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使弦断夜迷离
陈小桃、姚璎2019-08-30 11:474,366

  夜晚的程家大院,白日里的混乱哀伤弥漫掩盖在夜幕下。

  夜色中,大宅子再度恢复了大户人家的肃穆、华贵。檐廊灯光影影绰绰,地上一前一后人影,步伐稳健,阮秋水紧随乔叔,朝后方的院落走去,婀娜的身影在林荫间闪动,走着走着一颗心慢慢就揪了起来,步伐也渐渐缓慢了下来。

  尽顾着埋头走路,连宅院里的夜色也无暇去看。

  “阮姑娘,咱们走快一点,少爷在等着呢。”乔叔催促着阮秋水。

  阮秋水低垂着头,没有吭声。没有见的时候一心想见,但回忆起那迷离而又狂乱的夜,心头又觉得忐忑不安,脚好像抬不起来一般,竟是走不动道。

  心中对自己有了几分鄙夷,但还是硬着头皮向前行。

  乔叔不由回头看了阮秋水一眼,心想,这阮姑娘和少爷,不是一个要见,一个想见么,怎么都这么忸怩?心头觉察出不少异样的气息,却也没多想,只是一心带着阮秋水快点走,不然怕少爷多吹了凉风。

  “少爷,阮姑娘来了。”乔叔来到程景墨跟前通报完,又请阮秋水坐下,“阮姑娘,请坐。”

  阮秋水看乔叔,没有动。

  程景墨由寒生搀扶出来,见到这一幕,他的脚步一顿,也不多言,兀自在茶桌前坐下。

  经过了昨夜的失态,程景墨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阮秋水,身份的颠覆或许注定了今后两个人再也回不到当初那般。昨夜那般的冲动,更不能再发生。

  茶桌前,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空气像凝固一般。

  阮秋水毕竟是个姑娘家,看到昨夜的孟浪放肆男人,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幸好夜色迷离,掩盖了她火一样的红脸。而程景墨犹如老禅入定,竟也不吭气,着实有些气人。

  乔叔、寒生无形中也觉察出了异常,默默退后几步候着,面面相觑,也不敢做声。

  程景墨状似专心喝茶,实则眼角在观察阮秋水,今日丫鬟应是伺候她换了一身素色衣衫,不若成亲那日见到红衣霞帔那般艳光逼人,面色苍白憔悴,显得更为柔弱。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拧了一把,有种隐隐的刺痛,却带着丝丝的甜蜜,这种又甜又苦又怪异的滋味在心头盘旋,却只能拼命压抑。

  相遇寥寥几次,每次见到的阮秋水,都不一样。

  第一次湖上见面时,她像一只小刺猬一般,充满戒备,张牙舞爪捍卫着自己的领地。茶市上,他看到她对想吃莲蓬的陌生小丫头温柔又细致的照顾,嘴角的浅笑一直没有消失过,那一笑,在程景墨眼里,却是倾城一笑,叫世间一切都失了颜色。

  昨天见到,或许是发生的事情太过骇人,素来清冷的眼神里分明多了几分惊吓和绝望,没了针矛和防备,脆弱得叫人心疼。换作普通女子,在这样的处境下,或许早已六神无主,痛哭哀怨,但阮秋水没有。仅过了一天,阮秋水又回复到了他初见时的模样,神色从容,眼神坚定,应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这样的她总是让他的心有所触动。

  程景墨轻抿一口茶,等待阮秋水先开口。仿佛心头有面锣鼓在敲,脸上彼此都尽量不动声色。相见不能相近,这便是他俩命中注定的悲哀。

  阮秋水看着程景墨被寒生搀扶着出来,和茶湖上遇见的小霸王截然不同,那时的他有多意气风发,自信昂扬,现在的他就有多颓唐低沉。腿疾令程景墨的步伐缓慢沉重,程老爷的突然离世,给他的打击更大,看得出他是哭过的,肿胀的眼睛、苍白的脸色无不昭示着哀伤,而程老爷的死又与她有牵连……阮秋水一时语塞,想起昨夜鬼迷心窍一般的拥抱,眼前矜持的淡漠,阮秋水意识到,他们或许自此就画下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两个人都无力跨越。

  原本就隐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影再度浮现,犹如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得她心很疼,顿时所有因为眼前少年冲动引起的心中荡漾和涟漪顿然褪去,阮秋水低眉垂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所有心思。

  修长的五指在腿上轻点几下,程景墨觉得等得有点久了。他抬头望向阮秋水,阮秋水站在靠窗的案桌前,低眉垂眼,不知在思索什么,入了神。

  小刺猬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吗?程景墨心里隐隐一紧。他轻咳一声,决定先开口,“阮姑娘,你找我何事?”程景墨内心苦笑,阮姑娘,如今也只能称她作阮姑娘了。

  阮秋水听到程景墨叫她,略微沉吟,决定抛去羞赧,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既然有错,必须要认,她也没打算推卸责任或者糊弄过去。于是便开门见山,直视程景墨:“程少爷,令尊的事,我很难过也很不安,那天我

  太震惊了,所以才…… ……没想到刺激到令尊,我以为…… ……”阮秋水没有继续往下说,“很抱歉。”

  程景墨第一次听阮秋水这样平和的说话,往日里,她对他总是爱答不理,哪怕知晓他非富即贵的身份。程老爷的病,大夫曾说过已经时日不多,纳妾冲喜,不过是族里长辈的一厢情愿,姑且一试。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断然不会打断当日的拜堂行礼,可是,她是阮秋水啊。

  说来说去,他们俩都有错,却也不能单独怪了她。

  程景墨蓦地站起身来,动作太大,牵扯了腿疼,忍不住“嗤”地一声。

  寒生和乔叔连忙过来搀扶,却被程景墨抬手阻止。

  程景墨的个头高大,娇小的阮秋水在他身前犹如菟丝子草攀附着大树,但他心中却清楚地知道,即使外表再娇弱,她也不是毫无主见的一般杂草。

  那日她的慌乱无措,还历历在目,“程景墨呢?程景墨在哪?我嫁的人,不是他么?”原来她以为她要嫁的人是他?一想到是这样,程景墨原本还是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一想到是这样,他便无法苛责她,程东升的死,他也有责任。

  “父亲的病,由来已久了,那日我也太过鲁莽。”程景墨回应道。

  阮秋水见程景墨如此表态,心中涌上丝丝感动,竟有种泪盈满眶的感觉,她诧异自己在程景墨面前竟会放任自己有这种委屈脆弱,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程景墨说道:“程少爷,现在程家正在治丧,我是外人,一直待在程家也不方便,能不能让我先回家?我让我爹立刻把彩礼钱送还,把这件事彻底了结了?”

  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有点急切。

  程景墨见着阮秋水因为急切而变得红润的脸庞,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心中一动,竟然又有一种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他克制地握住了拳头,尚且自若地听完她的请求,却以沉默不语相对。

  阮秋水正欲再开口,身后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愤懑不平,“阮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你爹阮大成已经把彩礼钱都输光了,现在被赌场的人到处追债,他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身后的寒生憋不住话,将这两天听到的传言一股脑都说了。寒生还要说什么,被乔叔用眼神制止。

  阮秋水、程景墨两个人听完,都大吃一惊。

  阮秋水更是震惊得脸色瞬间煞白,她看向寒生,表情难以置信,身子摇晃着靠向身后的案桌,喃喃自语,“不会的,不可能…… ……”

  “乔叔,你们先出去吧。”程景墨站起来,转头朝乔叔方向开口。

  “少爷…… ……”乔叔有点迟疑,他看了下程景墨,又看了下阮秋水,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眼前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毕竟身份不同了。

  从前一个是洒脱成性的富家少爷,一个是独立坚强的采莲少女,命运让他们相遇,世界向他们展开了更广阔的视野,然而命运这只翻云覆雨手,也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阴差阳错,一个是程家的大少爷,一个成了要嫁进程家的小妾,他们再也不是那时茶湖上斗嘴不休的少爷少女了,辈分、身份…… ……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贼光,言行稍有差池,就可能落人以柄。他担心…… ……

  “乔叔,下去吧。”程景墨用眼神告诉乔叔。

  “是,少爷。”

  乔叔、寒生都离开了,屋里只剩下程景墨、阮秋水两个人,整个房间重又回归沉默,静到窗外风摇树梢的婆娑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阮…… ……”

  “程…… ……”

  “你先说。”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又同时止住,场面再度落回沉默。

  阮秋水咬了咬唇,再次开口:“程,程少爷,我希望能让我先回家,我会让我爹把彩礼钱还回来的,他是我爹,他不会不管我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连她自己都失去了几分信心,但她不得不许诺。

  程景墨听完,抬头望向阮秋水,墨色的眼眸下,暗藏着不能明说的关心。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阮秋水悄悄移开了视线。

  “程少爷,不管怎样,我都会把彩礼钱悉数奉还的,我向你保证。”阮秋水低声却坚毅地说道。

  程景墨挑眉,欲言又止。阮大成逃了,如果赌场的人知道阮秋水回家了,肯定会上门找她还钱,还得上还好,还不上的话,还不知道赌场会将她怎么样。阮大成这是要将自己的女儿逼进死路吗?

  程景墨望向她,眼底有丝丝光亮在跳动,“阮……咳,秋水,外面赌场的人正在四处找你爹还钱,万一被他们知道你回去了,肯定会抓着你,要你还钱,现在回去太危险了。”程景墨停顿了一下,“在这里,至少我还能保护你。”

  程景墨本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此时此景的承诺是自然而发的。

  阮秋水觉得自己的心弦被重重撼动,她吃惊地望向他,正好望进程景墨的眼里,那双俊秀的隐约闪着火花的眼眸让她不敢直视,那双眼眸深不见底,像清流,像棉花一般将她团团围住,满是温柔、动情。阮秋水内心悸动不已,心跳响得仿佛要震破耳膜。

  窗外,一个人影将头贴得更近,想要听得更仔细。

  “程……少爷,这样不好。我终究是个外人,总不能一直待在程家。”阮秋水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清醒,也让自己不要沉迷到不切实际的情感之中。

  “那,至少等到父亲的丧事结束?到时我找个理由,送你回家。”程景墨的语气里带上商讨。现在赌场的人在四处找阮大成,如果知道阮秋水回去了,还不知道那帮恶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他又走不开,先将她留在程家,才是最安全的。

  程景墨说得恳切,阮秋水拒绝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程景墨扶着桌子慢慢走向阮秋水。

  阮秋水看着一双黑色布鞋慢慢靠近自己,一股夹着草药味的淡香扑鼻而来,阮秋水低着头,越是向后退,他越是步步紧逼。

  阮秋水被逼到“为什么…… ……是你,嫁进来?”程景墨犹豫着将话说完,抬眼地望着阮秋水,灯光下,他的目光炯炯,竟像个孩童一般,渴求一个答案。

  阮秋水心里绞痛,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不是他?思及掀起盖头那一刻的场景,阮秋水依然觉得窒息。

  阮秋水闭了闭眼睛,“我爹告诉我,是和你定亲……”

  程景墨的眼里亮光顿现,他疾步朝着阮秋水又上前了几步,阮秋水却再次退后,昨夜的那幕浮现眼前,她怎能让它再次发生?

  窗外夜空,月亮的光亮一点点被乌云遮蔽,两个人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仅仅一臂之距,却像隔着银河,夜色苍茫,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脚步声慢慢从远处传来,走向程景墨的卧房。一个微胖的人影迅速从窗户一侧离开,藏匿到暗角。

  “少爷,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推门进来的砚清,打断了两人的对视,盘旋在两人周围的情愫,也断了。

  程景墨尴尬地转了一下身子,回答道:“嗯,你送阮姑娘回去吧。”

  等到砚清和阮秋水走远了,暗处的人影才探出头来,原来是程三婶程王氏,一双小眼盯着走远的阮秋水,射出狼光。

继续阅读:第九章 晕染墨香哭乱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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