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庆用的还是原来的电话号码，沈千河急忙接起手机，迫不及待道：“家庆！”
苏家庆背靠着阳台的墙，正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地上散乱着一堆烟头，忽然听见沈千河的声音，他脸上有着片刻的茫然无措。
他疲惫的闭了闭眼睛，道：“是我。”
简短两个字，让沈千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沈千河道：“家庆……”
“你恨我吗？”苏家庆突然道，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就这么突然间的问道。
沈千河一怔，说句实话，他一直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初他看到联名检举书的时候，的确是有愤怒和震惊，他最信任的人，居然在一夕间全都背叛了他，就算现在想起来，也还都是难以接受。
可是，恨吗？
当他亲口告诉赵慕卿，他跟赵慕卿再也没任何关系，当他亲手斩断他们兄弟之间最后一点联系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疼。
“不恨，”沈千河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他这个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他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和老赵都签过字的检举信时，我的确是很震怒的，我以为我们3个人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永远都不会背叛对方，但事实上我错了，你们最后没有选择我，这是你们各自的选择，我不能因为你们没有选择我，就怀恨在心，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苏家庆背靠着墙，缓慢的往下滑，跌坐在地上，声音极力保持着镇定，道：“是非在己，毁誉由人。”
沈千河道，“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有些可笑，但我一直都把你和老赵当成自己亲兄弟看待，我们3个人身世很相近，本来以为可以当一辈子兄弟，但既然我没那个福分，也不能怪任何人，那是你选择，我坦然接受，只是从今以后……”
沈千河尾音一顿，喉间依稀滚出一记无声的叹息，哑声道：“只是从今以后，我很抱歉，不能再拿你当我生死兄弟了。”
苏家庆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可是此刻亲耳听见沈千河这一番话，他竟然还是觉得很难过，可他哭不出来，只是捏紧了手指，轻飘飘的道：“对不起。”
沈千河道：“家庆，你没对不起我，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
苏家庆轻轻动了动喉咙，徒劳的握紧，又松开，他道：“阿河，这可能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通电话了，你是我现在唯一能够交托的人，如果我真的有个什么不测，能不能请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替我照顾若曦。”
苏家庆顿了顿，唇角是一抹讥诮弧度，“我作恶多端，不管什么下场都是罪有应得，但若曦她是无辜的，她不应该跟着我吃苦。”
沈千河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苏家庆眼神一冷，刚卸下的防备，突然间又竖了起来，他冷笑一声，脸色无比狰狞的道：“你不是我，永远不会知道我到底经历过什么，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早点下决心杀了他，否则，我母亲就不会死了。”
他一直都想尽快变得强大，那样，他就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护着的人了，可他还是强大得太晚了。
沈千河无奈道：“家庆……”
苏家庆额头青筋暴起，森森道：“你不必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害得我沦为笑柄，他害我受尽白眼轻视，他害我成了孤儿，难道他不该死吗？别告诉我可以用法律来制裁他，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在意我母亲的死活？我没那么大度，如果连自己母亲的血仇都报不了，那我还有何面目为人？”
沈千河无法回答苏家庆的层层叠叠的疑问，因为他知道，苏家庆说得都是真的。
苏母虽然有轻微的精神分裂，但自从有了苏家庆之后，她已经不再犯病，但那些所谓“善良淳朴”的村民却并不这样想，流言逐渐汇聚成一把锋利的刀，悬在苏母头顶，而苏父最后变成了那个杀死苏母的刽子手。
对苏父来说，苏母的存在就是他洗不清的耻辱，于是，他制造了一场看似意外的大火，企图烧干净自己身上的耻辱，也烧干净了很多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魔鬼。
可那是一条人命，是人命，就不能白死了，苏家庆亲手设计，杀死了自己亲生父亲，如果不是这次的金融案件，恐怕永远也挖不出这一坛酿了多年的沉冤。
沈千河重重叹了口气，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事身不由己，你父亲的事情，我不做定论，可是现在，你在外面太危险了，家庆，回来自首吧。”
苏家庆微微低着头，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回头就能解决掉的事情了，这不是电视剧，没有回头是岸这一说，这世上也没人能够定得了我的罪，我的罪，只能由我来定。”
沈千河忍不住道：“家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当年那件事你还是未成年，不至于有来无回，还有若曦……”
苏家庆忽然听见沈千河提到若曦两个字，他脸上闪过一抹看似痛苦的神色，后面沈千河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明白，等沈千河说完，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良久，苏家庆眼眶通红，用力道：“要我回去是不可能的，我前半生都活在阴沟里，我不想后半生还要毁在那些讨厌的老鼠手里，他们不配！”
阿河，对不起。
纵然他有千万个理由，也不能抹消他对不起沈千河的事实，既然结果都已经这样了，他又何必执着。
沈千河还想再说什么，苏家庆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再拨过去，电话那头只有重复的机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沈千河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急忙拨给郭正，把刚才的情况跟郭正简单说了一遍之后，他横眉冷对，道：“家庆的状态不对，刚才他的举止分明就是在……”
“在什么？”
沈千河飞快道：“在交代后事！他不打算回来自首，但肯定是料到吴之山的人会动手，郭队，我们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了，必须尽快找到他！通知云城警方协助破案……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