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惊异的样子让鹿回觉得奇怪，直起身凑过去看，那是她大概四五时候的生日照片，手里捧着叠小蛋糕，脸上黏着白色奶油，两根手指竖着两根小树杈比“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很正常的一个童年照啊，就是这张丑了点。
鹿回嘟囔着：“这个别看了别看了，有啥好看的，那么难看。”
朗承舟看了眼鹿回，她脸上带着红晕，有点羞恼，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于是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里的惊疑不定，翻了下一页照片。
下面的照片有几张鹿回五六岁时候的照片，脖子上都挂着个小挂件，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之前按照鹿回家里给她拍照的频率，不至于中间大概有一个季节都没拍照。
鹿回在这几页，基本没出现过夏天的穿着，不是春装就是冬装。
朗承舟虽然心里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不动声色看到鹿回考大学，到最近的照片为止。
鹿回抗议：“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高中的时候有不化妆又不打扮，丑死了。特别是高中毕业照！
朗承舟笑眯眯地看着鹿回：“挺好看啊。”
“好看冒险啊，别拍马屁了！”鹿回嘟囔着。
他笑了笑，垂下眼看着照片，笑意却未及眼底。
*
夜深了，朗承舟跟鹿回一家道了别，上了车往家里驶去。
他笑着摆手道了再见，摇上车窗，将车子调头往小区大门方向驶去，随着车窗摇上，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拧着眉露出了沉思不安的模样。
鹿回站在车后面，看着朗承舟的车越行越远，直到拐了个弯，再看不见影子，她才轻叹问：“我总觉得很不安。”
鹿爸爸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想了，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鹿妈妈也笑道：“对啊，这朗承舟挺好的，我挺满意的。”
“……”她说的不是这个啊！她总觉得……哪里出现纰漏了！
车子驶上了绕城高速，往朗家行驶而去，朗承舟的脸被掩盖在夜色里，随着车窗外的路灯或明或暗，他的脸也晦暗不明。
他应该没看错。刚才他在鹿回童年照上，看到了那个玉坠。他的生父程凯的遗物里的那枚漂亮的兔子玉坠。
那个雕工很细致，虽然玉坠很小，但是能看出那个玉的水头很好，老照片都掩盖不住这玉的成色漂亮。
而且后面有一张鹿回的脸部特写，那枚玉坠挂在脖子上，拍摄得很清晰，他应该没看错。
更让他费解的是，春装或者秋装的照片以后，冬装的照片，鹿回瘦了一大截，精神不好，拍的照片虽然在笑，可是视线没有对准摄像头，而且她的脖子上也没了玉坠的痕迹。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时候应该是鹿回刚生病，得了脸盲症的年纪。
她那么小就生了这个病？
朗承舟急匆匆赶回家里。
朗父朗母都等在客厅，看他来还好奇地问：“诶，小舟，听你哥说你去鹿回家吃饭去了？怎么样啊？”
朗承舟压根不理他们，关上玄关门就闷头往楼上走。
“诶！怎么没听到吗？”
朗父朗母叫他不应，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没惹到他吧？”
朗承舟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转身就将门锁起来，从柜子里找出装自己生父生母遗物的盒子，翻出那枚小兔子的玉坠。
这个水头，这个玉的颜色，还有雕刻的线条，应该是同一枚玉坠没错。
品质这么好的玉，很难找出第二块来，更何况双面雕刻，而且这么特殊。世界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一块玉，也不可能量产绝品。
他有理由相信，这就是同一枚玉坠子。
难道……他手头，自己生父留下来的遗物，原来是鹿回的？可是为什么鹿回小时候的东西，会在他这里呢？
他心里有一个惊人的猜想，越想越觉得心头直打鼓，咬了咬牙，他给沈师长打了个电话。
“沈叔叔，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
送走朗承舟，鹿回心头不宁，看鹿妈妈抱着几本相册要将东西放回书房，她急忙喊住了她：“妈妈，我想看一下相册。”
“怎么了？刚才不都看过了吗？”
鹿妈妈坐回沙发，把相册摊开。
鹿回拧着眉，翻着相册。
这些照片虽然都是她的脸，可是她却认不出自己的脸，仿佛在看陌生人的脸，还模糊不清。
她凭借记忆，翻到她觉得奇怪的那一页，没错，刚才朗承舟就是在这个地方，情绪变化的。
鹿回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朗承舟情绪上的变化这么敏锐。而且，自从她能认得出朗承舟的脸以后，就能根据朗承舟的一个微表情，看出他最最细小的情感变化。
鹿回指着那张四岁的生日照片，问：“妈妈，这个是我四岁时候拍的？”
“嗯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鹿妈妈莫名其妙。
鹿回指着四岁的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挂件问：“那这个是什么？”
鹿妈妈已经开始老花眼了，眯着眼看不清楚：“稍等啊。”
她从茶几抽屉里掏出老花眼镜来，戴上，又换了个照明更好的灯光，才看清了那张老照片上，鹿回脖子上的玉坠。
“哦，这个啊！”鹿妈妈恍然大悟，“这不是你爸用当年第一笔大单子赚的钱，给你买的五岁生日礼物吗？”
鹿回一头雾水：“啊？还有这回事？”
“你那时候太小了，估计都记不住了吧？”鹿妈妈想了想，“这个当年买来大概也要两千块大洋呢。可贵了。”
“嘿嘿，当时你爸我那笔单子赚的也挺多的，算是开启了公司发家致富的道路吧。”鹿爸爸骄傲地说道。
鹿回翻到下一页仔细看了看，问：“那这块玉呢？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了？我都不记得我戴过啊！”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鹿妈妈回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就再也没找到过。”
她想了想：“唉，老鹿，我们去泰国前，鹿回脖子上还挂着这块玉的吧？”
鹿爸爸一听，挠着脑袋懵了：“是吗？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情，我哪记得住啊？”
鹿回皱眉着急问：“啊？妈妈？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我是在泰国出事后丢的这块玉？”
“记不清了……这玉送给你了就是你保管的，你戴在脖子上的，丢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啊……”鹿妈妈心虚地说道。
鹿回气道：“你们心也太大了！不是说很贵吗！”
“哎呀，钱乃身外之物嘛。”鹿爸爸笑道。
这时候讲俏皮话，鹿回却心里直打鼓，根本没心情开玩笑了。
玉坠丢的时间点太关键了，如果真的是在泰国丢的，搞不好就是在程凯那。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朗承舟刚才那副奇怪的模样……难道真的跟玉坠有关？
不……不至于吧……
*
“这些遗物，是我亲手去清理出来的。当时你母亲还在，只是身体不太好。她说 ，留一点就够了，不需要太多，别的都捐了。她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就把身后事也安排好了。”沈叔叔喝了杯茶，把玩着手里程凯的军功章，眼眶微微泛红说道。
朗承舟被沈叔叔派人接到了浮城的军区，跟他当面聊。
“诶，你现在可以跟我见面吗？我前几天可是被你爸妈骂了个狗血淋头啊，说我把事情告诉你不应该。”沈师长后怕地说道。
朗承舟点头：“没事，我们已经谈好了。”
“那就行。”沈师长把军功章放回盒子里，“怎么，你问我这些你父母的遗物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这块玉……你能告诉我具体情况吗？”朗承舟把那块兔子玉坠放在掌心，一脸认真地问。
沈师长看着这块玉，愣了许久，眼睛瞳孔微微震动，他几乎颤着手将玉坠放到自己掌心，仔细地观摩着。
“这个……是在他身上找到的。”
他几乎叹息着说道。
朗承舟点点头。程凯的尸体是在湄公河被找到的，漂浮在河道上，已经巨人观了，全身都是伤口，临死前经受过非人的折磨，双手被砍断，后来尸检还查出有海洛yin阳性。
他想都不敢想，他的生父，到底遭受了什么。
“他……放在哪里的？”
沈师长怔了怔，低声说道：“你还真问对人了。”
朗承舟定定地看着他。
“别人都不一定知道，但是我……当时是一起去捞他的尸体，我知道他死后的全部。”
“这块玉，被他吞下去了。”
“……”朗承舟震惊地看着他，瞳孔微缩。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你母亲同意尸检，我们才找到这块玉。我们猜测过，这跟他当时的死因或许有很大的关联，也许是他暴露的关键，只是实在找不到这块玉到底出自何处。后来是你母亲说不用继续查了，我们才交给她的。”沈师长说道，“他吞了下去，或许是怕被人发现这块玉的存在……”
“跟他的死……应该没那么大关系。”朗承舟低声地呢喃。
只是，或许有间接的关系导致了他的牺牲。
沈师长没听清楚：“什么？”
“没事。”朗承舟抿着唇，“谢谢沈叔叔，我知道这枚玉，对他很重要就好。”
沈师长点点头，看着朗承舟的脸，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在朗承舟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才悠然叹道：“孩子，你也不要太执着于你生父生母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罢了。还是得向前看。”
朗承舟微微一怔，点头：“嗯，我知道。”
他只是……执着于追求真相这个过程本身。
至于真相是什么……他或许，并没有那么在意，甚至有些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