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位于东市最热闹的档口，两侧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擦踵。
有几个认得云天杰的，四处提醒行人躲避。听到这尊瘟神的名号，铺子老板们纷纷藏进屋里，架上门板。行人匆匆钻进酒楼客栈。一时间，热闹的大街上廖无人烟，连猫狗都感到了人类的畏惧，藏进盆盆罐罐里面。
但就算这样，也挡不住人类的好奇心。几十上百双眼睛，透过窗子和门缝，目不转睛看着云天杰这边的动静。
云天杰也不多说话，走到苏芷三肘远处，提起鞭子就往她脸上招呼。
苏芷抬手抓住鞭子，用力一拉。云天杰没料到这招，鞭子脱手飞了出去。顿时周围传来一阵惊呼，有人拍手叫好。
苏芷笑了笑，“侯爷的骑术稀烂，功夫也没有丝毫长进，连东市不能纵马的规矩都不知道，看来该去明镜司学习学习。”
听到明镜司三个字，云天杰脸色变得难看，笑容更加狰狞。
“小贱人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我是侯爷了！柳云笙那厮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少卿，没有陛下的旨意，他动得了我？”
苏芷一怔。确实，按照大夏律，抓捕侯爵以上的勋贵，必须经过皇帝批准。现在皇帝不太掌理朝政，此事就要由太子或楚王下达谕令。
跟赫连明睿要一个批文应该不难，但云天杰毕竟是云出月的哥哥，赫连明睿会给吗？
在苏芷愣住的当儿，云天杰抄起一旁水果摊上的西瓜刀，直直朝着她脑门劈来。
苏芷立刻从怀中掏出装菜刀的木盒子挡住。
木盒被劈成两半，苏芷操起其中藏着的菜刀，向那西瓜刀砍去。
“噌”地一声脆响，西瓜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苏芷暗叹这菜刀锋利，不愧是特战队匕首的仿品。
云天杰却是脸色一黑，索性拔出佩刀，飞身扑上。苏芷手中有菜刀，心中不慌。几次拼刀，电光火石，云天杰愣是没占着便宜。
他对身后几个呆站着的跟班叫道，“你们愣着作甚？帮我抓住这小婆娘！”
跟班中有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指着苏芷犹豫道，“侯爷，这女人好像是……”
“是什么？”云天杰不耐烦瞪向他。
那公子哥儿在扶风郡主府上看过苏芷射箭，还给人磕了头，对她有几分眼熟。但他不敢确认。万一这女人不是苏婉婉，岂不是闹出杯弓蛇影的笑话，让云天杰丢面子？他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于是他干脆不再说话。
云天杰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跟本侯混了这么久，才这点出息？一个红春楼的贱货，把你们几个吓成这样？”
“侯爷，我们……”
几个人对望一眼，索性撸起袖子冲上前去，往苏芷身上招呼。
苏芷不想跟他们纠缠。她想赶紧回去打听陈皓的下落。
她几个闪身，避开围追堵截，转身拔腿开溜，此时却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大喊：
“你们几个，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胖女人，一身大红大紫绸缎，正是红春楼的鸨母张妈妈。她身后跟着个小男孩儿，是苏芷刚才救下的那个。
小男孩冲苏芷眨眨眼。苏芷心中一暖，回以微笑。原来这小家伙是回去搬救兵了。
只是这救兵……苏芷扫视一眼张妈妈身后的人，感到有些诡异。
前排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后排是几个红春楼的姐妹，桃夭也在里面。
打手们人人手上拿着棍子，面色凶恶，看这架势，是要跟云天杰干架。姐妹们虽然紧张，脸上却都带着自信。
张妈妈走到跟前，帕子一挥，胖脸上端的是义正词严，“红袖，你别怕！妈妈这就给你作主！”
说着，张妈妈指挥那几个打手，“你们把红袖给我护好了，要是她少一根寒毛，你们这个月工钱全扣完，下个月统统吃粗糠饭，晓得没有！”
七个打手纷纷大吼“晓得”，旋即大步上前，凶狠地推开云天杰那几个跟班，把苏芷团团护住。
苏芷站在这几个彪形大汉身后，一头雾水。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做这行卖笑生意的，谁不得捧着上京城的勋贵？
张妈妈也不例外，之前她怕云天杰怕得紧，这厮在红春楼闹出两桩命案，她都没敢把他拦在门外，还得笑脸相迎。
今天张妈妈怎么变了个人似的，竟然用鼻孔看着云天杰？
云天杰见状，又惊讶又生气。这胖婆娘，从前见了他点头哈腰，巴不得趴地上给他舔鞋，怎么今天趾高气扬，还敢坏他的事？
他越想越觉着丢面子。堂堂一个侯爷，被个老鸨欺负到头上来，在勋贵圈子里传开了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云天杰抄起刀就冲张妈妈走去。张妈妈看见那白花花的刀光，吓得够呛。她赶紧往后退几步，大叫，“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你个死肥婆，敢跟本侯叫板？本侯这就让你晓得厉害！”
云天杰狰狞一笑，抬刀要砍。张妈妈鬼叫一声藏到桃夭身后。桃夭声音颤抖，喝道，“住手！”
“哟，是你这小贱人？”云天杰定睛一看，认出了桃夭，笑容更加可怕，“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本侯今天就把你一起宰了！”
苏芷见势不妙，推开那几个打手，正要上前阻拦，又听桃夭喊道，“大胆！你知道我们家红袖是什么人吗？”
这声“大胆”倒是把云天杰唬住了。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烟花女子，能在他面前这么自信的。他迟疑了几秒，哈哈大笑，“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个卖肉的贱蹄子吗？”
说完他看向身后几个跟班。跟班们附和着笑了几声。
云天杰扫了苏芷一眼，看向桃夭，“你倒是说说她是什么人？说不定本侯害怕了，当场跪下给她磕几个响头。”
众人大笑。只有那个公子哥儿笑不出来。
他又想到那天磕头的时候，他抬起头，仔细看了苏婉婉几眼，还调笑她长得好看。苏婉婉的长相他是有印象的，她脸上那几道疤的位置，也丝毫不错。
这女人，他越看越像苏婉婉……
公子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云天杰，只听那边桃夭冷笑道，“我怕说出来吓着你。”
“难不成是哪个侯爷家的小媳妇儿？”云天杰讥诮地笑，在一个跟班衣服上擦了擦刀刃，丝毫不把桃夭的话放在心上。
红春楼的女子，再漂亮也耐不住身份低贱，上京的高门贵府哪能看得上？能拉去做个小妾就不错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见桃夭神色傲然，他心中发狠，暗道定要你们知道厉害，嘴角一挑，“你说，这小蹄子是哪个侯爷家的？本侯去把她要过来，天天给本侯舔鞋。”
他云天杰的面子，就是皇后的面子。上京城里谁不想巴结？他不开口，都有人排着队往他怀里塞女人，去要个侍妾还不容易。
他倨傲地扫了苏芷一眼。这小贱人，还真以为自己傍上个勋贵，就能不把他云天杰放在眼里了？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自己主动脱了衣服，乖乖投怀送抱，趴在地上给他舔脚趾头。
云天杰越想越舒服，眼睛在苏芷身上瞄来瞄去，嘴角勾起个猥琐的笑。这女人身材是真不错，起码能玩一个月不厌的。
这时张妈妈说道，“我们家红袖是天家的人，侯爷你还是别惹的好！”
“天家？”云天杰回过神来，笑得更夸张，“你怎么不直接说是晋王的人？听说晋王带了个女人回府，不会就是她吧？哈哈哈！”
“你说对了，正是她。”桃夭冷笑一声，回头冲苏芷挤挤眼。
苏芷当即愣住。
原来桃夭真的把她跟赫连永煦在一起的事情，对张妈妈说了。
难怪张妈妈敢带人跟云天杰撕。这厮精明的，是想通过她，靠上晋王这座大山。
有了晋王撑腰，到时候谁还敢来红春楼砸场子？恐怕上京的王爷们都不敢来。何况云天杰这种狐假虎威的？
苏芷想明白了，却冒了一身冷汗。以红春楼的消息传播速度，赫连永煦恐怕早就知道她不是苏婉婉。
她的小命，随时可能有危险。
苏芷狠狠瞪了桃夭一眼，也不知是该谢谢她还是骂她。
桃夭被这么一瞪，反而有些不明白了：跟晋王在一起是多涨面子的事儿，怎么她还不乐意说了呢？
那边云天杰被桃夭的话一震，过了好久才回过神。
这……怎么可能？晋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会流连烟花之地，还会看上这种不干净的女人？
他断断是不信的，只当桃夭在说谎，狞笑道，“本侯好怕啊！哈哈，你们搬出晋王来压本侯？真是笑死人了！你们可知道本侯的姨母是谁？”
说罢，他抬手掐住桃夭的脖子，“小贱人，你这么主动找上门，本侯就第一个收拾你。”
女人们尖叫起来，苏芷和几个打手正要冲过去帮忙，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云侯爷，你不怕晋王吗？”
小男孩抬起头，睁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云天杰。
云天杰一愣，旋即大笑，“你去问晋王，他怕不怕皇后！”
小男孩没接他的话，继续问，“那你怕不怕太子呢？”
“你这小兔崽子，什么意思？”云天杰眉头一皱，手不由自主松开了。
“红袖姐姐是太子司玺。”小男孩说。
空气突然凝固。众人纷纷看向苏芷，面面相觑。
那公子哥儿一拍脑袋，愣是想起来了。
“侯爷，她真是太子司玺！”
“什么？！”云天杰的狞笑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苏芷。张妈妈趁机掰开他的手，把吓坏了的桃夭远远拉到一边。
公子哥小心翼翼瞟一眼苏芷，吞了口唾沫，“前些日子，我在扶风郡主府见过她，郡主和她关系好的不得了。恰好那几天侯爷你摔了腿在府中养伤，没有看见她射……”
见云天杰脸色一变，公子哥不敢吭声了。
云天杰脸色时红时白，端详苏芷片刻。见她神色镇定，真有几分女官的气势。再想起第一次见面，她穿着宫中女官的衣服，仔细一想，确实是司玺的服饰……
“你怎么不早说？！”他回头冲那公子哥怒吼。
跟班们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吭声。
他们家云侯爷，生平最怕的就是太子爷。说起来这也怨不得侯爷。太子杀人如麻，手段残忍，他让你三更死，你绝对活不过三更。
上京城的勋贵，提起太子，谁不是又恨又怕？鬼知道太子爷的屠刀什么时候举到自个儿头上来。
见云天杰这态度，众人便晓得这是实锤。街两边的门缝里发出阵阵议论和惊叹声。
张妈妈和几个姐妹张大了嘴，楞楞看着苏芷。
半晌，张妈妈颤颤巍巍抬起帕子，指着苏芷，话都说不利索了，“红……红袖，你，你就是那个，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儿？整个上京都，都知道的那个？”
“我……咳。”见众人眼睛放光，像是在博物馆参观外星人一般，苏芷只感到头皮发麻。
这回完蛋了。彻底暴露了。
那两个男人，恐怕都想杀了她。
她叹了口气，无奈看向揭露她身份的桃夭和小男孩。
桃夭就算了。怪她自个儿出门不小心，也不带个面纱。
至于小男孩……等等，这小孩怎么知道她是太子司玺？
苏芷十分疑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非常眼熟，好像之前见过。
小男孩冲她开心地眨了眨眼睛，好像还在等她表扬似的。
啧，小兔崽子，姐姐不拉你陪葬就不错了。
看了片刻，她想起来了：他就是陈皓带在身边的那个小豆子！之前跟他们一起进了连云山密道，难怪他会知道她是太子司玺。
苏芷正陷入沉思，那边云天杰打肿脸充胖子，怒骂几句晦气，旋即带着人匆忙离开。
张妈妈等人团团将她围住，七嘴八舌问她问题。
道路两边铺子里的人，见云天杰离开，纷纷走出来，看戏似的围在外圈，踮着脚尖争相观看传说中的太子司玺。
有人大叫道，“快来看！太子司玺在这儿呢！”
“听说晋王带回府上的女人，也是她！”
“哇，这就厉害了！”
“太子爷不生气吗？”
“我哪儿知道！”
“快点快点，到我了！让一让！”
“别挤！”
……
张妈妈拉着苏芷，拿手绢揩了揩眼角。想到她的红春楼能力压对手，成为上京第一的高档销金窟，她就感动得不能自已。
“红袖哇，你可出息了！别忘了妈妈和姐妹们哇。太子爷和晋王那边，你要帮咱们通通气儿。”
其他几个姐妹红着脸问，“红袖红袖，晋王和太子爷哪个好看？”
“哪个威猛？”
“你们咋就这点出息？”张妈妈不屑地打断，“你们应该问问红袖，她是咋抓住这二位神仙的心！”
“对对，红袖教教咱们呗？”众人嬉笑。
苏芷头大不已，嗯嗯啊啊应付了几句。眼见围观人群越聚越多，她扒开张妈妈和桃夭几个，往外面挤出去。
走到一半，她脑子里一激，转身抓住小豆子，将他扛在肩上就往外跑。
脱离了人群，苏芷带着小豆子来到一处小巷。
“姐姐！放开我！闪着我腰了！”小豆子咋呼。
苏芷把他放地上，严肃地瞪着他。
“你陈大哥在哪？”
小豆子睁着大眼睛，看了苏芷一会儿，神秘兮兮朝她招招手。
苏芷赶紧弯腰凑过去。小豆子在她耳边悄悄说，“大哥跟我说，他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跟一个白衣服的人去的。那人我不认识。”
苏芷心头一紧。
“他临走前跟你交待什么了没？”
“大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小豆子掏出一张纸，放到苏芷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