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牧赤着上身站在安宝宝面前，长长卷卷的睫毛下，漆黑的眸子眨了下，又眨了下，玩味儿似的观察着宝宝变得血红的耳朵。
“唔，是缺氧吗？”他假意关心，特意弯下腰，手扶双膝，注视她的眼睛，捕捉躲闪其间的慌乱。他伸手，手指刚触到她耳朵，马上神经质地缩了回去，夸张地大叫：“不得了，好烫哦！”
“哪有！”安宝宝舌头僵直，绵软地责问。她转身，身子僵硬地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抱住先痛饮几口，给自己降温减压。
“告诉你答案啊——不是想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吗？”
“叫什么？”
“《无名》。”他搞怪地回答，兀自走到吧台后，取了一瓶老白汾，往酒器里倒去。瞬时，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宝宝注意到，酒柜里陈列的都是中国白酒。
“支持下载吗？”她连忙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解释：“我说的是那首《无名》。”
“不支持。”
“为什么？”
“你不是付费用户。”
“付费好了。”
“想太多！”他奚落地回击，将满满一樽白酒一口饮了下去。
“现在的你，付不起。”
“我，不想听到它！”他喷吐着酒气说，略有一秒失神。
他换了首轻快的曲调，故意放低声音，若有若无的，好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快乐。
之后，他又去喝了几杯酒精度很高的白酒，重重地摔坐在沙发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呼——真是傻得可以啊！”他吸吸鼻子，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电吹风，扔到桌面上：“帮我吹头。”
手指埋在乌黑的发间，暖风淌过，宝宝却紧张到手脚冰凉——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在男人的脑袋上摸来摸去！
“你……只是听音乐吗？我的意思是，除了音乐呢？你还有什么娱乐活动？”
“琢磨着，怎么欺负我的呆鹅女助理比较有意思，然后付诸实践。”
这就十分尴尬了：“这个爱好也实在……”
“你还想了解什么？”李子牧问：“我私下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恋爱经历真的吗？我怎样创作歌曲？怎样吃饭？怎样睡觉？人品如何？性格如何？与父母的关系如何？有什么怪癖？”
“或许你还有更多更狂妄的想法，如何得到我的好感，进而能像朋友一样平起平坐？如何能从我这里探到点资源，从此事业走上星光大道？甚至说，会想着怎样找到我的软肋和弱点，掐住我的咽喉，本末倒置地让我为你打工？以爱之名，怎样才能让我为你穿上婚纱？”
“不不，”感受到李子牧话里的火药味，联想到艺人们都很讨厌隐私被大众触及，宝宝连忙否认：“那些事我不关心。”
“别说什么不关心，我经历了很多助理，她们在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说着不合心意的谎话一定觉得很别扭吧？”
“呃……”
“一次觉得还好，说多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而且要比真话更实用，慢慢地就会对谎话产生依赖，说谎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又必不可少，久而久之，眼睛中的纯真褪去，变得世故，整个人也圆滑了不少，做成了很多事，也失去了很多，但人们都清楚，你这种人最不值得信赖，喝酒都不愿意和你一起。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宝宝的下巴要磕到地面上去了，从车里促膝长谈珍馐与瓦罐的时候，她就看到李子牧仿佛全身都放着智慧的光芒。
“想探讨别人的事，就大胆地说出来，这并不可耻，21世纪原本就是信息时代，吸收信息越多，能产生的价值就越大，对社会的影响也就越突出。重点是，你要有获取信息的能力。你可以回想一下，你身边那些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物是不是什么都懂，什么八卦都知道些？以至于只要有他们在总没有冷场的机会！人类能从各个人种中脱颖而出，与其强大的好奇心有很大关系，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由好奇心推动的，可以说，好奇心是一个人的天性、本能，好奇心重的人，往往要比木讷的人更有趣，更受欢迎。”
“真的吗？”宝宝欣喜地问。
李子牧摊开双手：“像我这样的人物，有必要对你开玩笑吗？事实上，曾经有人在我身上如此这般地获益。”
“再说，我之所以选你做我的助理，也是因为你顶住压力说了真话。”
听到李子牧的赞赏，宝宝很高兴，刚才还为探讨别人的隐私而惭愧，这会儿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霞光，好像李子牧就是进步的代言人。
“那……你真的从没恋爱过吗？”
“没有。”
“可是你唱的流行乐中，很多都是情歌，情歌的灵感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实在可笑，我没跳过悬崖，但我知道跳下去一定会很痛——情歌的灵感从哪儿来？你觉得呢？”
“啊？”宝宝不甘心：“总不会是想象吧？”
“你瞧不起想象吗？”李子牧不高兴地反问，宝宝连忙否认：“不不不，只是……”
“我听过你的情歌，不管是悲伤的，还是快乐的，真的给人感觉很深刻，不像是恋爱经历空白的人能感悟出来的。你的成功，一是和你独一无二的声线、天赋、形象这些与生俱来的条件相关，其次就是和你的歌真的能引起听众的共鸣，网友们说你是恋爱催化剂。”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李子牧突然沉下脸来，佯装生气：“无可奉告！”
好奇心发展到最高潮，冷不丁地又掉了谷底，令宝宝十分郁闷：“什么嘛，讲话讲一半？”
“什么嘛？”李子牧又在模仿她：“亲，我真的不想跟你浪费时间，但是，你的好奇不一定能换来真实的答案，这是你一定要从我身上吸取的教训！”
头发也差不多吹干了，他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准备要去休息。
“我是什么人、我有怎样的生活不关你的事，”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明天你就要走了，走了之后咱两就再无交集。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你只是个无所谓的路人甲！”
“无聊，睡吧——”他按下遥控按键，顿时，电视开了，吸尘器开了，电吹风开了，空调开了，跑步机开了，唧唧复唧唧，喳喳复喳喳，呼呼与吼吼齐飞，隆隆共轰轰一起。家里所有、所有的电器都开始运行，噪音之大，可想而知，当时安宝宝全身的毛发就全立起来了。
“我说，这种环境下你能睡得着吗？”她喊，李子牧留给她的是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别关！要是因为睡不好而影响到明天重要的练习，我就把你关进录音室里一整天。”
宝宝是不禁吓的，想到录音室不工作时静得可怕的环境，她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她猜，李子牧这样的男人，真的不能近身去了解，远观即可，至于他的恋爱问题，宝宝已经知道答案了——笑话！这种男人怎么可能会恋爱！注孤生！
“那……那我睡哪儿？”
管你呢。那个背影仿佛在说。
助理的房间其实也不难找，二楼主卧旁两个次卧一个储物间，储物间排着满满的货架，工工整整地放满了粉丝寄来的各种礼物，大部分都没有拆封，有的一看就年头远了，但仍然被擦拭地一尘不染。
挨着主卧的次卧空荡荡的，连最基本的床、柜此类家具都没有，应该是一直被闲置着。最后一间次卧应该就是助理的房间。
与外面的整洁不同，助理卧室简直就是杂货铺，垃圾房，很难看出上一任助理的性别与年龄，女人用的加湿器、蒸面仪啊，男人用的剃须刀等等，都扔在那里没收拾。衣柜里堆着各种衣服各种包，抽屉里塞满各种文件各种书，卫生间里留着各种液各种乳，居然还潜藏着一只少儿不宜用品，拉开窗帘，是漂亮的景观阳台，尽管与主卧的阳台相独立，但是距离不算远。此时，那边好像已经熟睡了。
但宝宝睡不着，想睡觉是不可能了。即使放着2米*2.2米的大床，厚厚的乳胶床垫，还有粉色非常可爱的床具也绝对不能！
噪音之下，宝宝头疼得快爆了，拾了抹布，拉来吸尘器，系上围裙，挽起袖子就开始了大扫除活动。
衣服丢进洗衣机，鞋子丢进洗鞋机，随后烘干叠好打包，第二天送给衣物回收；文件、杂志、小说，全部绑起，找个收废品的大爷给拖走；蒸面仪、加湿器等，该擦洗的擦洗，该消毒的消毒，给下一任助理循环利用，还有少儿不宜……她用了好大一张纸才把它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床单被罩枕巾撤下扔洗衣机，全部换新……等她把满满一大包垃圾丢到楼下垃圾桶时，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夜跑归来的邻居们还以为她是李子牧雇佣的钟点工。
简单洗漱后，她松开发圈，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不想活动了。
回想今天，真可谓精彩缤纷，跟演电视剧似的。只是，早知道李子牧用人这么急，面试后就要同居工作，她起码也会在包里塞点换洗的衣物，睡衣和内内是必备的，手机充电器也得备一个，防狼喷雾啊什么的也很重要！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即使准备了又有什么用呢？明天就要辞职了，根本用不着那么矫情。
她烦恼地揉着头发：真是该死，同学们都找到了工作，只有她还悬着，好不容易遇到海王娱乐这么慷慨的薪酬，遇到李子牧这么帅气多才的老板……
该死，怎么又想到了李子牧？
相片里那位为他整理头发的人是谁？一定很重要吧？可为什么会刮掉他/她的头像？
还有，到底李子牧有没有恋爱过呢？
他的心里又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呢？
“哎——”宝宝悠悠地叹声气：“他就是个怪胎嘛。”
对了！
刚刚说“我的生活不关你的事”、“反正明天你就要走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明明看到前一秒还笑着做鬼脸的面容突然写满了落寞，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低仿佛藏匿着沉淀了几个世纪的忧伤，只是瞧一眼，就让宝宝揪心般地痛。
——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害，才能让人有了那样悲惨的一面？
宝宝恍惚惊觉，那才李子牧卸下明星光环的模样，那张落寞的脸和那双忧伤的眼才是本来的他！她可以断定，现在的李子牧，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定是那样的面孔！
“李子牧，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样的表情呢？”
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一双故作坚强、却抵挡不住忧伤的眼睛。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太累了？
任凭是谁，十多年来重复做一件事也该腻了吧？即使是唱歌，也会厌烦，想着还不如去搬砖自在；或者经常被粉丝狗仔包围，连隐私都要被人努力地扒出来，这种玻璃屋似的生活想想就惊悚；又或者，和公司闹别扭了？
练习的强度也太大了，今天一整天，李子牧不断地在各个练习室里活动，跳完《My Love》，又要学跳Hip-Hop和爵士，舞蹈结束要去练声乐，声乐结束又要去补习班补习日语和韩语，真正演绎了拼命三郎的日常。李子牧有自己的明星网店，虽然不用他打理，但听店长的汇报又是必不可少的，之后，又去乐器市场跑了圈，买了一把不错的吉他打包送给他惦记的某个粉丝。
安宝宝搜肠刮肚，把自己所有能想象到的理由差不多都过了遍，好像所有理由都能立得住脚，又好像所有理由都差那么一点火候，朦朦胧胧，雾里看花，越看越烦，干脆不看了——庸人自扰，反正明天就要离职了，按照李子牧的话说，是“两人之间再无瓜葛了”不是吗？
“啊……真是吵死了！”她拿枕头用力包住脑袋，可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还是无法隔离，尤其是它播放的还是《红楼梦》！
里面贾宝玉正追问：“你往哪里去了呢？”
林黛玉嘴硬：“我回家去。”
宝宝真的有种进了红楼的感觉了。
“我也回家去！” 她爬起来，找了纸笔，手机上翻来辞职信的范文，工工整整地写下辞职申请。
……因我能力不足……影响李子牧形象……
……不配与李子牧一起工作……
呸！又不是找对象，有什么配不配的？
心烦气躁，纸篓里的废纸越来越多，终于，她灯尽油枯，瘫成一片。
李子牧，你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你亲自挑选我做助理的，为什么又亲自驱逐我离开？已经抓到手的希望眨眼破灭，她接受无力。
手机来电，她瞄了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了。接起电话。
原先积极地想和远在海边的家人们分享好消息的心情，已经消失地无踪无影，又因为从李子牧那里意识到自己的卑微，更是心里低落到极点，面对亲人的问候，坏情绪就像开闸的洪流，随着一声悲哀的、拖着长音的“妈”而一泻千里。
妈！有个男人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