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妍一进宅子,就看到苏二伯携苏家众人立于门庭,他手中还拿着一把戒尺。
苏妍嘲讽地笑道:“二叔这是何故,族中是谁犯了错,值得二叔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环视着四周人群,家中的长辈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在触及到苏妍的目光时,眼神躲闪。
她先前回家的几次,这些人对她都是好言相劝,说买来的官终究不是正道,这处宅子可是祖上基业,若苏妍真是为了一个男人将祖宗基业让到别人手中,九泉之下的父母就是知道,心中也会蒙羞。
他们甚至怀疑苏妍是鬼迷心窍,命下人趁着苏妍不注意的时候将黑狗血泼在她身上,这连日来的闹剧终于有了新的篇章。
苏二叔厉色道:“你这个不孝女,擅自做主,为了一介男色不惜将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今日我就是要当着家中众人与大哥大嫂的面,来教训你这个不孝女。“
他话音刚落,有两个下人手中持着苏妍父母亲的灵位站在她面前,苏妍垂着眼,静默不语。
苏二叔以为苏妍如今终于有了悔过之心,心中底气更盛:“你这逆女,还不跪下。“
苏妍的脊背挺得端直,何奈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分外信任与安心,她的苏妍姐姐,从来都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我自问心无愧,何必在意那些世俗非议。“
敖郁却觉得这些人给苏妍带来了莫大的委屈,生前生后,关于这些人的新仇旧恨一并冲到头脑,他冲上前来,指着苏二叔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资格代替苏父苏母来教训苏妍,趁着哥嫂身死,侄女危在旦夕的时候,侵占家产的人是你,污蔑侄女克父克母的也是你,将祖上基业败得四分五裂的还是你,苏妍念在旧情,对你网开一面,准许你在苏家祖宅中居住,你又做了什么呢?在外花天酒地,隔三岔五就有妇人哭哭啼啼地上门,说自己独自抚养苏家子孙实在艰辛,苏二爷可真是老当益壮,孙子孙女都是上私塾的年纪,还要管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叫姑姑叔叔,如此倒也罢了,令尊收藏的几件孤品字画,不知今时又沦落到了谁手中?这处祖宅,除了一个诺大的宅院,还剩下了些什么?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庭院中众人不防这俊美青年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苏二爷的丑事一桩桩说出来。
苏妍在生意场上大杀四方,平日里回祖宅的次数寥寥,她也不大管着这一大家子,钱财方面却没怎么亏待,平日里若是这家谁手头紧了,到苏家铺子中支些银子,苏府的人对于这女家主的手段心生惧意,但心中谁也没把她当作一家之主来看待。
苏二叔今日既然当了恶人,便不在意敖郁将自己的丑事都抖落出来,他拿着戒尺指着敖郁:“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崽子,我教训苏家的人,轮不到你来插手。“
敖郁反手一折,将戒尺握在了自己手上,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这位苏二爷在外边惹了什么事吧。“
苏二爷冷脸对着敖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老爷向来风流多情,岂非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招惹,什么样的女子招惹不得?你半个月以前劫持来的姑娘,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敖郁此言一出,苏二老爷内心不禁有些慌张,此事他自以为瞒天过海,无人发觉,以为敖郁是在引他:“什么劫持,我一向行得正坐的端,怎会背地里做出这样的勾当,你是何人,当着苏家上上下下的面如此污蔑我,苏妍啊,二叔一向待你不薄,方才拿着戒尺,也不过是担忧你鬼迷心窍走上迷途歪路,你怎可以联合外人一同对付二叔?“
苏妍不语,说实话,她也并不知晓这位小大夫打着的是什么主意,他们二人不过昨天才见面,这人便已经知晓了她家中的不少事。但她信任何奈,何奈为人一向冷淡,非是至交好友,不然是绝对不会与之深交,她只当敖郁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何奈的安排。
敖郁见苏妍与何奈的面上没有反对之色,继续说道:“苏二叔在别苑中金屋藏娇,那位姑娘被绑的时候曾经亮出了她的身份,但苏二爷以为自己是地头蛇,并不将她的身份当真,我,正是奉命来找回小姐。“
敖郁垂着眼眸,他面容俊美,再怎么作凶恶表情,都没有什么威慑感,索性便冷着脸。
“哪,哪有什么别苑,更没有你所说的那位小姐,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苏妍。听叔叔一句劝,你这下属来历不明,恶意挑拨我们叔侄关系,他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敖郁动了动手指,只见从苏府的门庭中又进来三人,中间的女子脸色淤青,手腕上还有红痕,眼睛愤恨地盯着场中的苏二爷,饶是这般狼狈模样,通身贵气却不失。
苏二爷还在狡辩:“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你先前说我劫持人去了别苑,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位姑娘是我所囚?这分明是你从别处找来的姑娘,有心设计于我。”
“我是否在污蔑你,没有比你身边的钱管家更为清楚的。”敖郁话音刚落,在苏二爷身边的钱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二老爷,这位公子今早找到了别苑,将那位姑娘救了出去,小人派人出去寻找,怕老爷责罚,故而瞒而不报,还请老爷宽恕小人。”
苏二老爷怒气冲头:“你……”
那位姑娘走到苏二爷面前,命身后的随从甩了他一巴掌:“无耻狂徒,我定叫我父王来收拾你。”
众人听这姑娘口中说了父王二字,面上惶惶,苏家虽是这吴苏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但民不与官斗,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如今见苏二爷好色,在太岁头上动土,二夫人上去对苏二爷又推又打:“你这坏胚子,是要连累一家人都命丧于此啊。”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姑娘又对敖郁说:“我平生从未遭此大辱,敖郁,我等不得了,父王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此地?”
敖郁道:“我找到小姐之后,已经飞鸽传书给王爷,王爷估摸着还有一段时日才能到达吴苏城。小姐,现在要如何处置这人?”
姑娘又命人对苏二老爷拳打脚踢起来:“让你拿权势压我,我定也要你尝尝这苦果。”
苏老爷的小孙子见有人打自己的爷爷,害怕地哭了起来,母亲在身后指点,他跑过去抱住苏妍的腿,小孩子的声音柔柔弱弱凄凄惨惨:“姑姑,你救救爷爷,让那几位哥哥不要再打爷爷了。”
苏二夫人虽然恨极了苏二爷色迷心窍,但夫妻本是同林鸟,见着他那样被人对待心中还是不免有几分疼惜,她也过去哀求着苏妍:“苏妍,救救你二叔吧,他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他虽是个混账,但他毕竟是你二叔啊,是你爹爹在世上唯一的兄弟。”
苏妍麻木不仁地听着,等到苏二爷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时,苏妍才向那位姑娘求情:“家叔冒犯了姑娘,实属不该,但他毕竟是我叔叔,骨肉亲情难以割舍,不知姑娘怎样才肯放过我叔叔。”
敖郁也适时道:“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苏二爷犯下的错,与苏家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小姐能否网开一面?”
姑娘沉思了片刻,脸上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他命人绑我时,说自己是吴苏城中的首富,我平生恨极了这种拿权势压人的人,若是让我对他网开一面……”她环视着四周,目光最后与苏妍对上:“我要这处宅子。”
她此言一出,苏二夫人顿时瘫坐在地上,苏妍面上一派沉默。
苏家其他人还在催促苏妍:“妍妍啊,你快答应下来,再不应下来的话,你二叔就要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苏二叔也强撑着一口气道:“你为了给那个男狐狸精铺路,甘愿卖掉祖宅,如今救你的血肉至亲,却不愿意了吗?我总归是将死之人,即将去见大哥,只是见大哥的路上,我面上无颜啊,他的女儿,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既然还有功夫说,想必是打得不够狠,”姑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闹剧:“你们下手重一些,给我往死里打。“
苏妍终于松了口:“我同意,“她极为艰难地说出这番话:”我同意以这处宅子,换我叔叔的性命。“
说完之后,苏妍对着父母双亲的灵牌跪在地上,行了一个端庄的叩礼:“不孝子孙苏妍,无能守住这祖上基业,还望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能够原谅苏妍今日这一举措。“
她挤出了一些泪,与那位苏二叔对视,眼神中俱是指责,心酸,失落,苏二叔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她从地上起身,膝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近前的敖郁担忧地将苏妍抱在怀中。
她多日未曾好眠。敖郁心中的怜惜如波涛一般上涌,恨不得此时带着苏妍离开阴梦石,带着她的魂魄离开地府,四海九州随心所欲。
他的泪也不知不觉中滴落到苏妍脸上。
苏妍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敖郁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皆是向着她,为她如此担惊受怕,应当是极为熟稔的人,为何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敖郁胸前的衣襟,在他怀中又闭起眼睛。
敖郁反应过来,压抑着自己苦涩的喜悦,面无表情地对苏家这一大家子说:“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赶紧收拾东西,从苏府中搬出去。苏二老爷,就暂时为难您在狱中待一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