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才不是一个深谙官场之道的老油条，他为人比较实在，玩不转阿谀奉承那一套，充其量最多昧着良心附和长官，而且演技僵硬不自然，好像是怼到人家脸上说“你看得出来我在说谎吗”。
夜以雅默默无声地盯着他表现拙劣的交际能力，也不知是吹的那股子邪风，四尊大佛突如其来空降小庙，难怪小小县令会紧张，但夜以雅还是暗自庆幸他没有失礼到叫错人家身份。
经过莫不才的作揖示好，夜以雅分清了杜离与曾照。
杜离的长相有些微尖酸刻薄，他脸窄鼻尖三角眼，身着墨色长袍，发髻笼在黑纱幞头里，但举手投足还算有礼有节，在见到安如是的那一刻，他的表情立刻由臭变香，起身作揖时更是笑容灿烂恍若见到崇拜已久的偶像。
曾离的长相与他形成一种微妙的对照，他比杜离的肤色略黑一度，脸廓鼻大老虎眼，一看就不是慈眉善目的容貌，夜以雅不小心和他稍微对视，心跳立马就漏掉一拍，明明人家没啥其他意思，可就是自带吃人的凶狠劲儿。
曾离的气场太特么能吓唬人了！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间，在县丞林泉津的溜须拍马下，侍立在后的夜以雅对两个长安人士的身份和任务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那位长相阴柔貌美如花的男人可不是一般的公公，而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御前太监兼神策军都尉，手里握着禁军兵权。
不过现在他远在轻风县，属于藩镇卢龙的辖区，若真出事儿，长安禁军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安如是自然明白这道理，所以他挺能识时务，游刃有余地与两位节度使府中的人相处融洽，既不丢皇帝的面子，也不给自己惹祸上身。
安如是对谁都笑得眯眼，除了对身旁那侍卫，即使李沂忠对他各种卖乖他也视而不见。
夜以雅想不通为何皇帝会派一个区区副职的长安不良帅与堂堂三品大员来他们轻风县巡抚考擦，而且一路走来异常低调。
要揣摩圣意弄清这点，夜以雅的道行还浅得很。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从不关心教育的节度使王一昌命令长史杜离和司马曾照前往轻风县定和安如是李沂忠的行动脱不了干系，尽管他们打着“督促办学、举荐人才”的幌子，但夜以雅也很容易想通其中关节。
王一昌从其他地方得到朝廷派人来轻风县巡抚考察一事，由于不清楚圣上意欲何为，所以让杜离和司马赶紧收拾行装火速来到本县，接着教育的虚壳行监督打探之实。
于是，轻风县才有了两拨大人物在没有任何文书先行的情况下突然空降的蹊跷场面，而且每一拨都是轻装简从，可见背后暗流之汹涌。
夜以雅出神地思考着来龙去脉，直到宴席接近尾声，她才回过神观察席上动态。
“不知安公公对今晚这酒席可还满意？”莫不才笑着向安如是举杯，他脸圆眼小，时常笑出见牙不见眼的效果。
人家安公公虽然也可以笑得见牙不见眼，可由于气质和长相的云泥之别，安如是的笑叫倾城，他的笑叫垮了。
“呃……”安如是居然迟疑了，视线在杜离和曾照脸上流转了一圈，认真道，“说实话，本使吃惯了宫里的东西，要不是前段时间有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这兰堂阁的酒菜恐怕会让本使难以下咽，即便下咽也可能会腹痛呕吐！”
莫不才的笑僵硬了：“……”
杜离和曾照对视一眼，差不多想到了一起，他们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个共同的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皇帝选了这么一个绣花枕头来轻风县？又或者此人是在扮猪吃老虎，故意混淆他们的猜测？
“但是吧……”安如是又习惯地话锋一转，笑容比莫不才还讨巧。
他拍着莫不才的肩膀大气道：“莫大郎，本使今日来到轻风县，你我就算是老友重逢，既然如此，本使也不会在意这区区口腹之欲！”
杜离、曾照：“……”果然这两人早有猫腻，不会暗度陈仓已久吧？这情况一定得回去记下来！
杜离眼皮一跳，谄媚地询问道：“怎么？安公公和莫明府是故交？”
莫不是被安如是搂着，正努力强颜欢笑。
“二位有所不知，莫明府之前作为汴州学馆荐送的生徒来过长安，屈指一算，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吧？那会儿大家尚未御宇，本使在东宫谨小慎微，纵然与莫兄一见如故，也没法和吏部通气，导致莫兄大材小用被调至偏远幽州任职。莫大郎，你不会怪本使当初袖手旁观吧？”
“不会不会！”莫不才忙不迭摆手，垂眼道，“在长安能结识安公公已经是某莫大的福分了！安公公能莅临鄙县巡抚考察，更是皇恩浩荡、鄙县百姓的荣幸！”
李沂忠神色凝重地听着这番话，注意到杜曾二人看莫不才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霎时深感安如是搅浑水功力的厉害。
这会儿，夜以雅悄悄离席走出，只有李沂忠敏锐地注意到她。
夜以雅扒在外面的阑干，因为安如是的一句话，兰堂阁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场面，可这楼下楼上的喧嚣过眼过耳却不入心，她记得莫不才的确七年前到过长安，但事实情况是拿不出钱孝敬某位太监，所以吏部才在那位太监的授意下将莫不才调去了幽州。
按照常理，即便莫不才再不济也能返回原籍地的……
所以，安如是不仅不是莫不才的故交，更是他的敌人？
安如是来到卢龙偏偏找上莫不才，显然经过了多方考量，一是莫不才算熟人；二是轻风县距离王一昌较远，不在他治所所在地；三是他摸准了莫不才不会秋后算账的脾性！再加上莫不才身在曹营心在汉，本来就一心向皇室，他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莫不才拉入浑水，无非就是让节度使府中的人两眼抓瞎。
这安如是真是玩弄权术人心的好手，一个人就足以让轻风县不得安宁，但杜曾二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夜以雅托腮沉思着，突然一只好看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怔了一下回头：“白眼狼？”
白眼狼……依旧白二郎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