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在凡尘第一眼见到他,月光下一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目光清冷,脸颊微瘦。他的腰上系着一支泛着浅浅紫色光晕的玉箫。
他从天而降,宛若雨中孤独盛开的青莲。
在往后的如梭岁月,唐瑜还是能在月圆之日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仿佛让人多看他一眼便是对他的亵渎,对他产生一个不轨的念想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仙风道骨,淡若冷漠又仿佛心怀慈悲,眼底垂怜众生。、
他是得道的仙人,以花为食,露水而饮,远离喧嚣,不食人间烟火。
···
睡梦中是一望无际的银河,银河水泛泛,星子点点。前方恍恍惚惚站着一个云纹玄衫的男子,背对着她,双手负在身后,月光称得他身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
他望着银河,不说一句话。忽而吹来一阵风,扬起他如墨的发丝,他欲转过头来,露出他如削的侧脸。
唐瑜心中一紧,正欲去看,身子猛一颤抖,便惊醒了。
夜风吹的她的身子有些冷,唐瑜微微睁开眼,朦胧中看不清楚前方,隐约可以看到一身月牙白衣的白司离远远地站在那里,那一抹飘飘然的身影她可记得,正如那年的月圆深夜。红唇鲜艳欲滴,嘴角淌着刺眼的鲜血。
再用尽力气看看周围,浓的化不开的夜,静谧的青石街道,恍若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耳边只有冷风呼呼的声音,视野之内在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方才救她的那白衣人呢?莫非是一场梦,可这梦太真实,真实的连眼角湿润的泪水都还是温热的。
这不是梦,那人许是已经走了。魇兽呢?那人定是一并收服了它,而白司离如今怕是已经喝了那魇兽的血。
他当下的样子看起来疲惫,和那个夜里的他一模一样。只是他透明的身体此时此刻在月光如瀑下显得更加飘忽。
他身后的头发被冷风一丝一丝地吹散开来,冷峻的面容让此时的他显得妖冶异常。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唐瑜看着白司离缓缓向她走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面容变得发清晰,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黑的透明,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白司离走到她面前,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他轻轻抱起唐瑜,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散乱的黑发微微拂过唐瑜的眼睛。
他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从未出现过魇兽,他没有受伤,没有其他人出现救了他此刻怀里的女孩子。
白司离的嘴角仍在淌着血,不知是那魇兽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的目光比黑夜深邃,比泉水还要温柔,比露珠都要晶莹闪烁。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唐瑜的脸,低下头,毫无征兆地对着唐瑜吻了下去。
这才像是梦。
唐瑜猛地睁大眼睛,心跳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她清楚的可以看见白司离的脸,那样贴近自己,她数得清他此时的睫毛,蜷曲的宛若蝴蝶的双翅,她看着他紧紧闭着的双目,眼睑湿湿的,强有力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躯。
他的唇紧贴着唐瑜的唇,不留一丝缝隙。他的吻带着些粗暴,甚至有些愤恨与嫉妒。密密的吻铺天盖地而来,他紧紧怀抱着她,眉头深深皱在一起,他恍若要将她揉进到自己的身体里。
唐瑜的心像被紧紧抓着,这样陌生的白司离她从未见过,这无尽的情欲仿佛要将她生生淹没。她从未想到有这样一天,白司离会吻她,在她心里,她的公子是她的恩人,是她心中的神。她站在他身边,从不奢求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似乎就心满意足了。
嘴里忽然流入一丝血腥与咸涩,随之是源源不断的鲜血,白司离眼皮轻颤,双手稍稍有些放松,他辗转着唇,将嘴里的血一点一点喂到唐瑜口中。
唐瑜惊骇地看着他,白司离缓缓露出如水的眼眸,他的眼里是说不出的沉醉,他抬起大手,似乎受不了她这样看他,深深地盖住了唐瑜颤抖的目光。
血被迫从唐瑜口中如数咽下。
白司离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目光湿润充满无限温柔。他的手抚上唐瑜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带着有些沙哑的语气,呢喃道,“阿瑜,这是那魇兽的血,喝了它就没事了。”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伸手去点她的眉心。
唐瑜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眉心忽然传入一道光,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发沉重,最后沉沉睡去。
***
那一晚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场梦境。。
陌生而又温柔的公子,将她救下而又转眼不见的白衣男子。后来唐瑜装作不经意间地提起那件事,问白司离那个晚上是不是有人出手相救,而他哪里去了,白司离总会冷下脸来,淡淡地说只是路经此地的散仙而已,继而缄口不语。
唐瑜也不好再问什么,白司离的脸色会变得很难看,每当说起那个男子,他就一副心情特别不好的样子。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吻,唐瑜的记忆里只是白司离被迫给自己喂了血,而白司离更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花凉山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抚琴对弈,喝酒煮茶。
正当唐瑜渐渐觉得日子已经进入了正常轨道,渐渐淡忘了一些人,一些事,花凉山偏偏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受了白司离嘱托,去花凉山南边的山涧打水,唐瑜一身白底翠花裙,卷着衣袖,提着一个小桶欢快地跑去了。
山涧处,溪水潺潺,春花肆意,景色也是极好,惹得唐瑜心中一荡。打完水正欲伸手洗把脸,眼前忽然划过一道弧线,随之眼前的溪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溅了她一身。
那溪水即便凉快,浑身被湿了个透的唐瑜还是气到了。
“到底是谁啊,这么没礼!”
她生气地回过头,正想好好看看是那个人在这里恶作剧,瞄眼却见一抹玄色身影一下子掠到她眼前。
“怎么,脸这么臭,莫非是生气了?”楚长歌惬意地笑着,“我来找你,你应当很开心才是。”
他打开手里的玉扇,轻轻摇起来。
唐瑜看到楚长歌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才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长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没有什么是本大爷不知道的。”
“公子说花凉山是个很隐蔽的地方,而且他施了法,除了我一般人进不来。”
楚长歌眉毛一扬,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挑,“花凉山的结界一般人的确进不来。”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靠近她,“本大爷不是一般人。”
唐瑜本能性地向后退一些,嘟囔着,“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摆架子,大爷大爷的真难听。”
“你说什么?”
唐瑜深吸一口气,“好吧,我是说你今日怎么突然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她伸手去牵身边的水桶,“我要回去了,公子还在等我。”
楚长歌又把身体凑过去一点,手指将玉扇一点一点收起,然后拿扇头指着唐瑜的脑门。
“我说小鱼儿,一条鱼的志向不应该那么短浅,只着眼于一个小小花凉山的一条小溪涧。”他眼里放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应该趁着大好时光出去走走,随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勾起唇角,眼里的光彩摄人心魂。“怎么样,小鱼儿,你应该游向更广阔的海洋,大凡世界变幻万千,无奇不有。很精彩的。”
楚长歌的那番话诚然说的唐瑜心神一荡,那种喜悦与激昂差点就呼之欲出了。
的确,她在这花凉山已经十余载了,花凉山的一草一木她几乎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即便是下山也只是看看山脚下的几条街道和城镇,她早已知根知底。
她其实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比花凉山更大更广阔的世界。好几次白司离不在家,她一个人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能梦见诗中所说,如画的江南,长安的繁花。
可是,她若这一走……
“那公子怎么办?”想起若是自己走了,花凉山就剩下了白司离一个人,他会寂寞吗,会去找她吗,会不会像她等他一般,也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楚长歌把玩着手上的玉扇,笑意盎然,“我们只是出去玩几日而已,大爷我多半也是算个神仙,我们很快就回来的。”他拿扇子顶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想必你也知道你的公子不是普通人,难道你还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唐瑜神色一暗,“我只是怕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
“若我的消息不错,白司离也常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花凉山吧。”楚长歌看着她又重复了一次,“我保证我们会很快回来。”
唐瑜低下头没有说话。
目光不经意一瞥,楚长歌伸手往唐瑜颈前一探,“这是什么。”
唐瑜只感觉自己脖子一凉,玉佩已然躺在了楚长歌的掌心。
泛着盈盈玉泽的在天光下不安分的忽明忽灭,楚长歌不动声色的凝住了神色。
唐瑜吓了一跳,慌忙从他手中夺过玉佩,紧张道,“不要碰它,这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
楚长歌目光微收,看着唐瑜重新将玉佩系回自己的脖子,他微微笑,“我只是好奇看看,我既然就要带你去玩,这几日我们都会在一起,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
“谁知道你是真心还是不怀好意。”
“哦哟你看看你说的话,我要是想害你,你如今早不在这里和我好好说话了。”楚长歌拿扇子敲了敲唐瑜的脑袋,“再如何说你的公子和我的姑父还交情甚好,你这个笨脑袋,难道我就不能和你交个朋友了。”
唐瑜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不再与他说话。
楚长歌面色稍敛,“诶对了,你的玉佩再让我看看,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哪儿见过?”唐瑜蹙眉将玉佩又拿出来看了看。
楚长歌伸手将玉佩用两个手指轻轻捏住,玉佩霎时环上一圈淡淡的光环,“这是兰溪玉佩。”他眼底一笑,缓缓松手,光环消失了。
楚长歌长吁一口气,“认错啦,只是有些相似。”他勾起唇角,“那我们即刻启程吧。”
“现下就走?”唐瑜摇摇头,“我是不是要和公子说一声,更何况我还想准备准备。”
“和他报备还是算了吧,到时你肯定是走不了了。”楚长歌看着她认真道,“小鱼儿,你没有想过凭什么总是只有你等他的份,这一回也让他好好担心担心你,感受一下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见她仍旧满脸愁容,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好,那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他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微闪烁,“我会一直等到你来。”
唐瑜再也把持不住,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拿起身边的水桶一溜烟地跑了,她埋头往山上冲,完了完了,他那双眼睛真是要把自己的魂都勾了去。
·
当天晚上,白司离吃过晚饭便回房钻心研究他的茶道和酿酒之术了。
确实自从那日吸食过魇兽的血,白司离比之前看起来更有神泽之感,更重要的是,那一次之后的每到月中,白司离都无需再去捕食魇兽。
难不成和唐瑜所想的那样,那晚的魇兽非比寻常,白司离自那一次便恢复了许多么。
犹记得他回房之前喃喃自语道,“最近一年酿得的梨花殇,再过人间两个季节,便好出土了。”
唐瑜一听到梨花殇那三个字不由得脑袋又晕了晕,实在难以忘怀笄礼那一日,白司离故意骗了自己将她灌醉。
从窗外看得见他在里面的影子,那一刻忽然觉得烛火下的白司离竟然有种难言的寂寞。
当下晃了晃脑袋,又想起白日里楚长歌与自己说的话,不管了!
唐瑜一股脑跑回自己的房间,脑袋一热,开始三下五除二收拾自己的行李来。
已是成年长大,或许楚长歌说的没错,是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窝在这个花凉小山上,出游几日,到时候再乖乖回来就好。嗯。
公子不会生气的。
她这样想着,这样安慰自己。到时候或许还能带着公子一起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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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当唐瑜准时出现在目的地的时候,楚长歌的脸上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看着她一脸欣喜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很是宽慰。
“我们去外面看看,看过之后就回来。”
“好好,都依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玄衣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风流倜傥,一把玉扇在手,绝艳天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楚长歌牵起她的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而唐瑜不知道的是,就因为这偷偷背着白司离的一次下山,命格的簿子从此刻开始一页一页翻动,每一页的每一道劫数都开始渐渐应验起来。
在往后的无数个年岁,无论她多少后悔,再也回不去那十余年与白司离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