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蒋白心
苏三2019-02-13 17:365,142

  唐妈妈的病情算是稳定下来了,顾甑到医院看见唐妈妈,她躺在病床上,人已经瘦的不像样子。

  顾甑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笑着道:“您觉得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没事了,开刀就是这样,我都习惯了。”唐妈妈长叹口气,看着站在一边的唐寻礼,轻声道:“我没事,你回去睡睡吧。”

  “我请了假。”唐寻礼道。

  “哎呀!不要打扰我跟阿姨聊天了!”顾甑说着起身推唐寻礼,唐寻礼已经困极了,除了顾甑能帮他来换班他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唐寻礼也不推辞了,拿了衣服道:“那我先走了,晚上我过来。”

  “嗯。”顾甑点点头。

  唐寻礼出了医院走了,顾甑闲着没事,掏出个苹果洗了又削皮。

  “你在律所怎么样啊?”唐妈妈是个吃过很多苦的人,她没有很高的学历,但是却很知性,性格温柔。每次见顾甑,唐妈妈都要问问顾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她整天整天的躺在病床上,但人却一点没有怨气,和气温柔的简直的不可思议。

  “我在律所还好,最近又接了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啊?”说话又觉得自己问多了,赶紧道:“你们这个不能说,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

  “没事,这次不是什么商业案件,是一个朋友。”顾甑轻声道,又想了想道:“只是不是很好打。”

  “你这个孩子一直聪明,阿姨相信你不会打没把我的仗。”

  顾甑笑了,在蒋白心出事以后,顾甑听到的都是责骂和诋毁,像这样的褒奖听到一次太难了。

  “人家都说我不自量力。”顾甑自嘲的笑笑,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打的。”

  “那后来怎么又愿意了?”唐妈妈问道。

  “因为,良心吧。”顾甑笑起来:“白心没了以后,我连良心都不想要了,好容易有人找我接一个案子,我只想着怎么才能翻身,但是,后来我想想,我觉得我还是不能那个样子,白心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怪我的。”

  “傻孩子。”唐妈妈惋惜道,又道:“其实白心也是好孩子,她一直那么喜欢你,肯定也不愿意自己的事情影响你。水满则溢,白心那孩子,太圆满了。”

  顾甑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他并没有说最根本的原因,那些东西,他不想告诉别人,他已经习惯了,将那些东西自己分析,然后自己选择,他说出来的,永远只有无关痛痒的。

  顾甑不知道这算好还是算不好,只是他已经习惯了。

  顾甑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唐妈妈,到唐寻礼来的时候才走,他去医院的时候才是中午,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到晚上了。

  出了医院,顾甑站在马路上点了一支烟,他不爱抽烟,只是愁闷的时候才会抽一支,烟雾缭绕,他才能短暂的放空一下自己。所有的人都在问白秉昭和白平乐的案子,或许其他人不知道其中的利益,顾甑却是最清楚的,那天庆功宴的晚上,白秉昭的说法中,几乎是笼络顾甑成为下一个刑师。

  顾甑没有答应白秉昭就算了,现在还反其道而行之,顾甑自己很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律所现在对顾甑下通牒顾甑都是想过的,只是这几天下来,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的不寻常。

  顾甑想着,又想起他本来是想问唐寻礼事情的,结果来来回回自己又忘了,顾甑想着唐寻礼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宜再去叨扰他,抽完了烟,顾甑长舒一口气才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顾甑那边看到的是风平浪静,白秉昭这边却不是这样。

  陈会计陈一言是个懦夫,他聪明却又时运不济,打算盘最后就打到了白秉昭这里,为了平息陈一言,白秉昭的授意杜明汇解决这件事。

  杜明汇觉得又是同乡,又同情陈一言,就没有太过于用硬手腕,在公司给陈一言找了个对口的职位待着,本来想着息事宁人,这几天眼看白秉昭的案子被上诉要在审理,陈一言打算狮子大开口再要一笔钱。

  陈一言聪明,直接闹到白秉昭面前,顶着善人的名头,白秉昭也不好坐视不理,但帮的太过又像是不打自招承认陈一言父亲的死不简单。

  白秉昭暂时安抚了陈一言,转头将杜明汇喊到白家就是一顿训斥,这次训斥的时候又正好被当时来看白相宜的伊十景看见了。

  夜深人静,顾甑已到了家,打算洗漱睡觉,而白秉昭还在坐着,他习惯了久坐,或者也算是打坐,这是他很多好习惯中的一个。

  白秉昭信佛,他害怕神明,但他其实又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他一点儿也不信报应之类的事情,白秉昭想去佛寺修行,大多的原因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是那个不染尘埃慈善的样子,他就去了。

  年岁渐长,白秉昭也常常这样坐着,仅仅只是坐着,什么也不想,脑子放空,看着太阳走了,月亮爬上来。他的生活里一直都是寂静的,那种岁月的变迁他能敏锐的察觉,那是年少就形成的习惯,白秉昭曾经想改不掉,但是改不掉,那就像是他的肤色,浸入了皮肤里,再也消除不了。

  白秉昭一个人坐着,烧了茶又倒掉,倒掉又烧茶,他的平心静气甚至可以去做一个微雕家。

  好半天的反复里,白秉昭终于厌烦了,不耐烦地皱起眉,重重放下茶壶,门口有人‘呀!’地小小惊呼一声。

  白秉昭一抬头就看见是白相宜,白相宜从来不主动找白秉昭的,少年时候看到的奇异景象是她的噩梦,她害怕靠近白秉昭,一靠近白秉昭,就像是又在重温那个噩梦一样。

  白秉昭看着白相宜,觉得自己像是眼花了,他看着她好半天,才确定了是白相宜。

  “你怎么不睡觉?这么晚了?”白秉昭说道,他奇异的察觉到自己嗓音这么奇怪,寻常父女间的对话,被他说出来却生硬的厉害。

  白相宜站在门口,她已经二十岁了,眼睛却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单纯干净。

  “你怎么了?有话想跟我说?”白秉昭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他知道和其他的子女怎么相处,唯独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小女儿相处。

  白相宜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半天,她只是看着白秉昭。

  白秉昭淡淡笑了:“进来坐着吧,外面太冷了,你身体又不好。”

  “我身体没有不好过,爸爸。”白相宜轻声道:“爸爸,你是知道的,我们为什么要掩耳盗铃呢。”

  白相宜的声音很轻,她站在门边,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个身子,人像是《聊斋》里空灵的鬼魅。她用那样的声音那样的神情发问,白秉昭一时间愣住。

  心照不宣是两人相处的方式,白太太还在的时候,白太太在两个人中间周旋,白秉昭不必有面对白相宜的必要,后来白太太走了,白相宜又有白平乐照看,白秉昭一直在刻意地避免着两个人的相处,他一直害怕有一天白相宜这么问自己,一直害怕着害怕着,他就像那个《掩耳盗铃》故事里的人。

  白秉昭轻咳一声,想说话却觉得喉头发紧。

  好半天,白秉昭轻声道:“你先进来吧,外面冷。”

  “我三哥呢,他怎么样了?”白相宜寸步不让,今晚的她奇异的胆大,从前的她不敢直视白秉昭犯下的错,甚至于一味地将罪名朝着自己身上包揽着,她想盖住那些丑陋的东西,好像只要她假装那些丑陋不存在,那些丑陋就不存在了。

  白秉昭轻声道:“平乐很好,他出了事故,现在在医院里。”

  “他还会好么?”白相宜问道:“他是不是不会好了?也不会再回到家里来看我了?”

  “不会。”白秉昭轻声道:“他在这里长大,他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他还能回来么?”白相宜淡淡笑起来,她的神情脆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能消失一样。

  白相宜不等白秉昭回答,又道:“那天,春夏来家里跟你吵我听见了,还有你说大姐夫的事情,爸爸,收手吧。”

  “怎么收手?”白秉昭轻轻笑了,他从来笑起来都是儒雅的,意气风发的,只有这次,笑起来只能看出一个老年人的颓唐和无措。

  白秉昭摇摇头,道:“都是公司的事情,公司就是这样,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来没有断过,你不用想,也不用担心。做公司就是这样,赚钱就是掠夺,相宜,这世界上的财富是固定的,你想要拿到的多,就要去争取。”

  “那也不该去不法的手段。”

  “不法的手段?”白秉昭冷笑一声,又无奈地摇摇头,道:“相宜,你有没有想过,没有钱,你怎么办?”

  “我……”白相宜顿住了,她是在白家里长大的,白秉昭圈禁着她的同时,却也富足地养育着她,她毫无谋生的能力,像是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相宜,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不用管。”白秉昭说道。说完白秉昭也不再看白相宜,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茶杯。他是一个商人,最懂得怎么去说服一个人,最能一眼看到别人的七寸在哪里。

  刚刚经商的时候,这是他的策略,经商久了,这是他的性格。

  白相宜却没有走,她径直走进来,外面站的有点久了,她的脸冻得有点发白,她进来规矩地坐在白秉昭对面,看着小炉子里的火。

  两人对坐,却都不说话,火哔哔啵啵的烧着,好半天,白秉昭叹口气,看着一直抖的白相宜,轻声道:“相宜,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白相宜没有看白秉昭,只是依旧盯着自己面前的炉子。

  白秉昭叹口气,轻声道:“其实你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她跟我说,你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不能剥夺你出去的权利,你需要交朋友,需要有正常的教育生活,你会有喜欢的人,也会有人喜欢你,你要跟你的两个姐姐一样,上学、结婚、生子,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那为什么不照妈妈说的那样?”白相宜出口问道。她的语气冷漠,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白秉昭道:“相宜,人的命是很奇怪的。”

  “你信命?”白相宜突然直直看着白秉昭,她的目光太过于赤裸裸,像是一下子就能碰触到白秉昭内心那些最阴暗的东西,这样的眼神,白秉昭上一次看到,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时候,白秉昭一下子愣住,好半天才从她的目光里抽身出来,看着那张与白太太有一点相似的脸孔,白秉昭笑笑摇摇头:“我一直相信,却也一直不相信。”

  “为什么这么说?”

  “我信命,所以吃斋念佛资助穷孩子,我不信命,才有现在的荣华富贵。”白秉昭轻声道:“你应该还记得,我跟你妈妈都是潮汕人。”

  “这跟潮汕人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白秉昭笑笑,轻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你去上学念书,应该比你的两个姐姐成绩还要优秀,在这一点上,我是对不起你的。”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白相宜轻声道:“爸爸,我只是想知道,三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以不出去,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好半天,白秉昭看着白相宜探寻的样子,他一瞬间觉得有点心酸,他一手毁了很多人,但他也成就帮助了很多人,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但是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长长久久坐在屋子里烧茶。

  白秉昭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看着白相宜的眼睛,诚实地道:“应该不会了,你三哥有他自己的选择。”

  白相宜下一子笑了,她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的可笑,笑出声以后又觉得想哭,只是眼泪掉不下来,好半天她不知道该怎么整理的情绪。

  白秉昭看着白相宜,神情复杂却没有说话,他知道,有些话是必须说清楚的,白相宜今晚上是打定主意要得到一个结果。与其打太极,不如直言相告。

  白相宜站起身,吸吸鼻子,轻声道:“爸,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说完白相宜没有再看白秉昭直接出去了,她关门的声音也很轻,白秉昭一直仔细地听着她的脚步声,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白秉昭还是维持着相同的动作坐着。

  白秉昭不后悔,他从来不知道后悔药是什么滋味,即使白相宜成这个可怜的样子,他依然不后悔。

  白秉昭一个人坐着,想起白太太去世的时候,白太太大约自己也是有所感应,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没有交代其他的事情,只是给白秉昭的秘书打电话,白秉昭回家的时候,看着回光返照的白太太,一时间百味陈杂。

  白太太跟白秉昭从潮汕来这里的时候,两人一穷二白,白太太长得漂亮,穿一件白衬衣黑裤子,站在街上就是一道风景线。白太太不嫌白秉昭穷,也不嫌白秉昭要要走他乡,她喜欢他,就想跟他走,给他生儿育女,照顾他一辈子。

  她是老一辈人那种细碎绵延的爱情,一切情情爱爱都没有说出口,却落实在每一天的一饭一蔬里,她照顾他照顾的无微不至。那个时候最穷的时候,白秉昭要出去打工,她做了饭菜,总等着白秉昭回来才吃,她在工地做工,一双手全是血泡,但一看见他,她就笑了。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跟着白秉昭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白太太。

  有人送礼,有人恭敬叫一声‘白太太’,她不再出去做工,她穿着好看的衣服,戴着名贵的珠宝,住在白家里,却不再会常常笑,只是一直陪着白相宜。

  白秉昭害怕看见白太太,他的内心里一直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白太太的,但是他不后悔,这样得到的荣华富贵很可怕,他割舍了那么多东西才得到,但是白秉昭知道,没有荣华富贵更可怕,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题,然后就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成了另外一个人。

  白秉昭一个人坐着,一个人叹气都彷佛有回音,他想起白相宜刚才看他的神情,像极了白太太去世前回光返照看他的样子,那个眼神,让白秉昭觉得揪心。白秉昭看着炉子里哔哔啵啵的火,他又想起当年做选择的时候。

  好半天,他闭上眼睛,他知道即使再做一次选择,能够再次重来,他还是会做一个选择,为了成就现在的自己,错过那些虚幻的东西。

  夜深了,万籁寂静,白秉昭也渐渐有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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