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他”自然不是元恭,女姝心里也清楚他说的是谁,所以并不想搭理他。
琰安跟在她身边素来听话,从未像今日这般,连句招呼都不打就冒雨跑了。
以女姝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会突然耍小性子的人,而且刚才他出门匆匆忙忙的样子,分明是见到了什么人才追了出去。
至于刚才她为什么说他是在使小性子,不过是为了不让刑奇起疑心随便想的说辞罢了,琰安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没有寻求刑奇的帮助,分明是不想他们插手。
既然如此她就遂了他的意,配合他掩饰一下又何妨。
至于见到了谁,女姝懒得猜,等他回来问就是了。
桃二始终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安静得异常,她捧着一张小脸蹲在角落里,圆溜溜的双眼直盯着刑奇,不过那眼神里的神情却不像是爱慕,更没有娇羞,更像是在努力想什么事一般。
她眉头半蹙,低声呢喃道:“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丫头?丫头?”
女姝唤了两声还在发呆的桃二,终于把她唤回神来。
“姐姐。”
听见女姝唤她,桃二目光立马回到女姝身上,展出一个笑脸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蹲在女姝脚边,用小脑袋在女姝手臂上蹭了蹭。
“亏得我还以为你转性了,没想到还是这般孩子气!”
女姝用食指戳着她的脑门把她的小脑袋推开。
虽然这个动作她也时常对着师姐做,不过真要别人对着她蹭来蹭去,她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要不是见她可爱,她恐怕真会忍不住一脚把她踢飞!
被推开的桃二并不恼,晃了晃小脑袋,调皮地冲女姝吐了吐舌头。
“姐姐叫桃二过来可有要紧事吩咐?”她冲女姝眨了眨眼睛。
女姝忍不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元元去西街采办去了,就你之前去过的那地方,你现在得空,你去给他送把伞去。”
桃二嘴巴一瘪,不满地指了指身后同样闲的没事的刑奇,“若柏他也没事做,姐姐怎么不要他去?”
“你不听我话了吗?”女姝做出一副严肃状来。
桃二噘着嘴道:“好啦,桃二去就是了!”
她很快去寻了两把油纸伞来,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桃二走后,刑奇也端了个小板凳来,坐在女姝对面,还从女姝那里抢来一把瓜子,边嗑边道:“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会关心人的人!”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外面不小的雨幕中,眼神说不出的闲适,要不是因为这里没有旁人,女姝还以为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对于他毫不客气伸手来抢自己瓜子这般不礼貌的举动,念在这瓜子本是用他的钱买的份上,女姝不想与他计较,所以她只撇了他一眼,很快把目光移到屋外。
“他是个凡人,与我们不同,随随便便淋点雨都能让他大病一场,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他要是病了谁帮我经营这铺子?”
“你这铺子哪里需要经营?”
刑奇习惯性地嘲讽道,说着又送了一颗瓜子到嘴边,牙齿轻轻一咬,熟练地将瓜子壳和瓜子仁分离,瓜子仁入口,他嚼了三嚼,神情颇自在,半晌后才发出质疑道:“说实在的,你这铺子自经营以来有过生意吗?哪怕一个客人?”
不说别的,他这句话说的虽是事实,不过这并不妨碍女姝想要揍他。
一想到这会儿琰安不在她打不过他,女姝深吸一口气后才能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不过说话时仍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其实你可以不用和我说话,嗑你的瓜子吧!”
刑奇终于没再说话。
他们二人各坐在铺子门口的左右边,像是门神一样,各据一边,动作格外一致地磕着瓜子。
大雨的街巷中人影稀零,没什么看头,所以他们二人目光出奇的一致,均落在对面药铺里。
此时刘氏终于冷静了些,没再迁怒旁人,只不过现在正抱着她儿子冰冷的尸身哭得不成样子,高呼“儿啊,儿啊”,真是听者伤心闻着动容。
哪怕被抓花了脸的林管事此时已经狼狈得不行,见到这一幕,他实在发不起脾气来,也不好意思追究什么,只好先在伤口处涂点膏药先处理着,吃了这个哑巴亏。
人生三大悲剧: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
世间最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不是死于天灾,也不是死于人祸,而是在他该报父母恩的年纪,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抹脖子自尽,任哪个做母亲的能轻易接受?
林管事正是念在这一点上,本着医者仁心,不计前嫌地给刘氏抓了些安稳心神的药,交给了她随行的奴仆,怕她想不开,还嘱咐道这段时间内务必要好好开导开导她。
这场雨来得凶猛,收得也挺快,雨水落地的淅淅沥沥声渐渐消散,檐角正往青石板上落着水,发出有规律的滴答滴答声,而刘氏那边也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呼喊,仅剩压抑的抽泣呜咽声。
空中的乌云很快散去,不过此时天上依旧有层层厚云遮挡着,见不着前几日那般明艳的阳光,周围还吹着凉嗖嗖的风,只觉得越发阴冷。
“你说,待会儿他们会来我们这儿看棺材吗?”女姝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随口问道。
“可能吧。”
刑奇并没有急着否定,在手中最后一颗瓜子嗑完了之后,他朝女姝伸出一只手去,抖了抖,目光依旧停留在对面未曾移动。
“再给我来点!”
女姝已经够讨厌他了,自然不想再与他分享吃食,赶紧把最后一小包瓜子紧紧护在胸前,转身背对着他,活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
“要抢我的瓜子,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说话时一副视死如归样,但其实她刚说完这话就后悔地咬了咬自己舌头。
她记得在话本中,要是遇到被奸邪小人抢东西就会出现这么一句,所以她没多想直接就脱口而出,再想来,凡是说了这话的人,基本上都会被奸邪小人秒杀然后踩在脚下,东西护不住不说,死得还挺没尊严。
她心知她和刑奇之间的武力值悬殊实在太大,此时心里已经在打鼓,怕他乘琰安不在对她动粗。
不过再想来,他之前就说过不会打女人的话,所以他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对吧?
女姝正心慌慌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来客人了!”
女姝欣喜转过身去,伸着脑袋朝着外面望去,寻着他说的那个客人的踪影,不过只瞧见街上仅有三三两两个行人来往,就连对面药铺里的人也并无其他动作,哪里像是有客人来的样子?
很明显,她被骗了!
刑奇只勾了勾手,女姝手中捧着的瓜子立马飞到他手中去,女姝反应过来后急忙伸手捞了两下,不过只来得及抓住三颗。
“谢了!”他眉毛机灵地一抖。
他竟然还好意思道谢?
女姝苦大仇深地看着他,手一捏,将手中仅剩的三颗瓜子捏得粉碎。
“汝甚贱,吾实难所及!”女姝痛恶不已,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早就死千遍万遍了!
刑奇笑道:“惭愧惭愧!”
然后心安理得地磕着坑抢过去的瓜子,嗑得还蛮津津有味,嗑瓜子声格外清脆响耳,听得女姝直牙痒痒。
正嗑着,他瞧着外面的目光突然一顿,有片刻诧异,不过很快转瞬即逝,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死人脸模样,还不忘抬着下巴朝着外面扬了扬,说道:“琰安回来了。”
“你觉得能骗到我一次还能骗得到我第二次吗?”女姝白了他一眼。
这次他倒是没有骗他,正说着,琰安已经走到门前来了。
女姝抬头看着来人,倏地站起来,万分惊讶地打量着他,“琰安,你怎么不戴面具了?”
琰安也在看着她,奇怪的是那张清俊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堪称邪魅的笑来,就连眉梢眼底都渗透出一股子邪劲儿,哪有之前女姝见到的那副儒雅样?
他这幅样子,女姝没由来害怕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琰……琰安,你受什么刺激了?”从前他哪会露出这种表情?这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了?
女姝退一步,琰安就靠近一步,可以说是步步紧逼也不为过,只不过不知他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