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现场还原
呼延云2018-11-27 14:0912,888

  昏昏沉沉,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没有窗。三面都是灰色的墙,墙上布满了蜿蜒的裂缝。一面是铁

  门,锈迹斑斑,仿佛是把蟾蜍的皮剥下之后糊在了上面。头顶吊着一 盏暗红色的灯,不像是在发光,反而像是一张把光线一点点吞噬的嘴。 小青想:我真是和囚室有缘,刚刚走出看守所,又被绑架带到了这 里。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换了一个棺

  材而已。

  然后,囚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走进来的人,蹲在了她的身边,小青闻到一股很浓的香水味,但是

  在这潮乎乎的囚室里反而有点发臭。她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惊讶地 看到了不等式秦姐那张笑得很善良很温柔的脸。

  秦姐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秀发:“小青,怎么也没和秦姐说 一声再见就离开看守所了?是不是以为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她右手 的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 U 字,在小青雪白的脖颈上揉来揉去,仿佛是 在拧螺丝,“好妹妹,听秦姐的话,阿累临死之前交给你的那面镜子,现 在在哪里?只要你说实话,秦姐一定给你留一条活路,还给你许多许 多钱,保证你下半辈子不愁吃喝。”

  小青笑了。

  U 形的手钳停止了扭动:“你笑什么?” “我不怕死。”小青平静地说,“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就是

  你们这些为了得到透光镜无恶不作的坏蛋,我真的觉得活着也没有什 么意思。镜子我不知道在哪里,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有本事你就拿 脸盆装满水再淹我一遍,上次我没喊饶命,这次一样不会喊。”

  秦姐在这个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老人在挑选寿衣花色时的洒 脱。她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撬不开她的嘴了。

  “那你就在这个活棺材里等死好了。”秦姐微笑着站起身,走出了 囚室,并从外面关上了灯。

  霎时间,黑暗像剪子一样剪断了眼前的世界。 小青知道,秦姐就是想让自己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渐

  渐恐惧、绝望,最终为了求得一点点光亮而屈服。那她可大错特错了, 我是如此热恋着黑暗,因为只有黑暗才能带着我脱离现实,置身梦幻, 让我与阿累重逢。我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有许多问题要问他,那些谜 一样的往事,像癌痛一般折磨着我这濒死的躯壳和灵魂,我只想知道 哪种答案是对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一曲终了,小青走下演艺舞台,看着乱哄哄的酒吧里这 一群酒酣耳热,大张着嘴巴绽开酱红色的喉咙,活像井盖被 偷的下水道一般的人们,心想还是赶紧找个清净的地方歇歇 的好,省得身子被熏臭了。

  正往前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一股风骤然逼近脊背。 她只侧了一下脸,就看见樊一帆握住一把水果刀向自己的后 背刺来!

  小青连忙往右边一闪,让过刀锋,左肘向后猛地一撞,正撞在樊一 帆的胸口上,由于力道太大的缘故,樊一帆竟被撞得倒退几步,撞在一 个侍者的身上,那侍者端着的托盘滚翻在地,托盘上一瓶 Chivas 啪啦 啦打了个粉碎,溢出一股刺鼻的酸气。

  酒吧里一片尖叫声,像是有人往鸡窝里扔了块砖头。 樊一帆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金鱼眼瞪得要爆裂一般,放出仇

  恨的凶光,“嗷嗷”怪叫着举刀又冲了上来,小青弯腰一躲,犹如一尾脱 网的鲶鱼在地板上一滑,站起时,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锐器,正是那瓶 打碎的 Chivas 的一枚最尖最长的碎片。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宰了你!”小青直视着樊一帆说,她的目 光和手中的玻璃碎片一样,寒光凛凛。

  樊一帆不敢动了,鼻孔往外不停地喷着粗气。 保安赶来夺下樊一帆的水果刀,拖着她往外面走,樊一帆不停叫

  嚷着:“你这个婊子!你这个烂货!想和我抢男人,我早晚要杀了你!” 人们看着小青,目光或惊讶或嘲讽或鄙夷或猥亵。在这些目光的

  包围中,小青一动不动,犹如站在阴霾笼罩的旷野中,碎片握得太紧, 掌心渐渐渗出鲜红的东西……

  晚上,阿累来了。 “我都知道了。”阿累进了门,在椅子上坐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小青租住的房间很小,却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坐在床

  头,揪着一只毛茸茸的粉色玩具兔子的长耳朵,低头不语。 “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咱俩的事的。”阿累又说,叹了口气。 小青还是不说话。 阿累这时才看到,小青攥着的右手掌心贴着白色的纱布,一愣,立

  刻问:“你的手怎么了?”

  小青摇摇头,还是一言不发。 阿累默默地在她的膝前单腿跪下,握住她白嫩的手腕,轻轻拂开

  她攥着的右手,看着那块纱布。纱布的中心有一条被血殷出的线,仿 佛是白色荷花上的一道红晕。阿累的厚嘴唇颤抖着,宽厚的脊背像要 倒塌一般。

  滴答…… 阿累感到自己的手背一凉,定睛一看,发现了露珠般的一粒晶莹。 滴答,滴答…… 他抬起头,看见小青满眼的泪水,犹如溢出河岸一般,滑过长长的

  下睫毛,直接滴落,滴落…… 阿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手笨拙地、不停地抚摩着她的长发,仿佛

  不知道该用什么别的方法安慰她。小青没有发出一点点哭声,但是从 她身体有节奏的抽搐中,阿累知道她还在哭泣,不停地哭泣。阿累急 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心疼得把下嘴唇咬出血来,眼眶 也湿漉漉的。

  终于,他吻上了她的嘴唇。 厚厚的唇,突然吻在薄薄的唇上,像突然弹出的安全气囊,贴住了

  因惊吓而怦怦跳的心口。 唇纹如黑胶唱片上的密纹,吻如唱针,摩擦出天籁般的激情,从湿

  润的舌尖一直传递到心房。 小青停止了哭泣,滚烫的肌肤一瞬间灼干了脸上的泪水。她的脑

  海经过刹那的空白后,一阵幸福的眩晕。她仰面躺在床上,任凭阿累 在她的脸上和颈上狂吻着,感到那么的饱满和妥帖。从来到这座城市 的那一天起,满眼都是横冲直撞的车流、侮蔑而贪婪的目光、酒杯中血 红色的液体,歇斯底里的哭喊……她恐惧,她不安,她像一只身陷森林

  的小鹿,躲躲闪闪才幸免于被侵害,内心充满了孤独和惊惧。而此时 此刻,她想自己这条在风雨中飘摇了太久的小船,终于可以靠岸了。

  “嘻嘻……”她突然一笑。 阿累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公鹿一样抬起头来,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有点痒。”她羞赧道,原来是阿累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腋窝。 花羞更红。阿累扳起她的肩膀,将她往床上又放了放。小青虽然

  没经历过,但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紧张得闭上眼睛。她顺从地任 衣服被阿累一层层剥下,当文胸被解开的一瞬,胸口有些冰凉……

  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感到阿累停止了一切动作,连粗重 的喘气声也像被掐断般消失,房间里静得像突然盖上了盖子。

  她慢慢地睁开眼,看到伏在身上的阿累一动不动,瞪着一双眼睛, 呆呆地望着她的躯体。他的目光时而温柔,时而爱怜,时而痛楚,时而 凶残,像深夜酒吧门口的霓虹灯一般,神经质地闪烁不定……脸上的 肌肉也不停地抽搐着。

  终于,他把牙一咬,目光像狠狠搅动了一般,骤然浑浊起来…… 小青害怕了,她再次想起了河边他那藤蔓般死死绞缠的拥抱。这

  不是爱!而是一种丧心病狂的横冲直撞!他根本不爱我,只是想发泄 病态的肉欲。天啊!我的天啊!

  她在极度的恐惧中,不禁“啊”地轻轻叫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阿累还是听到了,他仿佛被唤醒般一颤,再次停止了

  一切动作。他凝视着小青那张惊惶得惨白的面容,浑浊的目光时而凶 残,时而痛楚,时而爱怜,时而温柔……最终,他的一双眼睛里荡漾起 了清澈的水光。

  这个笨拙的人坐了起来,抱着头,沉默着,久久地,石像一般。 “对不起,小青。”

  阿累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得像埋在土里:“其实我 一点都不爱你……我说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只是想占有你的 身体,还有,上次我说要和樊一帆离婚的承诺,也是骗你的, 你都忘了吧……”

  他起身把地上的衣服拾起,放在床上,然后头也不回地 走出了门。

  小青穿好衣服,站在窗边向外望去:正是冬夜,寒风撕 扯着光秃秃的树枝,一个宽厚的背影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 向愈来愈浓的黑暗,像一只将要回到树洞去冬眠的熊。

  “其实我一点都不爱你……”

  小青把头靠在囚室冰冷的墙壁上,圆睁着双眼,黑暗中什么也看 不到。当她把眼睛闭上时,一个轮廓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阿累的背影,忽远忽近,笨笨的,傻傻的,像迷失在夜色中,找不到 归路似的。

  呼延云说要去叠翠小区,看看小萌回来了没有。马笑中和郭小芬 要跟他一起去,被他拦住了:“我想自己去,你们不用跟着我,赶紧去布 置晚上还原‘恐怖座谭’的事。”言罢大步走下了石阶,转眼间已经出 了望月园。

  郭小芬望着他远去,怔怔地,以至于马笑中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听 见。矮胖子伸出巴掌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她才回过神来:“讨厌,干吗?”

  马笑中说:“你中暑啦?发什么呆啊?” 郭小芬黛眉一皱道:“你看他刚才跟我说话那个凶劲,跟要吃了我

  似的,后来干脆就不理我了……”

  马笑中说:“小青丢了,他着急嘛!”郭小芬喃喃自语道:“他以前 可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马笑中听出些不对味儿来,说:“哟,喜欢上 他啦?我记得你可是有男朋友的啊。”

  郭小芬脸一红:“谁喜欢他?瞧他那狂傲的样子,讨厌!” 马笑中摇了摇头:“你们女孩子一天到晚口是心非的,不知道哪句

  是真哪句是假,咱们先把眼前这案子破了,再说别的好不好?” 郭小芬撅起嘴:“我们口是心非,你们呢?还不是净做些心口不一

  的事情?”说着转身便往石阶下走去。马笑中吐了吐舌头:“我招谁惹 谁了?挨这么一顿呛。”

  呼延云到了叠翠小区,敲开门,家里只有王云舒在,她说自己是来 照看阿累的妈妈的,小萌还没有回来,雪儿由蔻子陪着到医院看病去 了,“去的就是阿累看过病的那所医院”。呼延云一听,问了地址,就匆 匆地往医院赶去。

  说来也巧,这所医院前两年有一起怪案子,一具被放在太平间的 女尸不知怎的凭空消失,最后竟在反锁的院长办公室里被发现。媒体 曝光后,引起一片哗然,院长在巨大的压力下差点就被迫辞职,多亏呼 延云出手相助才弄清事实真相,还院长清白。所以,听说阿累生前是 在这家医院看病,呼延云想这下总能弄清阿累的死因了。

  他来到医院,先在门诊楼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蔻子和雪儿,就直接 到院长办公室去。院长一听他的请求,二话不说就让院办去调阿累的 病历。

  没多久,院办主任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年龄大概 30 多岁、容貌 秀美的女医生。主任无奈地说:“院长,阿累的病历调不出来,只有薛 大夫有,她不给,说要当面跟您讲。”

  薛大夫把手揣在白大褂的衣兜里,不客气地说:“院长,我答应过

  阿累,他的病因、病情必须保密,我可不能失信于人—不管阿累活着 还是去世。”

  院长苦笑着给呼延云介绍:“这是神经科主任薛京大夫,别看她年 轻,可是咱们医院的业务精英。”

  呼延云把调阿累病历的目的详细讲了一遍,然后用十分诚挚的口 吻说:“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只有弄清了阿 累的病因,才能破解整个谜团,所以,希望您还是把阿累的病历给我看 一下,或者告诉我他患的是什么病,也行。我将和您一样严守这个秘 密,绝不外泄。”

  薛大夫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阿累人如其名,活得太累了……走 吧,到我的诊室去,我慢慢地告诉你。”

  来到诊室的门口,薛大夫刚刚推开门,呼延云就惊讶地看到蔻子 和雪儿正坐在椅子上,她俩一见他,连忙站了起来打招呼。

  “你们认识?”薛大夫惊讶地说。 呼延云点点头。

  “我刚给这个小女孩看病看了一半,院办主任来问我阿累的病历 怎么调不出来,我就跟着他一起上院长办公室去了。”薛大夫对呼延云 说,然后温柔地对雪儿说:“你们先在外面的候诊椅上坐一会儿行吗?”

  雪儿点点头,和蔻子一起走出了诊室。 关上门,薛大夫倒了一杯清茶,放在了呼延云的面前:“你听说过

  ‘渐冻人’这个词吗?”

  呼延云点点头:“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好像患的就是这种病,学名 叫……运动神经元病,对吗?”

  “更准确的学术名字叫肌萎缩侧索硬化。”薛大夫说,“你要知道, 我们能够运动、说话、吞咽和呼吸,都是因为运动神经细胞的控制作

  用,但是,患上这种疾病的人,大脑、脑干和脊髓中的运动神经细胞受 到不明原因的侵袭,肌肉逐渐萎缩和无力,以至身体如同被逐渐冻住 一样,所以俗称‘渐冻人’,他们中的 90% 在发病后的一到五年死亡, 死因大多是呼吸衰竭。”

  “阿累患上的……就是这种病?”呼延云问。 薛大夫缓缓点头:“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由于病人只是运动神经被

  破坏,而感觉神经未受侵犯,所以它并不影响患者的感觉和思想,也就 是说,患者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秒一秒地走向死亡,而在死亡的过 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切痛苦,却连最简单地用手捂一下痛处,都 不可能,更不要提用自杀来解脱,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延云头皮一阵发麻,目光慢慢移到桌子上一盆绿元宝上,绿油 油的叶子茁壮地舒展着,仿佛在炫耀旺盛的生命:“怎么会这样……难 道这个病治不了吗?没有药可以控制吗?”

  “这种疾病从被发现到现在都 130 多年了,但仍无治愈办法,和癌 症一样是绝症。”薛大夫说,“控制病情的药还是有的,比如力如太,每 天 2 片,就能延长生命的时间。不过价格也昂贵得惊人,一个月得吃

  掉 5000 多元……以阿累家的财力,吃这个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 令我惊讶的是,虽然我给他开了药,据说他也在按时按量服用,但是他 去世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早得多,仿佛药物完全失效了似的。”

  呼延云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唇,想了想问:“阿累为什么不 让您对外透露他的病情?”

  薛大夫苦笑了一下:“我要告诉你真实的原因,你肯定不信。” “请您说吧。” “阿累刚被确诊时,情绪特不稳定,时而狂躁,时而恐惧……我们

  活着的最大快乐,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亡,假如知道了自己

  生命倒计时的确切时间,谁都会像阿累这样。”薛京感叹道,“但是阿累 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了不起的人,表面上看上去他憨憨的、笨笨的, 但是这个人有一颗高贵的心灵,他把书本上的那些人生道理当真的! 当他确认自己逃避不了死亡的时候,一下子就平静下来。有一次我无 意中告诉他,这个病有 5% 到 10% 的遗传性,他立刻拉着他的表妹王 云舒做了个肌电图检查,确认没事后才放心—这个检查他也瞒着王 云舒,只说是个普通检查。此后,他要求我对除了他妈妈和妻子之外 的所有人保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表妹处了个男朋友,不能让外人知 道他患了这个有遗传性的疾病,影响了表妹的终身幸福……”

  呼延云呆呆地,像被雨水淋透的一张纸。

  “对了,刚才在我诊室里坐着的那个小女孩,患上的病和阿累 一样,虽 然是早期,行 动没有什么大碍,但是 估计病情很快就会发 展……”薛大夫叹了口气,“她是个孤儿,在当地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 有个医生推荐她去美国试试新的基因疗法,并从红十字基金会帮她申 请到了一笔钱,但是金额很少,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可惜,那真是个 漂亮的小女孩啊!”

  走出诊室,呼延云忽然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在黑暗的楼道里低 回。循声望去,原来是坐在候诊椅上的雪儿咧着小嘴在哭泣,满脸的 泪水像正在融化似的。旁边的蔻子也眼泪汪汪的,不停地说着安慰的 话,到最后也说不下去了。

  呼延云走过去,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赶紧扶住墙,低 着头沉静了片刻,然后走到雪儿面前,望着她雪白而瘦削的小脸、湿漉 漉的长睫毛,还有湖水泛滥般的泪眼,心中不由得一阵阵酸楚,单腿蹲 下,轻轻地说:“可惜我不是医生,如果我是医生,一定不惜一切也要治 好你的病……”

  雪儿望着他,粉色的鼻翼一抽一抽地,像水泵一样,泪水不停地涌 出眼眶:“我……我是在病友的论坛里认识阿累哥的,我和他得的…… 是一样的病,刚才那个阿姨说,我要去美国治病,钱……钱不够……”

  “我是陪雪儿看病了才知道,阿累得的是什么病,他死得太惨 了……”蔻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呼延云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午后的阳光下,地面翻滚着 一片片白花花的热浪,被热浪淹没的所有事物:树木、楼房、车辆、行 人,都颤颤巍巍或浮浮沉沉的,令人目眩。他想平静胸中起伏的情绪, 但耳畔传来的雪儿的哭声,使他反而更加心烦意乱,恍惚间,他仿佛听 到了一个声音:

  “50 万元,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再加一倍。”

  再加一倍,100 万元……那是朱夫人的承诺,让我找到那面透光镜 的报酬。如果我答应了朱夫人,把透光镜交给她,有了 100 万元,雪儿 的病肯定能得到治疗,就算治不好,也能延命很久很久……

  不!我不能这样做!否则将会直接威胁到小青的生命安全。我 不能为了救雪儿,而不顾小青。雪儿毕竟只是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女孩, 小青,那可是娟子的亲妹妹啊!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雪儿像阿累一样死去?她还这么小。 有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呢? 想着想着,他的手不由得放在了窗台上。被阳光灼了一中午的窗

  台,比饼铛还要滚烫,疼得他指尖一跳,头脑清醒了几分,转身问雪儿: “你去美国的机票,买的是什么时间的?”

  雪儿抽噎着说:“后……后天早晨。” 还有一天多的时间,100 万元……

  “蔻子。”呼延云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今天晚上,警方要搞一个

  试验,届时请你到老甫家来一趟,具体地址回头我们打电话告诉你。” 蔻子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惊讶地抬起了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

  转变了话题,但看到的只是呼延云匆匆离去的背影。

  “晚上 9 点 50 分了。”马笑中看看手表问,“开始了吗?”

  老甫摇摇头:“还没。那天我们约好的是 9 点半,但是樊一帆和周 宇宙一直没有来,小青很不耐烦,想走,被我拦住了。”

  “小青当时站在哪里?” 老甫伸手一指:“她一直靠着窗台抽烟。”

  扮演小青的蔻子走到窗台前站好,有些尴尬:“我……我不抽烟。” 呼延云向窗外望去,自己看到的,应该就是那天晚上小青看到的 街景:黑漆漆的街道像是一条巨大的矩形裂缝,两侧的小树耷拉着枝 叶,战战兢兢地向裂缝里面张望着,仿佛那下面是令人敬畏的深渊。

  没有风,没有人,甚至连条会吐着舌头跑的野狗都没有。路灯大部分 都坏掉了,唯一亮着的两盏也像患了黄疸病,放出晦暗的光芒。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有五个人,除了老甫、马笑中、蔻子和呼延云之 外,还有一个夏流坐在沙发上,手习惯性地想往裤裆里伸,但是一见马 笑中,又不敢揉搓泥团了。此外,司马凉和丰奇站在门厅,等待着其他 演员上场。

  大约十点左右,门开了,郭小芬和周宇宙走了进来—郭小芬扮 演的是樊一帆,很明显她根本不喜欢这个角色,以至于一句话不说就 坐在了圆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周宇宙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再讲最后一遍。”呼延云的目光犹如利刃,在老甫、夏流和周宇 宙的身上切开似的一割,“我要最大限度还原出事那天晚上的场景,自 己的话自己说,不在场的人说的话,知道的要替她补充,明白了吗?”

  房间里鸦雀无声。 “都他妈的听见了没有?听见就吱声!”马笑中一声大吼,打雷似

  的,吓得那三个人一哆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听见了”。 老甫最主动“:樊一帆进来之后说,错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单元,敲

  开一家门,老头在拉屎……”呼延云立刻问周宇宙:“是这样吗?”周宇 宙说“是”。呼延云马上让丰奇去旁边的单元查问,然后冷冷地对周宇 宙说:“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什么馆的,今晚你只要敢说一句谎话,一 定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周宇宙吓得连说“不敢不敢”。

  一会儿丰奇回来了,说是确有其事。呼延云点了点头:“继续。” “小青该用打火机点蜡烛了。”老甫说。

  蔻子摊开了手,意思是没有打火机,马笑中马上掏出打火机,就 要去点桌子上的那根白色的蜡烛,呼延云立刻阻止他:“把打火机给蔻 子,让她自己点。”

  火焰跳跃起来,光芒在每个人的脸上涂抹着变幻莫测的明与暗。 “开始了吗?”马笑中有点不耐烦。 周宇宙说:“没有。一帆说要等一等杨薇,小青很生气,要走,两个

  人还吵了几句。” “然后呢?”

  一直没说话的夏流突然积极起来:“然后杨薇就来了,游戏开始。” “不对吧。”老甫的眼皮一挑,“我记得你之前还给樊一帆递了一杯

  下了泥丸的可乐,让她喝,被她识破了,泼了你一脸呢。” 夏流结巴起来:“没……没有啊。” “怎么没有?”周宇宙说,“我可也记得有这么件事呢。” 呼延云立刻走上前问:“怎么回事?” 老甫说:“夏流喜欢从裤裆里搓下泥来揉成团儿,下在饮料里骗人

  喝,不知道干吗用,反正他挺开心的……” 郭小芬恶心得喉咙里咕噜一声。 “我操!”马笑中忍不住骂出声来。 呼延云冷笑一声,对丰奇说:“把夏流铐起来,带走!” 丰奇从后腰“哐啷”一声就把手铐拎了出来,吓得夏流直往后躲:

  “凭什么抓我啊?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呼延云说:“我没说你杀人,可是你想跳过‘恐怖座谭’中的一个

  重要环节,我就不能不按照犯罪嫌疑人处置你了!” 夏流哀求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呼延云朝丰奇挥了一下

  手,丰奇这才把手铐收起来。 接下来,果然每个环节大家都一丝不苟了。 对于杨薇出场的情形,老甫和夏流的感受不一,夏流觉得她“斜刘

  海把脸遮了一多半,涂的那些脂粉就像个鬼似的”,老甫倒觉得她“挺 冷艳的”。然后“恐怖座谭”开始,老甫介绍游戏的具体规则,小青撩起 头发让杨薇看自己右太阳穴上的一块燎伤。老甫拉上窗帘,坐到圆桌 边。周宇宙、夏流、扮演樊一帆的郭小芬,扮演杨薇的小张、扮演小青 的蔻子,也都围着圆桌坐成一圈,所有的人都闭上双眼,胳膊肘支在桌 面上,两只手抱成一个拳头,顶住下巴,沉默不语,集中精力,召唤出内 心的“魔性”……

  良久,老甫睁开眼,噗地一吹,烛火像被斩首般熄灭,最后一缕余 光,照见那根蜡烛像无头的死囚般矗立着,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颤,骤 然陷入黑暗,使他们以为自己也像蜡烛一样失却了头颅。

  第一个故事是夏流讲的吃人肉。 第二个故事是周宇宙讲的南极奇尸案。尽管已经知道真相,但郭

  小芬在黑暗中听起来,依旧感到毛骨悚然。

  “汤姆朝杰森的尸体连开数枪,‘乒乒乒’,尸体被打得稀烂,然后 把枪口塞进自己的嘴里,扣动扳机,只听‘乒’的一声……”

  “乒!”一声巨响! 黑暗中的人们,都是一哆嗦。“怎么啦?怎么啦?”郭小芬、蔻子

  和小张不约而同地嚷了出来。丰奇连忙打开手电筒,光柱正好打在老 甫那张又扁又平的脸上,老甫一边遮着眼睛一边说:“没事没事,当时 周宇宙把手机扔到地上了。”周宇宙战战兢兢地接嘴:“不是现场还原 吗?我就把手机再扔到地上一次……”马笑中大怒:“妈的你倒提前说 一声啊,吓死老子了!”

  周宇宙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了手机。 然后是老甫讲的那个《鬼巷》的故事:“快要讲完的时候,被一帆

  打断了,说我讲的是伊藤润二的漫画,没劲,结果我就没再讲下去。” “下一个该谁了?”马笑中问。

  没有人说话。 马笑中火了:“又装哑巴是不是?”

  “不是不是!”老甫连忙说,“只是我想起来了,这个时候,我们都 休息了一下,我去了趟洗手间,宇宙到外屋打了个电话。”

  马笑中立刻问周宇宙:“你给谁打电话?” 周宇宙嗫嚅了半天,看实在糊弄不过去,才说:“打给……打给我

  们的馆主凝,我正在追求她。” “你不是正在跟樊一帆谈恋爱吗?”马笑中被气得反而笑了,“您

  到底脚踩多少只船啊?” 周宇宙很尴尬,说不出话来。呼延云拿出手机:“凝的手机号码是

  多少?”周宇宙报出一串数字,呼延云马上拨了出去,没响两声,话筒 那边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喂,您好,我是爱新觉罗?凝,您是哪位?”

  “我叫呼延云。”接着他说了一个日期和时间,“请问在那天晚上的 这个时间,周宇宙曾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是吗?”

  话筒那边,有如雷鸣后短暂的死寂,能感觉到凝因为突然接到呼 延云打来电话的震惊。片刻之后,她说了一个“是”字—虽然只有 一个字,竟也微微发颤。

  “多谢。”呼延云挂上电话,问老甫等人,“下面该谁讲故事了?” “下面的不是讲故事,是樊一帆导演的一场闹剧。”老甫说着,在圆

  桌上摆出六个纸杯,给每个杯子斟满啤酒,“一帆骗我们说在其中一杯 里下了氰化钾,让我们每人挑一杯,一起喝下去,然后拉起手剧烈抖动 身体,加速毒药发作,看谁喝中的是毒酒。”

  郭小芬嘀咕道:“没听过吃氰化钾还要摇晃均匀才能致死的。” “具体怎么个摇晃法?”呼延云问,“请演示给我看。” 老甫、夏流和周宇宙马上拉起手来,小张左手拉住老甫,右手拉住

  蔻子,蔻子的右手拉住郭小芬。郭小芬伸出的右手又缩了回来—她 就是不想和周宇宙拉手。

  这样一来,一个环便出现了缺口。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 呼延云走过来,左手拉住郭小芬,右手拉住周宇宙:“多一个人不要紧, 请按照那天晚上的程度来摇晃吧。”

  郭小芬紧紧握住了呼延云的手,感到那么温暖,心头好像放了个 小暖炉一般,脸上也烫乎乎的。

  丰奇在圆桌边加了把椅子,让呼延云坐下。 剧烈的摇晃开始了。郭小芬不禁想起上大学时那些疯狂的舞会,

  现在,既没有绚烂的灯光,也没有喧闹的乐曲,但感觉上和当年没有差 别,每个人都像吃了摇头丸一样浑身抽搐—呼延云似乎是最笨的一 个,身体木木的,晃得毫无柔韧感,真像摇晃药瓶似的,这个书呆子当

  年肯定没跳过舞,郭小芬想。 渐渐地停下了。老甫说:“摇晃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衣

  服摩擦的窸窣声,突然间就哐当一下子,樊一帆向后仰着,连人带椅子 摔倒在地上,身子一屈一伸的,真跟中了毒似的。其实她是在做戏。”

  “当时谁被吓得离开座位了?”呼延云问。 “两个人。”老甫回忆,“一个是小青,她以为一帆真的中了毒,跳起

  来点燃了蜡烛。还有一个是杨薇,她蹲在了樊一帆旁边。” “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动?”呼延云说,“假如樊一帆真的死了,可是

  出了人命了啊。” 老甫说:“一帆以前经常搞各种幺蛾子,我们都习惯了,猜她这次

  也是演戏。”周宇宙说:“是啊是啊。”夏流却说:“说真的,我当时其实 是给吓住了。刚开始摇晃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越摇晃越恐惧,黑乎 乎的屋子里一点点其他声音都没有,就是衣服那么沙沙沙地响,跟灵 魂被摩出窍似的……”

  灵魂……被摩出窍似的? 犹如手指一弹,拨动了大脑最深处的一根琴弦。虽然只有极简短

  极细微的一声,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该干吗了?”马笑中问。

  “然后就是小青讲故事了。”老甫说,“我记得她的故事不是坐在椅 子上讲的,而是站在窗边讲的。她就那么走到了窗边,拉开窗帘,看见 外面下起了雨,呆呆地,我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放下窗帘,头靠 着墙,开始了讲述,样子特别奇怪,像在拍艺术照似的。”

  扮演小青的蔻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现在倒没下

  雨。”

  “你还是把故事再讲一遍吧。”马笑中打了个哈欠,“就讲你那天晚 上在叠翠小区讲的那个。”他看了一眼呼延云,心想:你不是爱听这故 事吗?这回让你听个够。

  呼延云呆呆地站立着,像在竭力凝结着什么。 “噼里啪啦!女的把那面镜子砸了个粉碎,碎镜片掉在地上一块,

  屋子里的灯管就爆炸一根。女的疯了一样想往外面冲,门怎么也打不 开,一个黑色的鬼影一步步向她逼近,她大吼一声用刀刺向那个鬼影, 谁知刀尖竟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黑暗而狭小的房间里,重新听到这个故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犹 如被解冻后又重新放进冰柜的肉—寒,且酸。

  讲完这个故事,按照那天晚上的情节,周宇宙和扮演小青的蔻子 退出了“舞台”,到屋子外面的门厅待着去了,剩下的几个人上演杨薇 打电话的一幕。

  郭小芬扮演樊一帆,有点无所事事,就问:“杨薇往青塔小区的空 屋子里打电话是几点的事情啊?”

  “大约在晚上 11 点半左右吧,当她说空房子里有人接听的时候, 我们都吓坏了。”老甫的声音低沉得像走在坟地里,“我永远忘不了 她当时的那个样子,一对儿眼珠子瞪得像被吊死的人,里面全都是恐 惧……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故意营造恐怖气氛,后来看她浑身发抖, 嗓子眼里发出一种像哭又不是哭的声音,跟脖子已经被砍了一刀的鸡 似的,我才相信是真的出了事。”

  夏流说:“是啊,当时我好像看到一个空房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接起电话……老甫说让杨薇留下,第二天早晨再去那房子里看看是怎 么回事,她不听,坚持要马上去,结果……结果被镜子里的魔鬼给杀 了。”

  老甫长叹一声:“说真的,当时我站在窗口,看着杨薇骑着那辆红 色自行车,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红色的自行车,渐渐远去,不祥的预感…… 黑暗中,呼延云的双眼倏地闪过一道光芒。 “等一下!”他突然坐在椅子上,把手揣进裤兜里,众人都以为他

  要说什么,但他低下头又沉思起来,大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敢打扰 他,房间里静得像被掏空了似的。终于,他开口问道:“杨薇那天穿的 是一条黑色筒裙,对吗?”

  “对。”老甫说。 “她有没有带提包或者别的小手包什么的?” “没有。”老甫摇摇头说。

  呼延云下面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我记得在刑警 队证物室里看到,杨薇的那条黑色筒裙的兜在右肋那个位置,对吗?”

  “对。”回答的是司马凉,“很宽松的一个兜。” 呼延云猛地站起身,向屋子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笑中,开

  车带我去青塔小区,马上!”然后就是打开大门的声音,以及如疾雨般 一直向下的脚步声,马笑中追了出去。

  剩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夏流战战兢兢地问:“那……咱们还继 续不继续还原啊?”司马凉琢磨了半天,一脸严肃地说:“继续!”

  青塔小区自行车棚。杨薇的那辆红色自行车还靠在角落里,由于 证物本身太大,警方在勘查中又没有发现它可以提供任何线索,就没 有带回刑警队,先放在这里。因为一直没有人动过,才几天就落了一 层尘土。呼延云拿着电筒仔仔细细地照着它看,特别是轮胎,还用指 甲抠了半天,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呼延云站起身,问:“现在几点了?”

  马笑中看了看表:“哟……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11 点 50 分了。” 呼延云说:“哦,这么说,孟老爷子该到楼道里散步了。走,咱们看

  看去。”

  一进楼门,只见昏黄的楼道灯下,孟老头正扶着墙慢慢地走,长长 的影子拖在地上。呼延云上前和他打招呼:“孟大爷,有件事我还是想 问问您,那天,您是亲眼看见遇害的那个女子走进这楼里来的吗?”

  “干啥?怀疑我眼神不好?”老头子瞪起了眼睛,“要知道我年轻 的时候……”

  “哪里哪里。”呼延云连忙打断他,站在电梯门前说,“我只是想问, 您是看见那个女子从门口走进来,还是您走到这楼道的尽头,一转身, 正好看见她站在电梯门口?”

  老头子想了想说:“好像是我一转身,就看见她站在电梯门口,电 梯门一开,她就进去了,我当时还觉得这姑娘走路真轻,怎么进楼来的 时候一点儿声都没出。”

  “这就对了……”呼延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好像抽油烟机 罩子般黄澄澄的灯,喃喃地说。

  马笑中一脸困惑“:呼延,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我怎么越来越糊涂?” 呼延云说:“我也越来越糊涂了呢。” “啊?”马笑中非常吃惊,“我以为你越来越明白了呢。” 呼延云看了看他:“有部老电视剧,叫《京华烟云》的,看过吗?” 马笑中说:“赵薇演的那部?” “我说的是赵雅芝版的。主题歌很有禅意,里面有一句歌词说‘最

  明亮时总是最迷惘’。”呼延云幽幽地说,“破案就好像洞穴探险,当你 感到突然特别迷惘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彻底迷失了方向,另一种 是第一缕光芒已经射入你的瞳孔,因为你离洞口只有一步之遥了。”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朱志宝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真相推理师:破镜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