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阿姐的安神香
红摇2019-08-27 09:273,711

  或许是因为白天时被宋筑问过几遍“这些年你在何处”,便催生了这个梦境。万千刀刃从脚边的泥土里生长出来,压至头顶的乌云里飞出密如飞蝗的利箭,拚命奔逃着也躲无可躲,脚背被地上长出来的刀尖刺穿,身体被飞箭穿作筛子,整个人钉在木板上如一只濒死的飞蛾,很多人的笑声传来,如锯齿划过钢铁般刺耳:“看那个傻子……”

  他的身体开始支离破碎。

  “宋渊……”

  一双温暖的手遮在耳上,挡住了那些恶鬼般的笑声,低柔的呼唤似从灵魂深处响起。

  他一把抓住这只手,求它把他带离可怖的世界。

  他剧烈喘息着醒来。

  墨不语看到,他眼睛睁开的一刹,瞳仁是腥红的。待意识慢慢回拢目光才恢复清明。宋渊紧绷到痉挛的身体也脱力瘫软,唯有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呢。”她拿袖子沾了粘他额上的冷汗。

  他茫茫然仰脸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手。灯光下,见她腕上清清楚楚多了一圈紫红的扼痕。他赶忙坐起,想拉她的手过来看。她却一缩,将伤痕用袖口掩饰起来,神态轻松地问:“怎么,又做噩梦了?”

  他低眼,点了点头。

  “看来赵大夫开的安神汤不太管用。没事,我认识一位名医,只是这两天总也找不见他,不过迟早会找到的。”她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却听他低低开了口:“我梦见……八面崖的事了。”

  屋中灯光橘黄,暖炉里偶尔发出轻微哔剥声,暖意在寒夜里撑出一个独立又安全的小空间,这世上仿佛只剩了他与她两个人,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愿望。

  他并没有说谎,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如何被掳走的。实际上在去到八面崖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糊涂的,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时而以为自己是生长在泥土中的蛇鼠,时而觉得像个要撕碎一切的恶鬼。总之,第一缕意识开始清明时,他微微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泥地上,衣服破碎脏污,自己的一只手恰搁在眼前,指头血肉模糊,似是强行抠挖过什么,指甲都掀掉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这药性着实霸道,他已经疯傻了么?”

  于是他知道,自己是被下过药,才疯傻至斯。此时耳中仍耳鸣不断,那人的话声在他听来时而轰鸣刺耳,时而虚无飘渺。

  那人又说:“如此也好,这便是报应不爽。你,负责看着他,要求有二,别跑了,别死了。”

  “谨遵崖主之命。”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

  宋渊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到眼前闪过一片黑色袍脚,一双靴子在面前顿了一下,旋即离开。

  昭平郡是边陲之地,悍匪甚众。崖主,听这称呼,便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帮派,必是匪窝。宋渊心知是被山匪绑架了。

  那么,他是被从何处绑来的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脑子仿佛被搅过一般,什么也记不起来,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些记忆的片断才从混沌中偶然露出来,他记起自己名叫李渊,是昭平郡王的二弟。小时候久远时候的一些事也陆续记起一些,可是越是近一两年的记忆,越是有些混乱。至于被匪徒劫持的经过,更是丝毫印象都无。

  于是宋渊明白了,自己的脑子真的有问题,可能真如“崖主”所说,掳他时为了迷晕他给他下药,落下了病根。

  既然这崖主认定他疯傻了,从这一刻起,他便打定主意将错就错,装疯卖傻。待他们放松警惕,或者能找机会逃走。

  自那以后,每日蓬头垢面,泥里打滚,怎么像傻子就怎么来。

  可是,他有时候也会糊涂,弄不清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长时间不与人正常交流,他发现自己渐渐地不但头脑发僵,舌头像也发僵,独自一人时尝试说话,竟难以成句。如此下去,他怕是要真地傻掉,真地不会说话了。他十分恐惧,于是想了个办法。

  他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曾经背过的书,不论当着人不当着人,都喃喃地背诵。他原是极聪慧的,这样一点点背着,一张张书页竟从有些糊涂的脑海里依次浮现,把自己从小念过的书全背了出来。

  山匪们见们独自一人咕咕囔囔,好奇地凑近,只听他在念什么:“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山匪都是粗人,均是哈哈大笑:“这满口之乎者也的,崖主莫不是绑了个秀才? ”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傻了也忘不了背书!”

  山匪们捉弄他一番,也就没兴致了。从那以后宋渊随时随处自顾自地背书,看上去更疯傻了。凭着背书,他即使泥里打滚,也保持了脑子没有糊作一团;即使与世隔绝,也记得仁义道德;即使不与任何人对话,也没丧失说话的能力。

  后来他知道这个匪帮叫做“八面崖”,处在深山之中,倒不是居在高崖之上,只是四周有许多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所以得名八面崖。负责看管他的人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性格泼辣,嗓门嘹亮,脾气暴躁。她让他称她“阿姐”,他的嘴巴却被缝住一般,从不出声,自此做个哑巴。

  阿姐对于这份看管傻子的活计十分恼火。

  女子爱干净,忍不了宋渊脏兮兮的样子,也不管冷天热天,常一桶水给他从头浇下,他若反抗,就一脚踹在膝弯,踹得他跪下,硬按着洗刷,往往人倒是洗干净了,皮肤也洗破出血。

  每每宋渊折腾,随手拿过什么东西便打,宋渊身上常被抽得一条条鼓起的青紫棱子。宋渊被打得怕了,也有意识躲着她。

  她在自己屋里铺了草垫,原是给这傻子当床铺的。但宋渊为了装出傻子的行径,不肯好好躺上去睡。阿姐可不是好惹的,三下两下就按着他捆作粽子,单手拎起,重重扔在草垫上。阿姐个子不大,力气却大,显然从小是做粗活做惯的,这一扔几乎把他肋骨摔断。

  宋渊也学了乖,不敢再睡去别处,装疯卖傻也尽量避开招惹阿姐发怒。

  可是宋渊新毛病就暴露了:他不知如何得了梦行症,睡着后一魇住便状如疯犬,即使被捆着,也挣扎得几乎把自己勒死,阿姐若来碰他往往被他咬伤。若不捆着,便漫山遍野地胡乱走动。

  有时候宋渊会听到一声厉喝:“傻小子,还不醒!”猛地睁眼,心脏突突跳得像要炸裂,喘得像濒死似的,一身冷汗地发现自己不是在原来的地方,有时能从一个山头挪到另一个山头趴着,赤着的脚也磨出血。

  而那个负责看管他的女子,总在不远处守着。见他醒来,一脸厌烦地道:“傻就傻吧,偏还梦行,跟着你一夜夜的走,这是要累死老娘吗?”又小声说了一句:“梦行时倒叫了一声阿姐,原来不是哑巴。”

  醒着时的疯傻是装出来的,睡着后的疯傻却是真的。宋渊认为,这还是“药性”所致。

  八面崖四周裂着许多深不见底的深崖,若梦行时掉进去了便尸骨无还。阿姐每夜里跟着他走,看他走到危险处便一脚踹到安全的方向上,真是累得够呛,每每他清醒后,还要补他一顿打才消气。

  每每入夜,阿姐会拿出一盒香,也不知哪里弄来的。

  见他盯着看,她就瞪她一眼:“这是安神香,崖主给的。你说,是当人质来了,还是当公子哥来了?我是你的丫鬟吗,居然还得给你焚香!既拿你换不来钱,崖主何不把你撕了票?真是麻烦!”

  宋渊默默听着,不说话。

  那安神香好像管些用,宋渊觉得自己梦行得少了。噩梦却从未离去,黑暗处的地狱似乎越来越深。一旦睡着就深陷进去,一旦醒来又恍若隔世。梦境里似有幽魂呼唤缠绕,妖鬼引颈长歌,伴随着一下下的鼓声,仿佛是催命的节点,每一次睡着都似赶赴一场地府里的征程,醒来时头脸常有道道伤痕,原本他以为阿姐为了把他抽醒打的,但阿姐说,那是他自己发梦时抓挠的。

  他有时又会发现自己脚底板满是泥土,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可是醒来时明明躺在小屋的草窝里。他怀疑自己依然梦行,只不过走出去又走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阿姐腰上的小鼓上。她总随身带这面色泽古旧的小鼓。他噩梦中听到的鼓声,是在他睡着时,阿姐敲响它的吗?再仔细想想,梦里妖鬼的歌声,也似掺合着阿姐的腔调。

  然而梦里的事怎么能说得清呢。他还要装傻,也不能发问。

  阿姐并不清闲,也只是晚上照管一下他,白天时还要忙别的活计。便有崖中的匪人盯上了他,有一次,阿姐不在,宋渊正与他的小狼崽滚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狼。一名山匪捉住了他,一脚把奶叫着扑来撕咬的狼崽踢飞:“你哥借我用一下。”

  拎着他去了一处阔院。

  八面崖的这片阔院叫做“工场”,养了一批工匠,专做一些奇特的武器,均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有近战时能突然变长变形的刀枪,有杀伤力惊人的连发箭弩,有精巧无比的暗器。他们称这些武器为“机关器”。工匠们都是照着图纸来做机关器。

  宋渊一直不知道图纸是出自谁之手,却意识到八面崖的山匪并不寻常。

  当时他年龄还小,又失去一些记忆,但仍记得自己是昭平郡王的弟弟,他的哥哥宋筑有佑护一方百姓的责任。而这些机关器是凶悍得超忽想象的利器,有朝一日必成大患。

  他用假装呆滞的眼神打量着工场中奇形怪状的东西,心里转着百般忧惧,后心突然一紧,被山匪腾空提起,一把丢到空地上。他晕头转向地想爬起来,突有锐声破空而来,青色箭弩擦着脸颊飞过。他吓得连忙后退,不知踩中了什么,地面突然冒出一排刀尖。若不是他跌倒时手撑了一下,这就会被刺一串窟窿。即便如此,那撑地的手还是恰巧按在了一根刀刺上,刀尖穿过手背而出。

  山匪懊恼道:“不够灵,这没弄死啊!这地齿还得调一调!起来,傻子!”

  将宋渊一把拎起。刀刃从手掌退出去留下一个血窟窿,宋渊痛得眼前发黑,却咬着牙一声未吭。山匪乐了:“嘿!这傻子不会说话,也不会哭嘛!”

继续阅读:第20章:他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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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如故之云渊数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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