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
原本端上的五坛酒早已空空如也，地上还随手搁了几个刚倒完的酒坛，纪烨烂醉如泥地瘫在椅子上，手里还意犹未尽地抓着一个酒杯不肯放：“……然后，在你父君的寝宫里，发现了几封与烨王来往的书信……当然了，那是伪造的，你看你父君，连证据都替皇姐她准备好了……直接贴出去就行。”
纪明疏抿下最后一口酒，滑入喉咙，有一点辛辣。
直到现在，她才勉强尝出这个酒的韵味，回口其实有些苦涩，不知道纪烨为什么爱喝。
“其实去细细品味你父君当时说的那些话，很多理由实在勉强……但是那重要吗？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当时需得有一个人站出来，背下这口锅，抗下这个责任，平息民怒。如果……嗝，如果不是你的父君，那就得是皇姐自己……”
纪烨喃喃道：“后来几年……皇姐在暗中收集了不少把柄，把当时那些在背后推动舆论的人啊，用不同的手段……杀了个一干二净，朝堂上下几乎是换了一遍血……那些人死的可惨了……千刀万剐，最后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捞着……皇姐杀疯了呀……可是你说这又是何苦呢……”
纪明疏静静地听着，忽然问道：“母皇她……是在报复吗？”
虽然她说的委婉，但纪烨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目光定在纪明疏的身上，似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阿疏希望是，那就是吧。”
见她不说话，纪烨安慰道：“这些要阿疏接受，可能是难了一些……所以这么多年你母皇没打算告诉你，并且还下了缄口令。其实知道这个事的人都没几个活着……”
他似感慨，似认真：“那些人死后，皇姐像是失去了目标，性子收敛了很多，也没再娶谁……话说回来，皇姐也只有两个凤君来着……咦我记得不是还有个公主叫……叫纪明岚的么，皇姐生下她之后，那个纪明岚的父君就染病去世了，也是个不容易的孩子……”
纪明疏下意识想要冷笑一声，终究选择沉默。
纪烨轻轻一笑，道：“人生就是如此，哪来这么多幸福美满，遗憾和不如意才是常态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头栽倒在桌上，“咚”的一声巨响，吓了她一跳。
“怎、怎么了？！”纪明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急切地去探纪烨的鼻息。
“小姐勿要惊慌。”小二习以为常地走上前，利利索索地扶起纪烨：“烨亲王喝醉了便是这般，说着说着就倒下了。”
“……”纪明疏无语凝噎。
纪烨不省人事，她转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时候也差不多了，回去吧。”
……
皎皎空中孤月轮。
禹州夜市依旧热闹，万家灯火。
一放松后，无数的思绪如潮汐层层涌上，她的头脑也渐渐昏沉。心绪太过复杂，也不单单是一件事引起。
马车里纪烨如一滩烂泥般窝在马车角落，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一张薄薄的帘子将他们与外面的喧嚣隔绝。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悠扬的歌声从外面传来，纪明疏开口道：“等等。”
车夫虽不解其意，但也听从了她的话，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纪明疏随手撩开手边的帘子，往外望去。
街上灯火通明，行人来来往往。在一方搭建简陋的小台上，一名窈窕的少女坐在上方，面前放置着一台蝴蝶琴，她左右两只手里分别执着一块琴竹，敲击在两侧的弦上，音如一串串珍珠从高处落在瓷盘上，清脆动听。
那少女开口，婉婉唱道：“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这曲小调没有太多的起伏，她的声音并不高，低而甜美，有几个音绵绵悠长，叫人心中惆怅。
纪明疏喟叹一声，道：“……走吧。”
……
越往烨亲王府处去，喧嚣声越小，马车咕噜噜行驶，最后停在门前。
侍卫定睛一看，二话不说地跑上前来，扶着烂醉的纪烨下了马车，扶、背、扛——动作一气呵成，想来不是一天练就的。
有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搀扶纪明疏，她轻声道：“不用，我没醉。”
说归说，下来的时刻还是晃了一晃，也是不大清醒的模样。
待她抬起头后，十多米开外的高阶上，端端地站着一个人。身姿月朗风清，面色如光照水。
她止步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
姜竞淅。
“烨亲王，您小心点。”侍卫一边扛着纪烨，一边提醒他注意脚下的路。
纪烨被这说话声一吵，撑起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那遥遥对望的二人身上。
他眼睛一转，当即推开身旁的侍卫，扑到姜竞淅面前，攥紧了他的手！
此举吓了所有人一跳，受惊的程度各有不同。
纪烨高声叹了一口气，情深意切地对着姜竞淅道：“阿疏，好些了么？舅舅知道你心里苦，别哭了啊，乖！”
纪明疏：“？？？”
舅舅您在说什么胡话？！
姜竞淅挑了挑眉，一旁的侍卫赶紧上前想要把纪烨拉开：“烨亲王，您喝醉了，这不是……”
纪烨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再次回过头来时极其大声地吼道：“哭了就哭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傻孩子！你母皇做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必愧疚！舅舅知道，你心地善良，绝对不会像皇姐一样无情无义！你刚刚不是还对舅舅说，你要跟那个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众人：“？？？！！！”
热血一股脑地冲上头顶，纪明疏险些当场倒地！
此时此刻，她有一句不符合身份的脏话，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