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原本热闹的厅堂内只余一众侍女打扫着残局,张清胭摇了摇头,叫上霞光准备回去。却听一声娇弱的女声呼唤着自己“胭表姐?”。
张清胭转头,平静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一脸无辜可怜的周芙灵,她可没有忘记方才是有人撞了自己,才让她不小心推倒了身前的屏风差点当众出丑。
“四姐姐不是故意的,她的性格一向如此,你别在意。”周芙灵小心翼翼地看了张清胭一眼,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引起她任何波动后,才咬了咬唇,欲哭不哭道,“方才在屏风后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无碍,”张清胭懒怠看她演戏,既清楚了她的伎俩便不欲再与其多话,“霞光走吧,方才摔倒时我似乎扭了脚,你回去正好帮我看看,上次钱嬷嬷拿的那个药还有剩吗?”
主仆二人自顾自地说这话离开,浑然没有搭理周芙灵的意思。周芙灵咬牙,望着二人的背影,面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对了,五表姐也早些回去吧。”张清胭回头时正好将周芙灵来不及平复的表情收入眼底,故作不察地“关心”一句,当下再不回头离开。
“方才,五小姐的脸色好吓人……”霞光自然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心有余悸道。
张清胭笑笑,没有与霞光解释的意思。相比起那些将心事都藏在心里,躲在暗处如毒蛇一般随时准备咬自己一口的人,周芙仙这般直来直往的性格反倒更让她觉得轻松些。
盛安朝男尊女卑,府上除了身有诰命的老太太与玉氏,其余女眷都没有进入祠堂的资格。老太太不愿看这出不符自己心意的大戏,只道自己年纪大了没精神闹腾,回了院子。
没有老太太在,玉氏与二房一家反倒更自在些,不多时便消除了因过继而可能升起的两房芥蒂。又有萧丛这尊大佛压着,周氏族人忙里忙外,几乎没给几人动手的机会,很快就办妥了此次的过继一事。
知晓过继结束,老太太立刻差人来请,让萧丛留在府中用膳美名其曰庆祝。
想到小姑娘那秋水一样的眸子,萧丛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老太太的请求。奈何白日里正厅无旁人时,老太太不拘着三房两姐妹规矩,一到用膳时却是分成了两桌,连主位上坐的都是奉承了自己一日的周氏族长。
白日张清胭呆呆萌萌的可爱模样犹在眼前,萧丛只觉得自己不仅是喝了烈酒的胃部烧的很,心肝处更是痒痒的,似被小猫而轻轻用爪子挠着。偏生他挠不到痒处,越发不得劲,对周家又生了几分不喜。
萧丛端起酒盏对着老族长那张枯树皮一般的脸,无奈又灌了一大口,心中暗恨。
没良心的臭丫头,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尤其是坑求自己办事的时候,那次不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得自己相互帮。想他这次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竟然与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萧丛这般想着,再度烦闷地往自己口中猛灌了一口酒。
周氏众人见萧丛喝了这么多酒,依旧是面不红气不喘的样子,纷纷夸赞敬王海量,一个个敬酒反倒敬得更勤了些。萧丛心里不得劲,正想借着烈酒浇熄这奇怪的感觉,自然来者不拒,一场宴席宾主尽欢的结局以敬王喝趴了众人告终。
敬王府早早就有人恭候着,自然没有人去理会周霖的热情留客。皇室中人各个人精,镇国公府当家主事的不在,府内具是一些惯爱算计的妇孺,萧丛便是喝得人事不知也绝不可能留宿在此,更何况许氏今日的心思几乎可说众人皆知。
敬王府的暗卫们表示,他们才不会把自家冰清玉洁的主子留在这里给人欺负。
夜已经深了,菡萏院的灯火还亮着,直到雾霭来报说前院宴席已散,敬王殿下也叫府上的家仆抗回敬王府,张清胭一颗提起的心才落下。
“这下小姐可以安心睡下,左右敬王殿下回了府,决计不会再挨算计。”霞光揶揄道。
张清胭瞪了霞光一眼,嗔怒道:“好歹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我这也是担心他好心帮忙反受算计,就你这混脑子成日里净想些有的没的,若是想要嫁人了你早些开口,我也好早早替你物色着……”
话虽这么说,雾霭却注意到自家小姐双耳已经通红。向来稳重的她生怕自家小姐一个恼羞盛怒再不与原主子来往,到时候只怕霞光与她皮都能叫萧丛拔了,当下瞪了霞光一眼:“嘴上没门的丫头,还不向小姐道歉?!”
霞光见雾霭面色不好,再想到小王爷那张阴恻恻的脸,不敢再开玩笑,连连认错。
“也罢,看在你态度尚算诚恳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早点下去休息吧。”张清胭没再揪着这事不放。
三房一脉如今是彻底将大房得罪了,周芙仙又没有搭上敬王这颗大树。且不说等老太太百年这种远话,日后哪怕是张清胭自己不出手,等到大舅舅周霄班师回朝,大房的态度就足够三房一家受的……
“不够,”张清胭告诉自己,即便是这样还不够报她的丧母之仇。就算来日三房落魄无依,有老太太的补贴和这些年靠着国公府积攒下的积蓄,也足够三房过上富足日子……许氏一样能活得好好的,这,怎足以消她心头之恨?
屋内留了一盏昏暗的灯,望着明明灭灭的灯豆张清胭陷入了深深的魔障中,脑海中涌现出各种或阴狠或恶毒的报仇方式……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响起轻微的敲打声,张清胭才回过神来。
“谁?”窗外无人应答。
因着小时候的经历,张清胭的卧室一定会留一盏灯,而外间必须要有人守夜,否则她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彻夜难眠。今日也是,守夜的应该是向来稳重的雾霭。
想到雾霭的身手,张清胭心中有了底,给自己壮了壮胆,朝窗边摸去。
“谁在外头?”张清胭打开窗试探地又喊了一声,可窗外却再没了动静,“兴许是我方才听错了?”正当张清胭嘟囔着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窗户外却忽然倒挂落下一个脑袋,正好与张清胭面面相觑。
大半夜的,凭谁的窗外忽然落下个人都能给人吓个半死,更何况这人几乎与张清胭面对面。一时间张清胭感觉自己被吓得连心脏都忘记了跳动,等她反应过来后正要尖叫,却见那倒挂在她窗户上的人,利落地翻身落地,大掌蒙住了张清胭的口鼻。
“你别叫,”张清胭瞪着一双大眼,惊恐地看他。
萧丛无奈,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又或者是酒劲上头,满脑子就想着见小丫头一面,这般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等他真的翻到小姑娘屋外的时候,冷风一吹,萧丛反倒恢复了几分清醒,再见小丫头被自己吓得不轻的样子,萧丛有些后悔……
“你答应不叫,我就放开你,如何?”萧丛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掌下小姑娘温热的鼻息轻轻落在自己的掌心上,明明是无关风月的一幕,却叫他心头痒得厉害。
一番惊吓后张清胭已经回过神来,视线里是萧丛那双明亮的黑眸,小姑娘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直到萧丛放开她后,张清胭才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酒香。难不成这人是跑这儿来耍酒疯的?怎的敬王府的人也不好好看着,不知道醉鬼最危险了吗!
萧丛府上的暗卫若是听到张清胭这内心语言一定会大呼冤枉,毕竟主子喝醉了也是主子,他们又能怎么样?只能在萧丛身后远远跟着,又不是是全然不管。更何况张小姐的身边几乎都是主子安排的人,哪里会有危险……这年头连当暗卫也这么命苦!
“敬王殿下有作梁上君子的特殊癖好?”张清胭挑眉,眼中防备地看他。
“你,你别误会,本王,本王就是出来吹吹风,醒醒酒。”萧丛捕捉到张清胭眼中的防备,弱弱地解释道。
想着百日里这人刚帮了自己大忙,张清胭倒也没有为难萧丛的意思,反倒冲他露出了个客气疏离的浅笑,折回了屋中。
萧丛见张清胭离开,心中懊恼,纷纷地拍了下脑门,嘟囔道:“叫你不会说话乱说话,哪有醒酒到人家后院醒的,萧丛你真的个人才!”
“噗嗤,”张清胭倒了杯热水再回来时正好听到某人自己吐槽自己的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喏,请敬王殿下喝水。”
“好。”萧丛接过水,回她一个感激的笑,毫无防备的他此刻在张清胭的眼中就像是某种大型无害的宠物,莫名的还有几分可爱……天啊,她怎么会觉得这个腹黑登徒子可爱?!
张清胭猛然回神,待萧丛喝完了水,她的面上已经恢复了方才那疏离防备的模样:“敬王殿下若只是醒酒路过我这,还请您速速离开,免得被人撞见坏了我清誉。”
萧丛前一刻还被张清胭感动,这一刻就好似被人泼了一碰冷水,饶是他现在意识并不如何清醒也叫张清胭气得肝疼,咬牙道:“你就是这么感谢你的恩人的?好歹本王今日刚刚帮了你一个大忙!”
说到这里张清胭才想起来,萧丛今日的所为。真的是神秘人请得萧丛帮忙的?
“你说呢?”萧丛咬牙切齿地看她,暗恨张清胭这丫头跟她父亲一样是个不开窍的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