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人人都是小马哥(4)
王海滨2019-07-02 09:222,958

  县人民医院的垃圾清运工,每天都会推着一个大板车,把一些废旧输液器、玻璃瓶等运到后门的垃圾处理站里。县环保局的垃圾清运车再每隔一天一趟地把垃圾清运出城。

  垃圾站旁边就是我们的篮球场。没有了自己的篮球,只能和别人搭伙玩,又何况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帮周磊的事,玩得就没有那么尽兴,等到玩烦了,一个人坐到了树荫下想歇会儿,一辆垃圾清运车呼啸而过,掀起漫天尘土,一片破纱布不偏不斜一下子糊在脸上,我一把扯下纱布,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灵机一动,豁然开朗,急忙奋臂高呼,让球场上的众位兄弟过来议事。

  我模仿着小马哥一脸严肃地环视一下众人,故意沉默片刻,问他们是不是真心要帮助周磊,众弟兄拍着胸脯说,谁要有半句假话生孩子没屁眼——这是我们一向认为最刻毒的誓言。毛氏老二曾深为忧虑地问,要是没屁眼,怎么拉屎呢?时间长了会不会直接逆行而上呢?没人回答,但是都觉得嘴巴再多一项功能实在是恐惧!

  我开始算一笔帐:一斤废塑料三毛钱,一天能捡一百斤,三十元,一个月就是九百,甭说三百元的学费,就是去趟苏杭上趟北京都绰绰有余。

  “干不干?”

  “为了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何况仅区区捡个破烂,干!”

  我一直特羡慕小马哥那件风衣,唰唰脱下来,一扬臂,唰唰再披上,干净利索,气贯长虹,要多气派有多气派,一直梦想着拥有一件。现在既然要从事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必须要有件像样的“行头”,我立刻回家翻箱倒柜地找,结果找来找去都没发现一件既适合当“职业装”又能耍酷的衣服。

  原来,父亲花十块钱给祖母买了一双整洁漂亮的小脚棉鞋,祖母拿在手里反过来倒过去地钻研了半天,大呼上当,直喊不值!于是立志重操旧业,胡袼褙纳鞋底,做一双棉鞋和买来的比一比,看看到底哪一个更暖和更实用,为此她搜集了家中所有的破旧衣服,大卸八块,拆洗干净,糊了十多张袼褙,晒在院子里。隔壁尚小春的媳妇不明就里,更不识袼褙为何物,笑嘻嘻地问祖母是不要开一家装裱作坊?气的祖母直翻白眼,暗自发誓:她小两口再打架一定不去拉架劝说,即使两人把整个家都摔碎了砸完了也不再去过问了!

  听说我要找那样一件“职业工装”,祖母喜眉笑脸给我推荐了一件:祖父在世时穿的对襟蓝大褂,我呲牙咧嘴穿在身上,对镜一瞧,却发现还真像模像样,效果奇好。我心花怒放,又翻找了一副手套,急匆匆奔赴战场。等到了现场一看,所有同志都很“小马哥”:毛氏兄弟一人戴一副大墨镜,远远一看,只有黑镜片而没有脸了;猪肉荣则扣了一个大口罩——口罩是几十层棉纱布做成的最老式的那种,干活的时候,我不时拿眼珠子瞄他,以防备这么大热天他被捂窒息了;周磊兄弟二人都来了,周磊戴着一个草帽,明子戴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帽,帽子有些大,时不时压过眼睛,需要他不停地用手往上抬;另外一个同学干脆把自己打扮成了日本武士,脑袋上扎了条小毛巾——“省的汗水流进眼里”他解释说。

  着装说明了的决心和毅力。这之前,我们的集体活动不是比赛撒尿就是比赛上树掏鸟,不是东游西逛就是游手好闲,还从来没做过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每个人都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为即将从事的职业感到神圣而自豪。

  但是,工作却不能马上开展。

  界有界律,行有行规。眼前这个垃圾堆长期归属一对捡破烂为生的老年夫妇。老两口每天伛偻着风烛之躯,推着一辆七捆八绑的摇篮车,晃晃荡荡来这里捡拾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而我们这股“杂牌军”的到来明显是要断他们生路,所以老妇人蓬头垢面挡在垃圾堆前,好像身后是她的万贯家财,哭天抢地的数落着:不让我活了啊拣破烂也有人来抢啊我可怎么办啊谁来管管这群小土匪啊我的天啊……,谁要靠前她就把分量充足颜色浑浊的鼻涕眼泪抹在谁的身上;腰弓背驼的老头则讨好地和我们讨价还价:能不能上午你们捡,下午我们捡啊?毛氏兄弟大仁大义地点头首肯,答应上午他们捡,下午我们来。老头这才搀扶起哭哭啼啼的老伴,凄凄惨惨而去。

  事实是,姜还是老的辣。狡猾的老头子把我们给耍了,因为医院都是上午出来倾倒垃圾,这对老头老太第一时间捡拾走了有用的废品,只把一群群的绿头苍蝇和一股股恶心的腐臭留给了好心的我们。任凭我们把垃圾堆翻个底朝天,也捡拾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徒获一身垃圾气味。折腾了一个星期,我们每个人几乎都要成药用垃圾了,无论怎么洗,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腐臭和来苏水味道,可我们筹集的钱款离学费标准还差十万八千里。

  黄昏的夕阳懒散地照射着鲁西北大地上这个弹丸之地的小县城。我们哥几个穿过狭窄的街道,聚集在县城中心电影院门前的空地上,电影《芙蓉镇》的大幅海报就张贴在我们身后,海报中,刘晓庆扮演的胡玉音端着豆腐脑站在电影画报里向我们眉开眼笑,她身边的姜文拄着一个破扫帚,破衣烂衫,却满眼希冀鲜活的光芒;童安格的耶利亚又在满大街的地游走发着闷骚,没有人注意我们的精神多么疲惫和萎靡。

  我们先是把捡破烂的老头老太诅咒了一番,诅咒他们生孩子没屁眼!嘴巴也吃也拉!但毛氏老大很快就提出了质疑:老头老太已经如此衰老还能生出孩子来吗?看老头的样子不像七八十岁还红旗飘飘的主!还是大傻脑子转的快,马上就改口:诅咒他们被车撞,屁眼给撞烂,嘴巴也吃也拉!我们觉得很解气!连声称是,毛氏老二欲锦上添花:是被大吊车撞的,就是那种有很长臂膀的车,这样的车撞才够狠!众人对他的进一步补充阐述没有多少兴趣,话题就此打住了。

  出现了暂时的沉默。

  还是毛家老二打破了沉默,说:“只有去抢劫了。”

  猪肉荣说:“我一个乡下哥哥偷了十多头牛——被判刑十——五年,你说一头牛值一年的大狱吗?”

  没有人回答他这狗屁问题。

  毛家老大说:“要是一起被抓进公安局,能不能住一个宿舍吗?听说监狱里的囚犯欺生!我们住在一起,好歹也有个照应。”

  沉默,不是金,是浑身燥热。

  我挠着头皮扭头看着录像厅大牌子,上面写的又是《英雄本色》。听着喇叭里激烈的枪声,我知道此时小马哥一定是在大快朵颐地大开杀戒。

  “不要以为看两本黑手党的书就可以做老大。”

  “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从来不会逼朋友去做不想做的事。”

  “我有自己的原则!我不想让人一辈子踩在脚下,你以为我是臭要饭的,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你信不信有神?信,我就是神,神也是人来的,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就是神。但是有时候你想掌握也掌握不了。赌博也有输赢的。”

  毛氏兄弟一起扭脸看着我,问嘟囔什么呢?

  “少见多怪!小马哥这么经典的台词都不记得?真老冒!”

  毛氏老二很是不屑:

  “小马哥?小马哥能帮个屁忙啊!我倒是希望他能端着盒子枪冲出来,‘碰——碰’打死几个,‘唰——唰’撂给我一口袋美元,问题是,他能出来吗?他要是能出来,别说美元,给我块儿八毛的,我都乐意!对了,你们谁见过美元什么样啊?……也是纸做的吗?…… ”

  没人回答他的狗屁疑问。

  小马哥的确不能出来,更不会隔空扔给我们一大把美元——即使是人民币都好!可是他不会,他潇洒地披上风衣,酷毙了的一笑,转身而去,消失在了银幕上,躲藏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最深处。但一个计划却在我脑海里跳了出来。我告诉他们要采取一个行动。众人一阵兴奋,忙问具体内容。

  我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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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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