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行道迟迟(中)
柳馥2019-02-15 09:322,922

  因为在诸子百家当中,只有墨家学派搞巨子制度,也只有墨家偏重实践而好侠任意。偏重实践而好侠任意,是墨家的优点。但是巨子制度实在是让偏好法家或者儒家学派的人都不敢恭维。所谓墨家巨子,其实就是墨家学派的掌门。弟子听命于掌门,这事情听起来是顺理成章,好像没什么不妥之处。其他学派似乎也有类似一套师长制度。但是墨家的弟子们只听于自己的掌门巨子而无视其他的法令,这就是另一回事情。

  楚肃王的时候,墨家巨子孟胜曾率领墨门众弟子们帮着楚国的阳城君守城,同楚王率领的王卒对战。最后嘛,自然是王卒胜。毕竟,墨家弟子人数再多,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胜过楚国的王卒。他们浦孟胜在城破之际,将巨子令传给一叫田襄子的人,算是存住墨家香火。但是大部分的墨家弟子都折在了阳城。孟胜这种行为在墨家看来是守义。一是因为墨家讲究兼爱非攻,阻止楚王攻城这事情似乎也并没有错。二是孟胜和阳城君本是朋友,之前有立信约,为朋友兑现信约守城,那自是守义的壮举。

  然而,楚肃王之所以率兵攻打阳城,是因为阳城君作为楚国的封君,曾在楚悼王大丧的时候,为了报私怨想要射杀变法的客卿吴起。结果,他的箭矢没有射中吴起,反而射中了吴起身旁的楚悼王的遗体。按着楚国的律法,在大王的灵柩前列兵甲本就是重罪,箭射王尸本更是要诛三族的重罪。阳城君的行为,在法家诸子看来,他是典型的犯法在先,拒不服罪,试图用犯上作乱的形式脱逃法律惩处。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恶劣至极。同理,墨家弟子助阳城君守城一事,用法家诸子看来,根本不是在守义,而是在以武犯禁。

  好礼的儒家诸子也大都看不惯墨家的这种越礼犯上的行为。毕竟,为朋友守义,并不是尊王命的理由。大礼和小礼之间,当有取舍。这尊王奉忠,才是大礼。再者,忠应该是忠于王,忠于国,怎么到墨家这边变成了万事听命于墨家的巨子。这不合乎于儒家讲究得亲亲尊尊的周礼制度。所以,儒家和法家都不喜欢墨家巨子的那套制度。

  不过,墨家历代巨子们也并非都是如孟胜为了守小义而目无法度的人,也有极尊法度的人,比如隐居在秦国已故的老巨子腹?,这人特别尊法。他尊法到自行要求秦惠王不要因为他的关系而赦免他犯法的独子,愣是把自己的独子送了行为。腹?的行为虽然改变了一部分人对墨家固有的看法,但是墨家众弟子们并非皆如这位巨子。

  墨家在他们大宗师墨子死后,分出了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等三派。这三派观点不同,长期争论不休,一切皆靠巨子维系着。按着墨家的规矩,只有得巨子令的人才能当巨子。可是,老巨子腹?死后,巨子令便没消息。巨子谁来当,便成了墨家三派这些年来争论不休的新问题。

  想到这里,召平不免谨慎地问道:“景君,你所奉的是墨家哪一派?这次墨家开云梦之会该不是巨子令有了消息吧?”

  “我是楚人,长居于秦,又结亲于齐。所以,南方的邓陵氏之墨,西面的相里氏之墨和东面的相夫氏之墨,我都尊奉。”景驹见召平面露惊异之色,便解释道:“墨家三派本身是一家,尊奉哪一派还是三派皆尊,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尊墨。好比天下本是一家,秦楚齐燕等诸侯本都是周天子之臣,天下人也本都是周天子治下的九州之民。虽然现在周天子没了,但是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天下人也还是九州之民。至于新天子是秦人,还是楚人,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天下再次归于一统。”

  召平默然小会儿,问道:“所以,景君尊奉的墨家,其实是巨子之墨吧。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墨家三派中,谁能当下任一巨子,你就尊奉谁?看来这次云梦之会是比以往更加重要,怕不只是有了巨子令的新消息吧?该不会是要选巨子?”

  景驹摇头道:“我还没有去云梦之会呢。每次云梦之会的内容嘛,只有去才知道了。说起来我们墨家的云梦之会一开少则一月多,多则数月之久。虽然耗时很长,但是十年才开一回。一旦错过了的话,就要等上十年,想想确实是错过可惜。唉,不过,眼下我错过也只能错过了。召兄,我所尊奉之墨,非是巨子之墨,仅仅是墨家的源头。至于我尊奉的巨子嘛,持不持有巨子令,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三派合为一。巨子令,不过是一块玉符罢了。玉符嘛,本是身外之物。”

  召平打趣道:“景君,你这个想法不是很墨家,也不是很楚人啊。”

  “是嘛?可我觉得天下归一的话,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楚人也是天下人,墨家也只是诸子百家之一。还是那句话,本质上你我是一样的人。好比这次回楚国吊唁,换一个人替我做也一样可以。其实,参加吊唁未必需要真是楚国世卿,只要知道楚人吊唁的礼数在典礼上不出错就可以了。”景驹颔首笑了一下。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忽见外面阴沉沉地天空飘起来细雨。

  召平愣了一下,心想景驹怎么又把话绕到了这里,恐怕他这次真是另有打算。于是,召平沉色道:“景君,按你这话来说,换一个人替你参加墨家的云梦之会也一样是可以的。其实参加云梦之会也未必需要是墨家弟子,只要知道墨家学派的经典在大会上不多言不也就可以了吗?景君,你把事情都看得那么通透了,那就别为难我们了。这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李代桃僵。”

  “也是。”景驹玩味地叹了一口气,换话题道:“唉,飘雨了。同样是三月,十多年前我来到秦国的时候,沿路还真是如小雅《采薇》篇所言的那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如今回楚国的路似乎应那首诗的下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南方这个季节不会下雪,但下雨是常有的事情。我们越往楚国都城走,雨就越多。路也会因为雨水而变得泥泞难走。说起来,我现在还真是有点怀念咸阳的好天气,总是那么的阳光美眉,一年当中只有秋天才会比较多雨。”

  “是啊,南方是比关中多雨。不过,这季节南方的雨下一会儿也就停了。”召平礼貌性地点头笑一下,心里默念一下《采薇》篇后面几句,即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五年前他和师妹谍瑶一起执行上一个“小星”任务护送田娇归齐国的时候,途径此地也是这番细雨飘飘的场景。不过,那会儿谍瑶没有吟小雅的《采薇》篇,而是吟了卫风《伯兮》篇中的两句。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景驹面带微笑地看着召平,替他吟出了卫风《伯兮》篇的那两句,当年谍瑶吟过的诗。召平惆怅地含笑点了点头。其实,他回想到自己的师妹谍瑶,心中总有一份歉意。

  而此刻,瑶姬正带着手下的人,冒着淅沥沥地小雨赶往秦楚新边城蔡城。她料定李园若是出手拦截景驹的话,一定会选在蔡城关附近。因为那里的环境跟齐楚边境的鲁关一样都是依山傍水,丛林茂密。相对于原平大道,这样的环境更好下埋伏。再者,景驹是景氏大宗的嗣子,他真是在楚境出了什么事情,那么景氏家族一定会联合三户的另两家屈氏和昭氏问责令尹李园。但是景驹若在边城发生意外,那就可以另当别论了。

  因为这些年来秦楚边城上时常会有盗匪出没,所以景驹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往盗贼身上引。三户的世卿们就算不满意李园的这套说辞,他们也无法反驳什么话,因为他们不可能抓到李园派去的人,甚至逮不尽在秦楚边境上的盗匪。因为这些边城的盗匪皆是朝秦暮楚之辈,他们很可能上午在楚国犯了事,下午就逃到秦国去了。故此,李园派人在这里下杀手拦截景驹,不仅可以在事后推责给所谓“盗匪”,还便于让他的手下脱逃去秦国。这样一来,三户的世卿们只能吃哑巴亏,他们想查也没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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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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