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安远怀确实在跟楚明艳吃饭,不过他又捎上了陆玮。
陆玮接到电话后就明确表示不去,“师父,我现在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你别总把我抓去吃饭,我也是要约会的人!”
安远怀说,“行啊,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师父,要背叛师门了是吧?”
“师父你这什么流氓逻辑。”
“那就快点过来搭救我。”
师命难违,陆玮只好跑来餐厅,进门的时候经理客气问,“请问先生有预定吗?”
陆玮说,“有,我朋友已经在等了。”
经理这才让他进去,正是饭点,没有预约根本没位置。
陆玮直奔那个房间,他刚进去,隔壁的隔壁的房门就开了,林菀走了出来,碰见了也刚过来的经理。
房间里,陆玮正在做电灯泡。
还是一万瓦的那种强力白光电灯。
但陆玮觉得楚明艳的眼神大概有两万瓦。
从他出现到坐下,就要被她的眼神给戳死了。唉,灯泡难做,他真的不是个爱当背景板的人啊,他也想好好去约会的。
唉,做背景板可真惨。
…………
林平又做梦了。
依然是迷宫一样的巷子,阴暗、湿冷,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他又忘记了这是个梦。
又在这里徘徊起来。
“爸?妈?姐?姐夫?哪吒?”
无论他叫谁,都没有人回答他。巨大的孤独感伴随着恐惧袭来,他穿着单薄的衬衣走在巷子里,很怕。
他又叫了一遍,但依旧没有人应声。
林平越来越怕,他开始在“迷宫”里奔走,但是怎么都跑不到尽头,找不到一条明亮的大路。
突然他听见远处有人争执的声音。
他猛地停下脚步,没有过去看。
他想起来了,这是梦,但那边巷子里的声音,却真实存在过。
林平的腿僵住了,他拔不动腿。
他想过去,可身体完全动不了。
他没过去,那些争执的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就在一米外的位置,灯光落在他们的身上,而他却身处黑暗,动弹不得。
“把身上的钱给我们!不然有你好看。”
“老子不给!凭什么,一个个不好好工作来抢钱,要不要脸!”
“你还骂上了是吧?”
啪。一记耳光扇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林平认识他,那是他的同事。
那个在公司里最开始孤立他、排斥他、挤兑他,还带着别人一起这么做的人。
他的脾气很不好,又很自大,这样被混混打劫,他肯定不会给钱的。
所以混混会揍他一顿。
挺好的,有人帮他出气了。林平想着,阴郁了半年的心忽然明亮起来,他甚至期待混混能再多给他几个耳光,让他知道你欺负别人的同时也会有别人能欺负你,做人不要太嚣张。
他发现自己的脚能动了。
林平开心地走过那片光明,可等他听见耳光声又响起时,又迟疑了。
同事一个人,混混却有那么多,一个人一个耳光,也能把他打成猪头。
林平叹了一口气,给他报了警,附近就是派出所,警察五分钟就能赶到。他报完警后,就走了。
没走几步,突然前面变成了一个灵堂。
一个妇人伏在地上痛哭,旁边还有她的儿女。
林平看着牌位,赫然是同事的头像。
他死了。
林平愣神,“不可能……才五分钟……才五分钟……我报了警的,我报了警的。”
他发现灵堂里的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无论他怎么辩解,怎么道歉,他们都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凶手。
“我不是……我不是……对不起……我不该走的……对不起……”林平痛苦地抱着脑袋,跪在地上,世界在崩塌,大地在消失,但还是有人在他耳边反复说。
“你,凶手。”
“我不是!”
林平猛然惊醒,旁边特地放的小夜灯还亮着,为他照亮了房间。
这是他的房间,没有危险,没有灵堂,没有外人,这是他的世界。
林平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没有动,脑子还在想着刚才的梦。
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梦又来了,就说明还没有。
这个梦甚至比以前更加可怕。
像是在警告他,你休想逃离我的掌心,带着内疚活一辈子吧。
林平蜷缩成一团,他走不出来了。
早上林菀要出门去走街串巷拍摄的时候,发现林平的鞋和包都还在,她回头喊,“林平,你今天休息吗?”
林平没答话。
她又去敲他的门,“迟、到、啦。”
可林平还是没声音。
林菀打开门往里看,只见弟弟还在床上,她笑着走过去,伸手就掐他的脸,这一掐顿时吓着了她,林平的脸竟然烫手。
“林平?林平?”
林平被送到了医院,好在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不是什么急症。
林菀忙了一早上,又叫救护车又去缴费住院,这会回来坐在病床前,才觉得肚子饿得慌。
她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林平已经醒了,他说,“姐,姐夫呢?”
林菀微顿,低头继续在手机里找吃的,说,“他忙。”
“你最近又不理姐夫了。”
“他忙。”林菀说,“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我一起点。”
林平摇摇头,林菀见他脸色都在发青,说,“我给你点份粥吧,多少吃点。”
林平没有拒绝。
他看着挂在床头的那瓶吊针,药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坠,他说,“姐,我想辞职。”
林菀说,“行啊,你想做别的什么都可以,赵师傅会支持你的。”
“姐……”林平说,“我不想工作了。”
林菀微愣,把视线从手机上的食物挪开,问,“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林平哽声,“我昨晚又做梦了……”
林菀一听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梦,那个弟弟陆陆续续跟自己说过的梦,又迷茫,又阴暗,又恐怖,像个深渊,随时会把人给拖进去,让人爬不出来,心底充满了恐惧和内疚。
“林平,我们不说这个好吗,你现在还在生病,等病好了,心情也会不一样的。”林菀轻声安抚。
可林平这次很坚决,他说,“我不想。”
林菀轻轻叹气,回头就给苏玲发了信息。
很快苏玲就回复说——我这里有客人,谈完了我就过去。你让你弟先睡觉,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林菀看完后摸摸林平的额头,说,“你先睡觉。”
林平说,“姐,姐夫呢?”
林菀犹豫了会,说,“等你醒了他就来了。”
“嗯。”林平说,“你不要太累,叫姐夫来吧。”
林菀就知道他还在担心自己。
可是想到安远怀和楚明艳在一起吃饭,她就心烦。
那个说要跟她重新开始的人,突然就走远了。
过了半个小时,林菀也没有给安远怀发信息告诉他。
弟弟应该不会那么快醒,醒了就说他刚走。
她正坐在病床前守着弟弟吊针水,有人走了过来,停在了病床前。
她以为是护士,说“药水更换过……”她抬头看见来人,顿了顿,“你怎么来了?玲玲告诉你的?”
安远怀说,“嗯,她说她那边忙,没办法来陪你,让我有空就过来。林小菀你运气真好,正好我有空。”
林菀说,“最近很忙?”
“嗯,最近在忙一个案子,不过昨天已经结案了。”安远怀笑笑,又问,“林平怎么样了?”
“发高烧,这会已经快退了。”林菀轻轻嘘他一声,示意他去外面。
过道里人来人往,有慢步走动的病人,也有来去匆匆的护士,还有提着饭盒拿着东西的家属。
两人坐在椅子上看了会,林菀说,“我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
安远怀一听就笑了,“那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大院里有个赤脚医生,你天天缠着他要他给你打针,要他给你药丸吃?”
林菀吃惊,“假的吧?我是牛犊子吗?”
“你何止是牛犊子,简直是个小傻子。”安远怀说,“可是你身强力壮啊,就没见你生过病。后来好不容易生病了,你终于如愿所偿,扎了一针,还吃了药丸。”
“……然后呢?”
“然后你的哭声把隔壁院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安远怀忍笑,“从此你再也不喊着要打针吃药了。”
林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真逗,我怎么忘了。”
“那你小时候还记得什么?”
林菀看他,想说“你”,对,细想她的童年记忆都几乎是有关安远怀的。
打针这么可怕的事竟然都被她给忘了。
却唯独记得他。
林菀摇摇头,“不记得多少了。”
安远怀觉得不对,说,“不对啊林小菀,几个月前你还指着我的鼻子数了我一堆‘罪证’,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林菀轻轻哼了一声。
一早上没吃东西又东奔西跑,林菀肚子饿了。她只是摸了摸,安远怀就问,“饿了?”
“没有。”
安远怀肃色,“那就是有了。”
林菀往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又气又笑,“你才有了。”
“那是饿了还是有了?”
“好吧,饿了。”
安远怀一笑,起身朝她伸手,“那我们去吃饭。”
林菀没把手交给他,掠过了,说,“我叫外卖,我还得帮林平看着药水。”
安远怀把手收了回来,说,“那我叫外卖。”
林菀说,“那林平就交给你了,我去外面吃。”
安远怀:“……”他终于反应过来了,问,“林小菀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林菀顿了一会,才抬头看他,说,“昨天我看见你撤回的信息了。”
安远怀微顿。
“你撤回就撤回吧,我顶多就是有点失落。”林菀垂眉说,“可是回头我却看见你跟楚明艳去吃饭,安远怀……我心里堵。”
安远怀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了,他说,“昨晚陆玮也在。”
林菀摇摇头,“就算玲玲也在又怎么样……跟你一起吃饭的就是楚明艳,而不是我林菀。”
安远怀的心情忽然……挺好的。他意识到林菀在吃醋,他说,“林小菀,你在吃醋吗?”
林菀看他,没好气说,“是啊,你这是渣男行为你知道吗?这就是你说的重新开始吗?”
“你愿意说出来,就是愿意听我的解释对不对?”
“是。”
“我刚才说的那个大官司的雇主,是楚明艳借用她的人脉介绍给我的,而且直到官司结束,她都没有说出来。后来我从雇主那知道后,刚好楚明艳又约我吃饭,就在我发完信息给你的下一秒。她说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差,所以我撤回了约你吃饭的消息。细想这件事我做的不对,我至少应该立刻跟你约下一次吃饭的时间,而不是让你胡思乱想。”
林菀多余地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安远怀笑问,“你要不要我发个誓给你看。”
林菀偏头一笑,“不要,怕天降正义。”
安远怀笑着往她扑,“正义来了——”
林菀把他挡住,安远怀两手撑在她的椅子两边,说,“以后都信我好不好?虽然看你吃醋我还挺开心,但误会多了,醋就变味了。”
林菀避无可避,说,“哦。”
安远怀本来想就这么收回手,可看着林菀,鬼使神差地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林菀僵住,安远怀也回神。
两人的双目已经对视上。
医院廊道行人往来,两人已经听不见,看不见了。
似乎一瞬明白,什么是眼里只有对方。
安远怀急忙收了手,站起腰身说,“你弟好像醒了。”
林菀也立刻起身往病房走,“我也听见了。”
她急匆匆打开门,安远怀又说,“林小菀,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林菀转身半趴着门,说,“好。”
两人距离稍远,也将刚才的尴尬拉远了些。两人看着,会心一笑。
有种久违的感情在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