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甑接到夏周死亡消息的时候，正是在去看守所的路上，电话是萧褚红打的，萧褚红道：“当场死亡，是自杀。”
顾甑挂了电话，把车停在路边，他跟伊十景坐在车上，谁都没说话，只是任由时间消逝。
伊十景心里一片平静，却有点想掉眼泪。
顾甑过了一会儿，又开车继续去看守所，伊十景看着路边飞速倒退的风景，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到看守所外的时候，唐寻礼居然也在，他办理完了手续，正在门口站着，人看上去也失魂落魄的。
看守所进不去，顾甑过去问情况，伊十景走到唐寻礼面前，唐寻礼回了神站直身体，瞟一眼伊十景，冷笑：“你们把人送进来的，问我？”
“你是他的律师，他就这么，就这么……”伊十景那个‘死’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死了呗，现在官司也没什么好打的了。”唐寻礼笑：“我能休几天假了，也不错，你别说，这周明允，临死前也算做了件好事。我天天跑来跑去，看着他那张脸，早就受够了。”
“你……”伊十景皱眉。这人是谁？那么陌生，一点儿不像唐寻礼。
“我？我怎么？我一个高材生，给一个杀人犯做无罪辩护，呵。”唐寻礼冷笑，厌恶地看一眼伊十景，问：“你来干什么？想领尸体？不好意思，你没这个资格。”
是的，她没资格，有资格的是周逢仲和董夏蕙。
伊十景后退一步，她看着铁栅栏，突然心里就觉得怕了，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所有的人都在恨夏周，恨得牙根痒痒，新闻几次热搜都是他，键盘侠在网上大肆辱骂，她哪怕再不想知道夏周的消息也都会知道。
夏周入狱以后，伊十景也想过结果，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他判有期徒刑，然后数年后被释放，但是他哪怕出狱了，保着性命，又能怎么样呢？
还有谁愿意去跟他当朋友，当亲人？
伊十景有几次想到最后，觉得不寒而栗，然后抖抖脖子，就赶紧不想了，她总以为他会活着的，唐寻礼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抖机灵又找关系，认准了要救夏周，夏周怎么都会好好着的。
但是，他突然就这么没了。
伊十景失魂落魄站着，唐寻礼冷笑着走了，他还要急着去交差呢，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顾甑走过来，伊十景看着他，想看着最后一丝希望，顾甑微微摇摇头，道：“周家已经领走了。”
这么快？！
“那……”伊十景一下子乱了分寸。
顾甑不由分说，道：“我们去周家。”
“可是……”伊十景迟疑，夏周想他们看见他吗？董夏蕙和周逢仲又愿意吗？
伊十景正迟疑，裴聪打电话过来，裴聪一开始直接就道：“十景你知道周明允吗？”
“我知道。”伊十景轻声道：“已经不在看守所了。”
“周逢仲不让办丧礼。”裴聪道：“刚才钱钱打电话过去问了下，那边……那边的意思是直接下葬，该赔的一分不少，事情就这样吧。”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一切说来说去都说不清，而且现在，夏周人都不在了。
“哦。”伊十景应一声。
裴聪道：“不过我打听出来是哪个墓园了，你……”
“你告诉我吧。”
“你要去？”裴聪知道夏周找了伊十景好几次，他不知道伊十景和夏周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但是总觉得，他知道的这个消息该告诉伊十景，同时他又害怕伊十景跟周逢仲碰上，周逢仲虽然不喜欢夏周，但是人在这个年纪丧子，很容易怒气发在路人身上。
“去。”伊十景道：“我想去送送他。”
裴聪沉默了一下，道：“好吧。”他报出一个地址，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又道：“有事你随时找我。”
“好，谢谢。”伊十景挂了电话，道：“周家不办葬礼，但我想去送送他。”
顾甑看着伊十景，他知道伊十景心里难过，道：“好，知道地址吗？”
“知道。”
“走。”
顾甑跟伊十景到的时候，其实周家人还都没有赶过去，去墓园的路上，有一片很大的湖，湖里的冰已经消融，阳光洒在上面，金光灿灿，伊十景下意识就喊了停车，顾甑车停在湖边，两个人下了车，伊十景站在湖边，听着水浪扑打的声音，有风吹过耳朵，她突然猝不及防就掉了眼泪。
伊十景很少哭，长久以来她甚至不懂哭是什么滋味。
顾甑就站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懂伊十景对夏周死亡的感情，但他知道伊十景难过，在她难过的时候，他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就够了。
“他其实蛮可怜的。”伊十景说道：“周逢仲并不怎么喜欢他，董夏蕙也是，只把他当成一个寄托，他刚跟我说的时候，我其实不太相信，你也知道，他身手很好的，做事情都是游刃有余。”
顾甑不搭话。
伊十景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他会被逮住，他犯了罪，受惩罚是肯定的，但是我没想到，他还那么年轻，突然一下子就这么没了，顾甑，你说人的生命怎么这么脆弱，有时候感觉那么厉害，有时候一下子，一瞬间就没了。”
顾甑拍拍她的肩膀。
伊十景看着面前的那片湖水，突然就觉得，夏周应该也看过这样的景色，他匆匆从湖边过，瞥了一眼，那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还少年意气，自觉人生路长，对路途美景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满目疮痍是后事，一个肉体焚化在火里，只剩下一把骨灰，长埋在绿水青山里。
伊十景道：“他带我去看瀑布，就过年的时候，还说他之前就认识我，他说他见过我，还说我现在就蛮好的。”
伊十景人有点晕晕的，脑子里清晰的厉害又模糊的厉害，她有点浑浑噩噩的，只是站在湖边，任由风吹过湖畔，吹过自己整个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是有点同情或者心疼夏周的。
裴聪曾经说伊十景和顾甑不是同一类人，和他才是，但是细究下来，伊十景觉得自己和夏周更像，都是没有名字的人，在社会的边缘游走，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别人看他们，都觉得身怀绝技，像是小说里的侠客，一撩衣服就是半堆江湖的腥风血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待着，像个凡俗的是俗人，有人陪着，有人爱着，幸福又琐碎地过着一生。
而不是生日被强行改了时间，人生被改变了轨迹，没有身份成为一个不合法的游民。
伊十景想着，好半天不说话，顾甑有些担心，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突然想想，我跟他并不熟悉，也没见过几次。”伊十景微微笑了：“我甚至那么害怕他，你知道的，这人阴晴不定，蛮危险的，不过，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倒是觉得他长得蛮好看的。”
隔了小吃街的层层烟火气，他清晰地看见他的脸。
少年意气，清秀眉宇。
“是啊，好看呗，看裴聪不就知道了。”顾甑接话，他其实也觉得尴尬，他手里走过的案子，也有类似的，属于畏罪自杀，但是他看夏周，一点儿感觉不到是畏罪自杀，他能清晰感觉到，夏周是对这个社会都了无兴趣了，所以选择了死，人生活到这个份上，好像除了这条路，也就没有别的路了。
顾甑觉得夏周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他佩服他，也唏嘘于他的命运。
既然遇上，也是缘分，更何况，他也那么喜欢伊十景。
夏周喜欢伊十景的方法，就像个小孩子，欺负她，又傻呆呆地盯着她，不会说好听的话，给不了什么承诺，只是想在她身边，以朋友甚至坏人的角色，逗她，看她哭，看她笑，他也就跟着有了情绪的波动。
伊十景大约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但是在对夏周的时候，哪怕她知道夏周是个凶手，她也害怕，但是从不畏惧，她不光看到他的恶，也看到他恶的背后的成因，她怜悯他，为他觉得难过。
她真诚地对夏周，这份赤子之心，千金难买。
顾甑想起之前他比喻伊十景用的是玉，是的，她是一块美玉，谁碰到她都是谁的幸运。
站了好半天，伊十景突然道：“走吧。”
“嗯。”
上了车，伊十景道：“我们回家吧。”
“不去了？”顾甑以为伊十景一定想去送送夏周，一会儿混乱的场面他都想象到了，伊十景却突然不去了。
“不了，他应该不想我去看他。”伊十景看着顾甑，轻声道：“其实我想了想，走了，大概对他来说，是一个解脱。”
“是。”这点顾甑是认同的。
“就这样吧。”伊十景看着那面湖水，轻声道：“不用送他，他本来就是想走的，去送他，反而显得婆婆妈妈的。你看电视剧里的大反派没了，谁吹吹打打弄个葬礼十八相送的。”
顾甑点点头，道：“是啊。”
顾甑说着夏周的事情，却想着唐寻礼，唐寻礼走得那么急，肯定是给人送消息，但是显然不是去找周逢仲的，那么唐寻礼会去找谁呢？夏周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顾甑隐隐觉得，还有其他的事情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