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过去。
苏芷在山中整天跟着晋王玩乐，这座山的每一条小路，她几乎都认识了。
晋王的随从不时来报朝廷动向，也不避讳苏芷在场，内容大多是京畿军队调度，人事任免之类。
苏芷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太子和楚王互相给对方使绊子。
这兄弟俩，上辈子是冤家吗？
赫连永煦一边听着，一边教苏芷画画，仿佛朝堂的事情与他无关，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风流。
只是提到皇后的时候，他会停下手头的事情，认真听完，偶尔还会问几句。
好像比起太子和楚王，皇后更加让他忌惮。
接下来几天，苏芷一直在画那幅山水图。赫连永煦总说她画的不好。
苏芷没有耐性，一怒之下，大笔一挥，画了只王八。
赫连永煦见了，捶桌狂笑不止。
“小蛾子，这是画的你自己吗？”
“胡说，我画的明明是王爷。”
苏芷也不客气，提笔把这王八画到了赫连永煦脑门上。
赫连永煦任她画完，夺过笔，在她脑门上画了个东西。
苏芷皱眉。
“你画了什么？”
“你画什么我画什么。”
“滚！”
经过这几天相处，她发现，这位被称作杀神的王爷，私底下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和他的两个随从，也是打成一片。
苏芷又想到一脸冰冷的赫连明睿，不禁摇头叹息：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对比之下，她能体会白家兄弟的日子有多难过了。
在山上混了了将近十天，赫连永煦突然说，带她去城里逛逛。
苏芷闲出鸟了，忙不迭跟在人后头下山。
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
卖货的，杂耍的，算命的，拉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不时有几个高门贵府的公子小姐路过，衣裳锦绣，仆从如云。
他们盛装打扮，好似要出席宴会似的。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苏芷奇怪。
赫连永煦蹲在铁匠铺门口，正专心研究新打出的钢刃。听到苏芷问话，他抬头冲人一笑，“今天是太后寿诞。”
“啊？那你怎么不去？”苏芷更奇怪了，这人是太后的亲孙子，不出席寿诞也太离谱了。
“今天是外朝庆贺。我们自家的家宴落在明晚。”赫连永煦站起身，将那把刀递给苏芷，凑她耳边道，“看看，要是我的军队全部装配上这种刀刃，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这么神的？”见他一脸兴奋，苏芷接过刀，翻来覆去看了看，不由暗暗赞叹。
这种刃口，与她在特战队用的匕首类似，硬度和韧性都极佳，削铁如泥，砍人更是跟玩儿似的。
她拉出一缕头发，往刀刃上轻轻吹去。头发刚刚碰到刃口，立刻整齐断裂。
“确实是好刀。”苏芷由衷称赞道。
“没想到小蛾子也懂刀？”赫连永煦看着她吹发试刀，抚掌大笑，“看来我得去研究研究胭脂女红，省得被你比了下去。”
“那你肯定输了。”苏芷揶揄。旋即陷入沉思，“只是这种刀工艺复杂，造价一定不便宜。短时间内也没法大量制造。你如何能装备整支军队？”
“这要看太子肯不肯给我军费。”赫连永煦凑近苏芷，撒娇似地说，“小蛾子，看你了。”
“我没辙，你去找楚王要。”苏芷心情很好，不介意跟人开个玩笑。
“大哥要是肯给我，他就不是我大哥了。”赫连永煦收起笑容，长叹一声，“他一直反对向南朝动武。要不是太子和他抵着，我十万大军都得喝西北风。”
苏芷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不希望天下统一吗？”
赫连永煦无奈笑了笑。
“所有人都希望统一，但由谁统一，是个问题。明白吗，小蛾子？”
苏芷看着他明朗的双眸，心里有了答案。
一统天下带来的军心和民心，远非待在朝中可比。
恐怕皇位花落谁家，将由此决定。
赫连永煦掐了掐她腮帮子，神秘兮兮道，“这件事情父皇也在犹豫。我猜，父皇想把这件事交给储君去做。所以，太子一直为我筹措军费，反而让我奇怪。明明我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苏芷茫然地看着他。
要是晋王击败南朝，赫连明睿的东宫就坐不稳了。
为何他还要帮助晋王呢？
虽说他一心想复仇，但复仇之后呢？他不会对皇位毫无想法吧？
她想不明白，正欲问，却见赫连永煦走向铁匠铺深处，定定站在陈列架前。
他的目光，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了。
半晌，他取下架子上一把小刀，问老板，“这东西多少钱？”
老板看了一眼，摇头，“对不起了客官，这东西不卖。”
“不卖？”赫连永煦笑了笑，掏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拍。
“你随便开价。”
老板盯着那金子看了半天，倔强地摇头。
“真不行。这东西是我的救命恩人寄放在我这儿的。他说了，只赠有缘人。”
“有缘人？”赫连永煦有些不耐烦，“你看我如此识货，不算有缘人？”
老板长叹一声，头摇得像拨浪鼓，“客官，你就别为难我了。”
苏芷好奇那是什么宝贝，走过去一看，差点没跌倒在地。
赫连永煦手中拿的，是一把匕首。
特战队的匕首。
她心口一震，几乎是把匕首从赫连永煦手里抢过来。
翻过刃口一看，果然，在贴近手柄的地方，印着一行阴文。
A04KR4，红狐。
她的身份识别码，代号。
“怎么了，小蛾子？”赫连永煦关切地问。
苏芷回过神来，搪塞道，“没什么，我觉得这刃口，和刚才那把刀有点像。”
赫连永煦打量她片刻，眼神变得严肃。
“是很像。”
老板接道，“客人好眼光。不瞒您说，我现在打的这些，都是仿造这东西。可惜不论怎么弄，都差着点火候。”
赫连永煦没接他的话，问道，“你说的有缘人，具体是指什么？”
“匕首上这行鬼文，您瞧见没有？”老板从苏芷手中拿过匕首，指了指那串英文数字，“我那恩人说了，谁要是能说出鬼文的含义，谁就是有缘人。”
赫连永煦接过匕首，仔细看了看，摇头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说着，他偏头看向苏芷，“小蛾子，你知道么？”
苏芷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听见人问，她回过神来。
她不会记错，这把匕首是插在叛徒身上的。
它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原因。
叛徒在用它，寻找她。
现在，叛徒仍在暗处，她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否则，她很可能被叛徒暗算。
于是她摇头道，“不晓得。”
赫连永煦看了她一会儿，将匕首还给老板，悻悻道，“可惜。”
二人离开铁匠铺。一路上，赫连永煦跟苏芷讲些南朝的奇闻异事，苏芷心不在焉听着，脑子里全是那把匕首。
这个线索她不能放过。
叛徒这么做，一定是非常急于找到她，杀死她。
她必须想个办法，把他钓出来。
二人闲逛到胭脂铺，赫连永煦不由分说，拉苏芷进去。
胭脂铺里都是女子，见一个男人闯进来，不由惊奇。又见他英俊风雅，手上还拉着个姑娘，不由掩嘴笑起来。
“这小娘子有福气了。”众人咬耳朵。
赫连永煦轻咳一声，众人便只顾嬉笑，不再言语。
他回头见苏芷一脸呆滞，扯扯她胳膊，“小蛾子，来，教我认胭脂。”
苏芷回过神，应了声“好”，被人拉着坐下。
赫连永煦往柜台上放了锭金子，老板娘呆愣片刻，顿时眉开眼笑，殷勤给两人倒茶。
随后，老板娘亲自端上三个大木匣，依次打开来，里面分成九九八十一个小方格。
每个格子里放着不同的胭脂，琳琅满目，色彩纷呈。
每饼胭脂上印着不同的花，一眼望去，宛若百花图谱，满园春色。
赫连永煦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一声，“这倒是比行军打仗复杂多了。”
苏芷笑了笑，指着其中一个印着海棠花的胭脂，道，“这个叫做《照海棠》。”
又指着另一个印了栀子花的道，“这是《美人香》。”
这两个，是她在红春楼常用的。
赫连永煦看了看，又闻了闻，疑惑不已，“我看着没什么不同。”
“颜色不同。”
“颜色？不都是红色么？”
“笨。”苏芷敲敲他脑门，“《照海棠》是春红色，《美人香》是粉紫色。”
赫连永煦很不服气，委屈道，“看不出来。你找个简单的讲。”
苏芷哭笑不得，瞥见有个桃红色的，粉粉嫩嫩煞是可爱，于是指着道，“这个粉红总认识吧？这是……”
她凑近想看看胭脂签上的小字，却看见粉饼上印着一小朵桃花。
跟梳子上的桃花，一模一样。
她不由心口微颤，赫连明睿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该死……怎么做什么事都能想到他？
苏芷赶紧甩头，心道，兴许天下的桃花图案都长一个样。
老板娘见她久久盯着这桃花粉饼看，以为她喜欢，忙不迭介绍道，“这是本店新款，叫《桃夭》，卖得可俏啦。涂上去艳若桃花，光彩照人，男人们都喜欢。”
说着，老板娘意味深长看了赫连永煦一眼。
赫连永煦笑道，“说得我也想涂一点试试。”
“你还想迷倒千军万马不成？”苏芷揶揄。
“你这主意不错。以我的美貌，说不定真能兵不血刃，直取敌军都城。”
苏芷忍不住笑出声。
这晋王，真是比柳云笙还皮。
老板娘见二人心情愉快，笑眯眯补充道，“饼子上这朵桃花，正是红坊梳子铺那款。宫里那事儿你们听说没？太子和——”
“打住！”苏芷脸色一沉。
老板娘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赶紧噤声，指着另一个粉饼道，“小娘子看看这个……”
过了半晌，二人提着一大包胭脂从店里出来。苏芷本来不想要，但赫连永煦非要买，说是拿回去研究，以后好跟她交流美妆心得。
苏芷笑得岔气，又有些羡慕苏婉婉。
晋王，真的好喜欢她啊……
店门口，苏芷听见有人叫她，“红袖！”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桃夭站在身后。
糟了！
她抬眼望了望赫连永煦，只见他认真研究着胭脂粉饼上的字儿，好像并没有听见动静。
苏芷大大松一口气，急忙把桃夭拉到一边。
“说过多少次，在外面不许叫我红袖！”
“咋了？咋还不能叫你了？”桃夭一脸莫名。
“不能叫就是不能叫。你来做什么？”苏芷板起脸。
“听说有个和我同名的新款胭脂，我来瞅瞅。”桃夭也瞪着她，指指远处研究胭脂的赫连永煦，“怎么，只准你撩男人，不准我买胭脂啊？”
苏芷叹气，“总之，别叫我红袖。叫我婉婉也成。”
“啧，婉婉？听着跟个丫鬟似的。”桃夭嗤之以鼻，“你男人还给你取名了？我看他取这名字，就是想把你当小妾。”
“唉，随你怎么想。”
“对了，那位就是你说的，柳四的朋友？大商人？”桃夭定睛看了赫连永煦片刻，不禁惊呼，“哇，这么俊？难怪你看上了……”
“是是是，没事我走了？”苏芷拔腿想溜。
却一把被桃夭扯住。
她回头，只见桃夭呆愣在原地，指着赫连永煦，语无伦次。
“这、这、这位……是……”
“喂，喂？你没事吧？”苏芷担心地在她眼前晃晃手指。
桃夭瞪着两个大眼睛，没动静。
苏芷狠狠掐她手臂，“宝贝你别吓我？”
桃夭吃痛，回过神来，不由分说把苏芷扯到小巷里。一边走，还一边往后张望。
见四周没人，桃夭大口喘着气，对苏芷道，“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哈？”苏芷装傻。
“你还说王爷们看不上你？”桃夭睁大眼睛，表情震惊，“你这男人，是晋王！”
苏芷立刻作出个比桃夭还震惊的表情。
“你看错了吧？”
她心里是苦恼不已。别人知道的越多，她的多重身份，离暴露就越来越近……
桃夭压低声音，“我怎么会看错？上次去崇文侯府，就是我给晋王端的茶！”
“他真的只是个商人——”苏芷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是不懂，这些个王宫贵胄，最喜欢扮成普通人，来试探女子的真心！”
“……”苏芷笃定，桃夭是酒馆评书听多了。
桃夭露出个欣慰的表情，“红袖，你这回算是飞上枝头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我——”
“拿着，帮我把这个送给柳四。”桃夭塞给苏芷一个粉色荷包，“我还有事，先走了！”
“喂！等等！千万别告诉红春楼的人！”
“不会不会。”桃夭嬉笑着，跑出巷子。
苏芷长叹一声，靠在墙上，揉着太阳穴。得，桃夭知道的事情，整个红春楼第二天就能知道。
而红春楼的消息，不出三天，就能传遍整个上京。
她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要是赫连永煦知道她是红袖，不是苏婉婉，那她岂不是得死一百次？
正在哀叹，苏芷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苏司玺。”
她赶紧回头，看见了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