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彼都人士(上)
柳馥2019-02-20 19:163,227

  虽然商道的路面不比官道的路面来得宽敞好走,但是沿路倒是繁华得很。因为这条商道将江淮沿岸通往寿春的大小城池都连接了起来。之前召平和谍璜都有来过楚国,但是他们都没有到过楚都寿春,这走商道入寿春城更是头一回。这头一回走商道,他们未入寿春城就被江淮沿岸的风光给惊到了。不过,这里惊到他们的风光非是湖光山色的秀丽,也非是沿岸商贸的繁华,而是随处可见的皋陶、伯益的宗祠。

  宗祠是祭祀祖先的地方,古来有之,本不足为奇。但是,在楚国都城附近到处可见皋陶、伯益的宗祠。这就比较奇怪了。因为楚王的祖先是祝融,按着道理来说,都城的附近多是公族或者公室云集的地方,显然楚国这里的宗祠也应该更多的是祭祀祝融才对。而皋陶、伯益是秦王、赵王的共同祖先,理论上来说他们的宗祠应该多在咸阳或者邯郸才对,没道理在楚国随处可见皋陶、伯益的宗祠,反而几乎见不到祭祀祝融的宗祠。

  这不由得让召平和谍璜大为惊奇。当他们搭船逆流而上入寿春的时候,可算在沿岸看到一处祭祀祝融的宗祠,但是这间宗祠跟他们之前看到得那些祭祀皋陶、伯益的宗祠相比,简直小得可怜。

  见此,谍璜摸了摸下巴,费解道:“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到处都是皋陶、伯益的宗祠?祭祀祝融的宗祠竟然只有小小一间?我们这还是在楚国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自己回了秦国啊!”

  “别这么说了。也许这里祭祀皋陶、伯益的宗祠多,可能只是因为这些年来赵国人移居到楚国的人数比较多吧,尤其是在邯郸被秦国……”说到秦国的时候,召平顿了一下,考虑自己现在扮演的是景驹,他转口道:“你们秦国攻克之后,赵国人不是北迁燕国就是南下我们楚国。”

  谍璜配合道:“景君,你打小就在我们秦国待着。这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老是你们秦国啊。”

  召平正色道:“故土难忘。何况,我们楚国还是望同你们秦国一争天下的。不像那些可怜的赵国人,如今只能沦落到楚国或者燕国去了。”

  谍璜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道:“是吗?不过,这里皋陶、伯益的宗祠多,我看未必是因为移居楚国的赵人。你看这里的祭祀皋陶、伯益宗祠规模都很大。尤其是之前我们在黄城看见那座伯益的宗祠宏伟得快赶上天子的明堂了!我想因亡国而南下的赵人应该没有这样的财力建造这等规模的宗祠。”

  “这……”正当召平茫然不知所答的时候,给他们撑船的舟人大笑道:“哈哈哈,你们俩个人真逗啊。皋陶、伯益的后裔本来就不是只有秦国和赵国。天下诸侯出自赢姓的,也不只是秦国和赵国。我们江淮一带在过去曾是皋陶的封地,这里原本就云集很多嬴姓的诸侯,比如黄国、钟离国、樊国、舒国等等。这些嬴姓诸侯的先祖追本溯源,跟你们的秦王一样都是伯益的后裔。所以,我们这里一直都有很多皋陶、伯益的宗祠。”

  谍璜道:“可是,你说得那些嬴姓诸侯国后来都被楚国给灭了。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宗祠或多或少应该会荒废一些吧。但我们一路上,所看见得皋陶、伯益的宗祠大部分都很新啊,完全不像是荒废了的样子,尤其是黄城的那座伯益的宗祠。”

  “这位客人啊,你太有意思了。”舟人一边划船一边笑道:“是,同姓不同命,秦国成了唯一的嬴姓诸侯,而我们这里的嬴姓诸侯们早就都被楚国灭了,我们也都成了楚人,但我们的祖先依旧是皋陶、是伯益,这点是不变的啊。所以,我们逢年过节祭祀祖先,自然也是祭祀皋陶、伯益。皋陶、伯益的宗祠在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荒废过。其实,这也没有荒废的道理。你们秦国南部好多地方是我们楚国的故地,难道那里的楚人当了秦国人之后,他们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就去不祭祀祝融了吗?改跟我们一样去祭祀皋陶、伯益了吗?”

  谍璜见舟人说这话的时候,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他,便有些讶色地问道;“我们?你是说我和你?”

  舟人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对啊,难道你不是老秦人吗?你的先祖不是皋陶、伯益的后人吗?”

  “额,我是老秦人,我家的宗祠也确实祭祀伯益。但我不是楚人。”

  舟人道:“哪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秦人,但是大家先祖同源又何必计较秦楚二字呢?何况,秦人楚人都是天下人。要我说秦楚二字未尝不是地域名词。搁在七八百年前周天子主宰天下的时候,如今的秦国人、楚国人都是周人。细分的话,不过是大周楚地方域的人、大周秦地方域的人等等。那会儿的楚国和秦国都没有王号,王号只有周天子才有。我们楚王那会儿只是子爵,你们秦王不过是西陲大夫。”

  “也对。”谍璜笑道:“不过,我家在咸阳不太清楚云梦那里人的风俗。在我们咸阳的楚人有祭祀祝融的,也有祭祀皋陶、伯益的。比如廷尉李……”

  谍璜的斯字尚未说出口,那舟人便接语道:“李斯不能算。因为李氏本来就是皋陶后裔。皋陶曾出任过尧舜的理官,所以他后人有一支族裔,便以理为氏。后来呢,理氏家族很多分支为了避商末之乱而途迁异地他乡,其中理徵一系人,他们家道不济,避难过程中无粮可食,靠吃李树的果子才得续命。所以,他的后人便将理氏改为了李氏。不过,如今李氏一族算是遍地开花,哪里都有。赵将李牧、秦将李信、楚令尹李园、秦廷尉李斯等人,他们祖先就本溯源都是理徵的后裔,也都是皋陶后裔。他们在哪儿祭祖也都是祭皋陶、祭理徵。”

  “我看你的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没想到你知道的事情还挺多啊。”谍璜摸着下巴,定睛打量起了眼前的舟人,瞧他一身着粗麻布衣,衣面上有不少污渍,但是领口和袖口却干净得很。于是,谍璜心疑道:“哎,你真的是舟人吗?”

  舟人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面带微笑地叹气道:“唉,同姓不同命。我知道这些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我刚好也姓李罢了。说起来,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步仕,奈何家道不济只能撑船为业了。”

  召平也笑了一笑,言道:“有意思啊。不过,我在秦国看到祝融宗祠可没有一座宏伟得跟黄城看见得那座伯益宗祠那样。”谍璜附议道:“对啊,而且这沿路的祝融宗祠少太过了吧。毕竟,你们楚王都迁到此,跟来的三户世卿肯定很多。他们没道理不在这里修建祝融宗祠吧。”

  “我们还没到寿春呢!到了寿春那里的祝融宗祠就多了。东迁到此楚国三户公族大部分都在寿春城里。寿春城外倒是真不多,所以你们现在看不到很气派的祝融宗祠。不过,你们刚才看不太上我们这里那一间小小的祝融宗祠了,也可能跟你们从秦国过来有关系。因为你们到楚国必会经过江陵吧。江陵可是当了楚国百多年的都城啊,那里的祝融宗祠自然都是富丽堂皇得很,不是我们这里修建的小宗祠可以匹敌的。至于你们说的那间落座在黄城的伯益宗祠,它就是一个特例。因为那座伯益宗祠曾是春申君的家庙啊。”

  “家庙?”谍璜瞪大了眸子,瞬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认真道:“敢情春申君黄歇是以国为氏,他本姓嬴啊。这么说的话,他的远祖跟我们的秦王也是一样的。不,要这样算的话,那我们秦国这些年大部分的时间岂不是在大王家远房亲戚在较劲?”

  召平挑眉笑道:“你才发现啊。且不说伯益之裔的事情,秦楚本来就是世代结亲的诸侯国。”

  “天下嘛,本就是一家。”舟人笑了笑,便开始一边划船一边哼唱起来了,“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舟人所哼唱这首诗出自的《都人士》篇,诗中说的都人士,其实是一位周室的王孙贵族。这位王孙在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后,重返周人旧都镐京。而居住镐京的都城周人们,听说有一位周室的王孙又回来。大家都争相出来看望这位王孙。也就是诗中所云“行归于周,万民所望。”然后,大家瞧见这位周室的王孙,姿容未改,谈吐间气质如旧。于是,大家都回想起了过去,也都不禁感慨起了时转世易、物是人非。引诗中句说,即是“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召平和谍璜互看了一眼,他们顿时都觉得眼前的舟人甚是可疑。因为这首诗接不住舟人之前说得话,但是套用在景驹归楚的事情上,倒是有几分应景了。再者,一个舟人能如此谈吐,还能这么通晓诗,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于是,谍璜未待舟人把这首《都人士》给哼唱完,他便拔剑架在舟人的颈上,低声道:“别哼哼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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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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