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欧吃伞2018-11-16 03:094,646

  刑君来时消防人员刚刚初步清理完现场。

  商业广场上所有其他的建筑安然无恙,依旧彩灯圣诞树充满了节日温馨和促销气氛,只有安泰百货被毁为一旦。

  一具具沾满干涸的血和灰尘的尸体从废墟中挖出,被白色的隔菌袋从头到脚套在里面,拉上拉链,放置在地面上,整整三大排。

  救援已经持续两个多小时了,陆续还有尸体被抬出来,重伤者不计其数。

  刑君数了一下,已经有188具尸体。

  “真是头疼啊……”刑君穿着长至小腿的驼色风衣和窄裙,黑色高跟鞋之上是一年四季都裸露在外的修长双腿。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一地的尸体,心情复杂。

  站在她身边的平头男人一根烟接着一根抽个没完,烟熏火燎之间刑君心烦道:“臭死了,抽烟一边去。”

  徐天明猛吸一口之后随手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碾灭了。

  “师姐!徐队!”马尾辫小姑娘陆晓泉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方形盒子,盒子上竖着根长长的探测器,探测器在低频率“嘀嘀”地响,“已经没有生命反应了,可以加速清理工作。”

  刑君点了点头:“也够可以了,188条命,还有没统计出来的重伤者。”

  陆晓泉扁了扁嘴,望着一百多位已经失去生命的无辜人。他们出门的时候只不过想要好好过个圣诞节,谁知有这等飞来横祸。

  “倒塌原因呢?”徐天明手放在口袋里摸着烟盒打火机。

  陆晓泉收拾了情绪道:“商场二楼和三楼走道被非常整齐地割了下来,准确无误地堵住了两个出口,把当时商场里的人全部困在里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死者多数是在商场坍塌时被砸死的,可有21具尸体却是被类似子弹的物体集中而丧命。”

  “类似?”

  “对,在尸体身上发现的伤口除了没有灼烧痕迹外和枪伤非常类似,奇怪的是21具尸体中居然没有一具体内留存了子弹。如果这只是概率问题或者凶手开枪距离近使子弹贯穿出身体的话,另一件更奇怪的事还是无法解释。凶器是枪的话现场一定会找到弹壳,不过……”陆晓泉将探测器在手掌里拍了拍,“一枚弹壳都没找到。”

  刑君和徐天明对看了一眼,有些兴趣又有些困扰。

  “对了,还有三具尸体和别的不太一样。师姐徐队,你们跟我来。”

  陆晓泉带着他们来到三具尸体前,这三具尸体的隔菌袋上都被标了记号。陆晓泉把拉链拉开,三名年轻姑娘被拦腰切成了两段,尸体情况不堪入目。

  陆晓泉带上乳胶手套,双臂从第一具尸体的腋下穿过,费劲地把她上半身拖了出来:“徐队!麻烦帮个忙!把她们身体拖出来合上,脚放到一条直线上!”

  徐天明:“……”这小丫头,干起活来也是没大没小。

  刑君依旧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他们俩气喘吁吁地摆弄尸体,当他们完成时,刑君一眼就看出陆晓泉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她们的伤口。”陆晓泉道,“切割面也非常平滑,三个人的伤口轨迹相互衔接,可以断定是遭受同一伤害死亡的。”

  “三个人是一起被切断的?”邢君绕着尸体徘徊,“用什么武器可以同时切断三个人?”

  陆晓泉和徐天明都看向她,陆晓泉说:“肯定是锐器,类似刀?或者剑?”

  徐天明道:“你以为拍武侠片呢?一般人别说同时砍断三个人了,就是一个人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平滑整齐的伤口,应该是机械力产生的伤害。”

  “你们看这个弧度。”邢君指尖在三个人的伤口上比划,“她们伤口连在一起构成一个流畅的弧形。小泉,能通过弧度算出半径吗?”

  “可以!稍等!”陆晓泉以掌卡为测量工具测量伤口,再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唰唰唰地演算,很快得出答案,“半径为7.2米!”

  徐天明“哗”了一声:“这么长的武器,带着不怕戳着自己么?”

  邢君点头赞同:“不符合常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武器是从远处发射。但发射性武器一般都是贯穿伤,怎么会造成切割伤?”

  他们看着尸体没说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答案。或许她们心里已经有了各自的答案,却很有默契,都没有说出口。

  刑君在现场附近转转,发现一台被踩裂了屏幕的手机。她抽出一张纸巾将其捏了起来,轻轻抹去灰尘,解锁,这种老式智能机没有设密码。屏幕上碎了几道裂缝倒是不影响使用,刑君随意翻翻相册,相册里就几张长相粗糙的男人自拍和好几十张女人的偷拍。从相册里退出,进入视频列表,模糊的预览图片上正是安泰商业广场。

  刑君微微蹙眉,点开了视频。

  “晓泉,老徐。”刑君拿着手机招呼他俩过来,“看,眼熟吗?”

  “眼熟。”老徐道,“这不是高铁那事儿的幸存者么?”

  “对!”晓泉也认出来了,“是她们!中途下车的那两个!”

  “见死不救是吧?给你发到网上去……”视频里传出拍摄者的声音,一声轻微的爆破声,画面随之颤抖之后,连续不断的爆破声近在咫尺,手机跌在了地上,无数尖叫声和脚步淹没了视频。画面忽明忽暗间勉强可以看见那两个高铁幸存者没入深受惊吓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晓泉,你下周要请假是吗?”邢君问道。

  陆晓泉:“啊对,答应了朋友……要出去玩。”

  “假我收回,没得玩了。”她把手机装入证物袋中,“开工。”

  陆晓泉:“……”

  L城南,出城高速路。

  辛以瞳看见了路标,问边媛:“咱们要出城?”

  “嗯。”边媛只穿了一件polo衫还是觉得很热,敞开的车窗外刮进来的都是热风,下午四点艳阳高照,温度计显示车外温度32度。她索性将车窗关上,打开冷气。

  “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城?”辛以瞳难受地挪了挪身子。

  “L城马上就要爆发病毒,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有生命危险。”

  “病毒?”

  “是,病毒。不然你觉得那些可以空手杀人,又空手切割商场的人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就是被注射了病毒的变异人种。”

  “安泰百货被人空手切割?”

  边媛“哦”了一声:“对,那是上个循环里发生的事,这次你没进到商场里,躲开了死亡,自然也丢失了那部分的记忆。”

  每次边媛说出的话似乎都能冲破思维的固有模式,展开新宇宙画面,随带附赠至少两分钟的哑口无言。

  辛以瞳明显需要消化消化,密闭的空间里一股血腥味慢慢钻进边媛的嗅觉。

  “车里有血的味道。”边媛用力嗅了嗅,“你受伤了?”

  “嗯,没什么大事。”

  边媛立即将车停到路边:“伤到哪儿了?为什么不说?”

  “当时那种情况哪有时间说。”见边媛发现了她的伤口,就要扒她裤管,她急忙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碍事。”

  “怎么可能不碍事。”边媛把她碍事的手拨开,见血已经透过被撕开一个大口的牛仔裤将她的右脚踝染透,血肉和裤子粘在一块儿,“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也挺能忍。”

  边媛这话责备得很熟练,责备的言语里是藏不住的关心,就像在责备关系很亲近的人。也对,辛以瞳当然记得她说过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只不过“在一起”只是单方面地存在于边媛的记忆里。

  “刚才在安泰那儿,墙面砸下来时带了几根钢筋,只躲过了墙,给钢筋划了一下,皮外伤而已。”辛以瞳躲躲闪闪企图将腿缩回来,被边媛这样执着腿又尴尬又让人脸上发烫。

  “别动。”边媛虎口用力稳住她的脚踝,没让她挣脱走,也很小心不碰着伤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不是划了一下而已,我都看到骨头了。”

  辛以瞳“啊?”了一声,很吃惊。她以为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忍忍就过去了,等回家之后再自己去医院。可伤口愈发疼得难耐,这一路上她都在咬紧牙关忍着。

  “现在知道怕了?难怪你刚才走路一瘸一拐。我太粗心,居然没注意到。”边媛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如既往的强势里糅了点儿自责和心疼,“但现在我们没时间去医院,而且医院也即将不安全。你现在需要消毒和包扎,坐着等我一下,别乱动。”

  边媛下车打开后备箱,辛以瞳回头时才发现后座上堆满了东西,成箱的矿泉水摞到SUV的车顶,五六箱封存完好的纸箱上写着“牛肉罐头”,还有两大塑料袋的干物,各种油,以及一个大大的医药箱。后座几乎要塞爆炸,后备箱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

  看来后备箱东西也多到要爆炸,边媛翻找得有些困难,合上后备箱小心地打开后座车门:“原来医药箱放这儿了。”她从密密实实的物质中艰难地把医药箱拖了出来,辛以瞳问道:“这些东西你都要带走?”

  “当然。”她拿出透明的酒精瓶、灭菌纱布和缝合针线,辛以瞳傻眼:

  “你要帮我缝合?”

  “没错。”

  “可、可……”明晃晃的缝合针在她眼前晃,吓得她几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你不是医生啊。”

  边媛不由分说把后座的物质空间再分配,硬是理出了个能将车椅放平的空间。辛以瞳还想说什么,边媛一手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摁倒,让她躺在车椅上,分了腿跨过她的腰际,弯腰跪在她身上。

  “车里空间小,外面露天地界也不安全,气温反常细菌暴增,恐怕对你伤口不利。咱们就在这儿动手吧,委屈你了稍微忍忍。”边媛边说边戴手套。

  辛以瞳哪里会想到边媛说做就做,膝盖被她屈起,弯钳钳住裤管,一剪刀将裤子给剪了个大裂口,裂口恰好停在她伤口之前两厘米处。

  这一剪刀突然又迅猛,辛以瞳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是现在的局面。

  边媛胆大心细手法又稳,倒真是她一贯的模样。

  “我要把伤口附近的裤子剪开,血把裤子和伤口粘在一起了,我这一动肯定会疼,但没办法。”边媛嘱咐道,“不过我有受过专门的缝合训练,手法可不比一般外科医生差。我会把疼痛感降到最低。”

  别人如果说这话辛以瞳肯定觉得在吹牛,但这话是从边媛嘴里说出来的,她倒是多信了几分。

  辛以瞳一声不吭,想到针线就要穿过自己的身体,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边媛就要下手时看她太紧张,弯下腰来,额头轻轻和她的额头摩擦,刘海互相撩拨着,非常温柔。

  “相信我。”边媛带着甜甜的笑安抚她。

  辛以瞳看了她满满一眼,没说话,胸口大大起伏了一下,别开目光时从紧闭的双唇间飘出个幽幽的“嗯”。

  辛以瞳记得她二十岁那年做的那场手术。即便已经是十年前的事,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清晰如昨。麻药之后手腕的痛楚和无法再拉动弓弦的无力感也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每当伤痛再次降临于她的肉体,她都会想起那个血光夏日,以及那个人无助的眼神……

  边媛为了让她放松且转移注意力,给她放了首古典乐。

  舒缓的钢琴声响起,边媛穿针引线时看似不经意地和她聊天:“一直没问过你,你喜欢古典乐吗?”

  针刺破血肉的疼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或许是边媛想方设法减轻她痛苦的作用。

  “还行……”辛以瞳回答道。

  “有喜欢的大师吗?”

  “巴赫吧。”

  “嗯,像你会喜欢的风格。”

  “怎么说?”

  “严谨而平稳的巴洛克音乐,非常精致,但在精致之中总是能在细节上体会到细微的差别,像你这样心思细腻的人会去琢磨其中的趣味吧。”

  辛以瞳笑了:“你想真多,我只是随便听听,对古典乐也不太了解。就是……”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愿意再说。

  “就是因为你某个前任喜欢,所以你爱屋及乌。”

  辛以瞳纳闷:“你怎么知道?”说完之后自己就有答案了,“是,我又忘了,您来自未来。”

  “我不是来自未来,只不过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我跟你说过我的前任?”

  “对。”

  “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辛以瞳捂着脸,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边媛说:“是我追着你问的,就像现在这种姿势压着你,你不说我就不走。”

  辛以瞳没说话,看向别处,边媛发现她很明显地脸红了,连带着耳尖都红了。

  伤口已经缝合了一半,看上去聊天效果极佳,比麻药管用。

  边媛继续找话题聊着分散她注意力,辛以瞳半天了终于开口:“前任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忘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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