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苏芷来到晋王府，赫连永煦恰出去了。
小厮认识她，便放她进去。
她在庭中等候，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侧眼一扫，原是树后有人在偷看。
看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是月姬跟荷姬。
见她回头，两人赶紧缩头，想溜。
想起宁庆宫月姬整她那出，苏芷大步跨过去，直接堵了她们的路。
月姬一脸慌张，见走不了，只得赔笑道，“婉婉，那天的事情，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荷姬帮腔：“就是就是，咱们姐妹一场，这件事就过去吧，你跟太子爷面前也是红人了，就别和我们俩失宠的计较啦。”
大人大量？苏芷气笑了。害人性命的事情，就这样一笔带过，这两人脸皮还真厚。
她捻了片树叶把玩，悠闲道，“其实今天，我就是来找二位姐姐的。”
那二人神色一变。
苏芷继续说，“我在想，是请二位去重华宫坐坐呢，还是去慎刑司叙叙旧？”
月姬跟荷姬对视一眼，冷汗直冒。
“禁军侍卫都在府外烤着大太阳，别让他们久等。”苏芷看着月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月姬慌了神，以为苏婉婉要找她算账，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急忙跪下求饶。
那天宁庆宫发生的事情，她可全都看在眼里。三位皇子，连上皇后，都为苏婉婉求情。太子甚至里子面子全不要，替她挨打。
这女官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瞎子都能看出来，比苏舞岚高到不知哪里去。
退一万步讲，抛开太子不说，她们家王爷素来对女人不感兴趣，能为苏婉婉跪下求情，也是非常不得了。
月姬从宁庆宫回来之后就心神不宁，生怕王爷找她们算账。幸而王爷事务繁忙，只是训了她们几句。
但她依旧放心不下，天天夜里梦见苏婉婉来找她算账，还梦见自己鲜血淋漓在慎刑司里关着，手脚皆断，苏婉婉狞笑着割掉她的鼻子……
她跟荷姬和张嬷嬷说，那二人也是提心吊胆，除了互相安慰不会有事，啥办法也没有。
现在人家终于来了……
月姬绞紧手绢，硬着头皮哭求苏芷，不要把她送到慎刑司。荷姬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旁边拼命点头。
苏芷见这二人吓破胆的模样，不动声色笑了笑，跷个二郎腿，开始套话。
为了保命，这二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晋王在府中的私生活，全数告诉了苏芷。
不过，晋王在府中待的时间不多，这二人口中的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那天在大街上与云天杰对峙，亏得红春楼那群帮倒忙的人，她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
说不定，她是红春楼舞娘红袖的事情，也传到了晋王耳中。
晋王多半知道了，她不是苏婉婉。
她本想打听赫连永煦这几天有没有提到她，拼凑一下线索，一会儿赫连永煦回来，她好应付。
不过这方面的情报她没打听到，反而知道了一条非常耐人寻味的事实：晋王每次回京，都极少在王府住宿，更未召幸过月姬与荷姬。
“王爷在别的地方还有什么住处？”苏芷好奇地问。
月姬愣了愣，以为她在吃醋，急忙道，“王爷素来少近女色，我跟荷姬在上京城内外打探过，王爷没有在别处金屋藏娇。”
说完她和荷姬对看一眼，心道张嬷嬷说得对，苏婉婉就是个狐狸精，那边占着太子的宠爱，这边还要吃晋王的醋，就连她二姐的男人楚王，也被她勾搭上了……
二人煞是气愤，却不敢说什么，只祈祷苏婉婉赶紧离开。
苏芷掐着下巴沉思。赫连永煦确实奇怪，大半夜的跑哪儿去了呢？
按理说，他这年纪，不可能对女人没有兴趣。在上京这么多天不近女色，也真是个奇人。
难不成……
苏芷想起那天宁庆宫里，赫连永煦和皇后的对视。
她背上一阵寒意，忙道不可能。
苏芷感到无话可问，索性拄着腮帮子打起瞌睡，让这二人晒着大太阳跪了一下午，才让她们离去。
时间接近傍晚，赫连永煦终于回来。
见到苏芷，他有些惊诧，旋即爽朗大笑，“怎么，小蛾子想本王了？”
苏芷看了看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有些尴尬。这人搂她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压根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赫连家都是戏精！
苏芷只好配合地笑了笑，应道，“奴婢来看看王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赫连永煦眸光一闪，在石凳上坐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今夜灯会，陪本王逛逛，如何？”
“好，全听殿下吩咐。”苏芷坐在他腿上，柔柔一笑，看进他琥珀色的美丽瞳子。
果然，他的眸光与从前不一样。
那双狭长的眼里流过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信任。
二人对视片刻，赫连永煦放开她，带她去吃饭。
……
苏芷放心吃完那顿饭。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赫连永煦不会对她下毒。
而且，看样子也不打算揭穿她的冒牌身份。
苏芷感到费解。
从之前他对她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很喜欢苏婉婉的。
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掉包，他竟然不着急么？
不处理掉她这个冒牌货？
甚至都不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苏婉婉现在的下落？
苏芷跟在赫连永煦身后走着，越想越蹊跷。
已是入夜，街道上灯火通明，各色彩灯高高挂在街道两侧的树上、房梁上，赏灯人群熙熙攘攘在灯下行走，不时发出赞叹和尖叫。
夜色如昼，好不热闹。
二人绕过几条街。
路上，苏芷向他打听铁匠的下落。赫连永煦听说铁匠搬走，也是惊诧，只说不知。
苏芷得到答案，有些沮丧，想立刻告辞。
但她发现自己走不掉。
赫连永煦似乎无心欣赏灯火，大步向前，一直抓着她的手腕，没有片刻放松，像是怕她逃走。
那力道极大，让她有些担心。
凭多年的格斗经验，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男人。
估计逃也很困难。
她摸了摸腰间常备的春宵散，心中有些打鼓。
她直觉地感到，这人跟赫连辰苍不同。她能用妖媚手段，让赫连辰苍失去防备。甚至赫连明睿稍加松懈，也有可能中招。
但这招对赫连永煦没用。
这个男人，对他不喜欢的女人，从来不会有冲动。
苏芷从月姬的描述中，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她只能沉默地跟随，心道，见招拆招。
二人走到一段宽阔的大道上。四周的人纷纷议论太子大婚的事情。
言及太子妃，众人无不艳羡苏侯，道是“娶了公主，生了王妃，现在三女儿嫁给太子，将来多半是皇后”。
而小女子们更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提起太子大婚，无不遗憾道，“现在没结婚的，便只剩四位了。”
立刻有人讥诮，“想那么多作甚？天家的皇子，纳妾都要看身份门第的，凭你们几个卖豆腐裁衣服的，别做梦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做人要有梦想，你看那个苏婉婉。”
“就是，听宫里传闻，她搅了太后的寿诞，太后要打死她，三位皇子都为她求情！”
“那算什么，听说太子为她挨了打呢！”
“那太子妃还不得气死……”
女孩儿们嬉笑打闹，如同一群花蝴蝶，路过苏芷身旁。
听到别人议论，苏芷想起那晚赫连明睿护住她的事，心中五味杂陈。
赫连明睿确实对她好得不得了。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心思飘到不知什么地方，任由赫连永煦牵着，走过石桥。
这时，只听前方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快看！那就是太子妃！”
苏芷此刻正站在拱桥的最高处，闻声抬头，只见桥对面的街上，走来一队人马，场面壮观。
开路的是两排禁军，高头大马，腰间跨刀，神色肃穆。为首的大喊，“回避，肃静！”
众人纷纷让开，站在道路两侧引颈观望。
紧接着是二十余个太监和宫女，皆是锦衣绣缎，步履端庄。每个人手中提着一盏宫灯，黄金箔做的灯罩十分华丽闪耀，宛如一条金色长龙，映得道路两侧的彩灯黯然失色。
所到之处，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叹。
宫灯簇拥着一挺步辇，由十六人抬着，紫色纱帐里，隐约可见一位女子。
苏芷看那身形万分熟悉，想必就是苏舞岚。
队伍缓缓走过，众人纷纷感慨：苏府三小姐，曾经只是个无甚名气的上京贵族小姐，不若苏听雪艳名在外，更比不上云出月上京交际花的名声。
今日竟一飞冲天，连出行都是如此高规格。等太子登基，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生儿子顶屁用，考个功名花十几年，还得花钱娶媳妇。让你相公学学苏侯，多生几个女儿，要是有一个攀上高枝，那就发达啦。”几个妇人总结道。
“晋王和洛阴王还没结婚呢，下边儿还有两个皇子，你们要抓紧机会！”有人打趣。
赫连永煦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他回头看苏芷一眼，轻声说，“走。”
苏芷回过神，正要跟他走，只听道路另一侧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十几匹马，朝着苏舞岚的仪仗，直直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