到那块玉佩,知道凯瑞的存在,发现儿子还没死后,想起多年前因这件事而死的慕易扬,内心渐渐产生了愧疚。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当时的恨意让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家破人亡。

  扶桑死死握着拳头,强忍住颤抖的手,眼前这个原名叫宋意美的女人,脸色憔悴地将十年前的恩怨一一道出。扶桑的内心波澜起伏,这件事她追查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终于有了结果,这种时候她不知该感叹于自己对新闻真相的执着追寻,还是该怨恨宋意美的恶毒自私。因为这个女人凭空的恨意,让慕西失去了父母,让慕家家破人亡。

  她面对着宋意美,思索了一番,仍觉得无话可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那夏晓七呢?你为什么杀她?”

  “她为凯瑞做事,知道了太多事情,我那时以为凯瑞是我的孩子,不想让他有后顾之忧,想打发她远走高飞,谁知她竟以此为要挟,我一怒之下才下了重手。我不能让人发现她死在自己家里,于是把她带到了荣光公馆,荣光公馆已经没落了这么多年,几乎无人踏足,谁知那日你却去了那里……”

  扶桑走出候机室的时候看到了霍城昀,他刮了胡子,穿了一身简单的衣服,站在那里,仍然玉树临风。那个意气风发的霍城昀好像已经回来了,扶桑走到他面前,发现喉咙有些干涩,好半晌才发出低哑的声音,朝身后努了努嘴:“你要在她临走前见她一面吗?”

  霍城昀摇了摇头,揽住她:“我是来接你的。”

  说完,他揽着她,转身上了车。

  8

  霍城昀在苏黎世休整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仿佛是扶桑自认识霍城昀以来他最为灰暗的时候,从前的意气风发不在,他依旧沉稳,可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连带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加微妙。

  纪炎回国后依照扶桑的请求,将霍城昀寄存在他家的那幅画拍了一张完整的照片发送给扶桑,扶桑在深夜的苏黎世久久地盯着画面上十几岁的自己,如果不是霍城昀亲口说出,她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是自己。

  傅司琪说,多年前夏晓七遇到白慕生,因为倾慕其才华,两个人互生情愫,便以最快的速度结了婚。可是好景不长,一方面白慕生因工作失误而对自己的职业心生倦意,另一方面夏晓七始终对当年自己家里的惨案耿耿于怀,因凯瑞以帮她洗清家人清白为条件而让她倒向了他,使白慕生和夏晓七之间渐渐产生了分歧。这之后夏晓七的惨案就发生了……

  扶桑出发前往苏黎世前白慕生拿到了那些证据,终于看清一切都是郁静华和凯瑞从中作梗,他意识到自己竟成了他们的棋子,终于临阵倒戈将凯瑞的那些丑闻披露了出来,他本人也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了相应的法律责任。

  扶桑连夜写了一篇关于十年前慕易扬案件的真实新闻报道,这篇报道她等了足足十年,终于将它按照事实真相完整地写了出来。霍城昀利用自己在媒体方面的人脉,帮扶桑进行了大量的推广,可扶桑却满是心疼,新闻的主人公——因为这个新闻被大家口诛笔伐的事件中心人物正是他的母亲。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为她在做这些事的呢?

  宋意美被送回纽约后,法院对她的一系列行为进行了处罚。开庭的那一天,霍城昀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段不吃不喝不睡的日子,好在第二天他便出来了。扶桑担心他的身体会扛不住,他却表示自己无碍。

  然而从他的眼神里,扶桑还是看出了他的难过,他是这样隐忍的一个男人,即使咬碎了牙也绝不会说一个痛字,可那时,她在他眼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痛。

  不管怎么掩饰,心里终归是在乎的吧?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没过多久,唐德的病情稳定下来后也被送回了西凉市休养,霍城昀说,唐德受伤的那天其实他们早就察觉到事态似乎不妙,因此他故意在车里留下自己的血迹,假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可以起到误导作用,避免自己直接暴露,也给了他逃脱凯瑞的监视的机会。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前往苏黎世,而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留在西凉市转交给扶桑,一是为了保障扶桑的安全,二是把凯瑞的注意力吸引到苏黎世,扶桑才能有空间调整思维做出判断。

  那么惊险的事情,从霍城昀口中说出,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一阵微风吹过。

  扶桑后来问过他,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找到那个U盘,或者她无法理解他的意图,给不了他任何帮助,他要怎么办呢?

  霍城昀说,他所认识的那个宁扶桑,聪明果敢,机灵敏锐,只要给她一点点线索,她就能顺着线索挖出真相,她是天生的当记者的料。

  最后他说:“扶桑,我很想守护着你,像你守护信仰那样守护着你。”

  他还说:“你一定要坚定信仰和信念,因为我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那天的阳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扶桑靠在霍城昀的怀里,泪流满面。

  在离开苏黎世前的最后一天,扶桑拉着霍城昀再次回到尼德道尔夫。她和霍城昀十指紧扣,那天的苏黎世阳光明媚,尼德道尔夫聚满游客,他们在人群里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扶桑把头靠在霍城昀的肩膀上,站在路口停下来,指着前面问霍城昀:“你那幅画里的我,就是站在那里吧?”

  霍城昀微微挑眉,前后看了看,随意道:“大概是。”

  扶桑不由分说地走了过去,想象着画中自己的位置,站到了那里,转头对霍城昀莞尔一笑:“是这里吗?”

  霍城昀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立在那里,玉树临风,英俊非凡,目光直直地定格在她身上,好像要将此刻铭记。

  他掩饰得很好,所以扶桑永远也发现不了那一刻他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的笑容就像这一天的阳光,照进霍城昀长久潮湿的心里。

  “那个时候你说你之所以画了她的背影,是因为你再也记不起她的脸,那现在呢?”扶桑在原地转了个圈。

  少女时的扶桑和现在的扶桑遥相呼应,她留给他一个年少时的背影,却还给了他往后的整个人生。

  霍城昀心动不已,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吻着她的发顶。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始终无法等到画里的她转身,他倾慕已久的那张脸,终于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扶桑,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我大概会发疯的。”

  扶桑在他怀里抬头,俏皮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我离开了你这么多次,也没见你疯过。”

  “因为每一次我都确信,我能找回你。”

  扶桑怔住,笑软在他怀里。

  他们找了个别具情调的露天咖啡馆坐下,扶桑靠在霍城昀身上,仰头看着苏黎世湛蓝的天空。

  “阿昀,十五岁之前你在苏黎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从前他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恨不得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几年,而今谈起来,更像是电影画面里的过去模式。

  霍城昀喝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说:“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只要能弄到钱,只要不被打,就算是成功的一天了。日复一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以为这一辈子都只能走在这种泥沼里。”

  扶桑从他身边直起身子,心疼地望向他:“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怕啊,但是比起害怕,活下去的决心却比什么都强烈,那几年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努力活下去。所以后来到了纽约,即便知道你我同处一个城市,但看着生活优越的你,总觉得自己好像矮人一等,直到在自认为能够和你并肩的时候,我才敢慢慢走向你。”

  “所以就有了明尼苏达州的那次相遇?”

  霍城昀敛眉,自嘲地笑道:“也许还可以更早,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出现在你面前,可是时机总是不对。毕竟那时你是风光无限的宁家大小姐,而我只不过是伍德众多养子的其中之一罢了。”

  扶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原来你也会有这么举棋不定的时候。”

  “因为面对的人是你啊。”

  他回答得这样理所当然。

  因为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珍藏了这么多年的人,所以才想以一个更最好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做一个配得上和她站在一起的人。

  扶桑听他讲述着这些从前,心里开始难过起来。她猛地捧住霍城昀的脸,四目相对,她的手指摩挲过他的双眼:“别想那些了,以后只要想幸福的事就好,或者想我。”

  她一笑,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啊,对了,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你一定不能拒绝。”扶桑冲霍城昀眨了眨眼,伸手往口袋里掏去。

  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霍城昀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下一刻,一个精美的盒子出现在他面前。

  霍城昀愣住。

  扶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精美的对戒,碎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心如遭重击,盯着那对戒指,眼波间的情绪被完全泄露。

  “你……”许久以后,霍城昀才张了张口,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昀,我们结婚吧,时间和距离,白天和黑夜,再也不能有什么把我们分开,我们结婚好不好?”

  扶桑的眸子里带着一股倔傲的请求,满心期盼地望着霍城昀。霍城昀坚硬的心终于渐渐软了下来,他“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揉着她的发顶无奈道:“这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只要彼此相爱,管他是男人做还是女人做?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求婚?”

  “看不出来原来你对于嫁给我这件事情这么心急啊。”

  “我这么好的姑娘,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快把戒指给我戴上。”扶桑碰了碰霍城昀的胳膊,示意他替自己戴上戒指。

  明明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又这么没有耐心。

  霍城昀从她手里接过盒子,取出其中一枚戒指替她戴到右手的无名指上,戒指套上手指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放下了。扶桑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另一枚戒指替霍城昀戴上。

  那天扶桑像个孩子似的笑容肆意,抓着霍城昀的手不肯松开,两枚戒指在十指交握间熠熠生辉,标志着从此以后两段不同的人生将融为一体。

  霍城昀望着孩子气的扶桑,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骄傲。

  他的姑娘在他身边笑意开怀,将她的人生托付给他。

  十六年前他们在这里相遇,十六年后他们又在这里将彼此的生命交付给对方,苏黎世这个城市对霍城昀来说不知算是福地还是伤城。

  可若不是在苏黎世,大概也不会有后来的霍城昀和扶桑。

  他收拢了手指,像身边的每一对情侣一样,拥抱她,亲吻她。

  “你好,霍先生。”

  “你好,霍太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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