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清胭才起来,就听霞光说起今早从千禧堂那儿传来的话。
“说是让晚些时辰再去千禧堂请安呢,易嬷嬷说老太太有话要问大夫人,一大早派人传话说叫晚些去请安。但咱这儿是易嬷嬷亲自来的,说是老太太喊大夫人去时脸色不太好,想让小姐去时多安抚安抚老太太,怕老太太心绪太过激动,有伤身子。”霞光一边伺候着张清胭更衣,一边在她耳畔低声说着来之前打听到的,“方才奴婢也到隔壁雪小姐和玉小姐院里问过了,说是老太太那边直接免了她们的礼数。
张清胭点头表示理解:“昨夜二表姐夫把巧心给带回来一事必是瞒不过外祖母的,老人家心绪不佳不愿应付晚辈也是应当,此时愿意我去请安那才是给我面子,说明我还是外祖母疼爱的晚辈。得了相应的宠爱,自然应当在这时候去给外祖母换换心情,尽尽孝道了。”
“说得极是呢。”霞光替她束好腰带,翠羽接手替张清胭梳头之后,霞光就在一旁陪着张清胭挑首饰,递了一支较为素洁的簪子在她头顶比了比,“小姐觉得这支如何?”
张清胭看了一眼,示意她去拿那支翠鸟展翅的簪子,虽说并不多么华贵,但胜在工艺将那翠鸟雕刻得栩栩如生,霞光取出在她头顶比划了一下,倒是显得张清胭更加的俏皮可爱:“近些日子,外祖母的烦心事太多了,偏生都是些大事,千禧堂上下该是都心情沉重得很,该给千禧堂里添些鲜艳些的生气了。”
霞光笑着放下簪子,就着那支翠鸟簪搭了一套首饰出来:“还是小姐机敏,我呀,对这些实在是不太灵光,也是随手挑一支凑个趣儿罢了。”
张清胭抬手点了点凑脸上来的霞光的鼻头:“你啊,在旁的事上帮得上我就成。我若是缺个梳妆丫鬟,自己找人来便是,还特地请人讨了你来么?”
霞光嬉笑不语,只伸手替翠羽递着头饰,倒是翠羽笑着替霞光说了句话:“虽说霞光不善女子红妆,但她挑饰品的眼光倒是愈发好了。她挑出来的这些个饰品啊,搭起来却是看着不错,倒是比她初来时要好上许多了。”
张清胭笑着道:“那倒也是。”
主仆三人言笑晏晏,看着却不似是要去哄劝一位肝火正盛的老妇人,反倒好似接下来真只是单纯的请安一般。
梳妆好了,张清胭又坐着看两个丫鬟调笑片刻,外头雾霭也撩帘子进来了,走到张清胭面前矮身施礼:“易嬷嬷那头派人传话来,说是大夫人已经离开千禧堂了,烦请小姐尽快往千禧堂走上一遭。”
张清胭笑着应下,起身经过雾霭时低声道了一句:“我晓得了,那边劳烦你看着院子了。”便在雾霭矮身应是的目送中,带着翠羽和霞光离开了菡萏院。
临出门时,张清胭特地命人取了那件极少穿的翠绿色披风来,脚步轻快地就往千禧堂去了。
刚进千禧堂,易嬷嬷正不时看着门帘处,只盼张清胭能早些到,一见守在门边下人撩开了帘子,张清胭随之进来,易嬷嬷这才算是悄悄松了口气,还未出口的安抚也换作了劝慰:“哎哟,老夫人快消消气,胭姐儿来给您请安了,胭姐儿可是顶孝顺的,见您这般怕是要心急了。”
老太太想起往日里张清胭的好,总算是稍稍收了收火气,她也怕吓着她的乖囡囡了,毕竟昨夜所发生之事简直过于荒诞,又过于污秽,张清胭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别让她掺和进这些腌渍事为好。
玉氏一大早被老太太叫来,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昨夜三房的巧心发生那样的事,又是玉氏领着姐儿们去的,自然是免不了一同责骂,却也不能真实质性地罚些什么——到底如今还是她在管家,罚了玉氏下她的颜面,镇国公府也要一道丢脸,她可丢不起这个脸,镇国公府也不能,再说要是剥了她的掌家权力,又能交给谁呢?
二房的赵氏是个不顶用的,倒还算是个好儿媳,但做大妇实在太过乏力,至于三房那许氏,一提起她,老太太就一肚子火气。若非许氏一意孤行,非得拿周霖和周瑞年的未来来勾她,她也不至于就默许了许氏那荒谬的想法。
老太太实在不想揽下那档子责任,毕竟实在太过丢人,又不能径直就罚了许氏什么,这岂不是更让人看出她起身早就知晓此事?也只得喊来玉氏问清经过之后斥责了她一番,好在玉氏到底是个懂事的,一早来时也是一身素色脱簪待罪的模样,这才让老太太对玉氏的火气消了不少,但在听玉氏说了昨夜之事之后,那火气又蹿了上来,实难压下。
玉氏孝顺,却也在过继一事之后不再对老太太抱有期望了,没有丝毫遮掩地就与她说了昨晚许氏非要将帽子生硬地扣在玉氏头上的事说与老太太听,老太太自是想不到许氏竟这般的蛮不讲理,最后听到其实周霄就在屏风后时又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了。
无辜得好似老太太她当真对此事毫不知情一般。
好在玉氏也不太在意老太太如何了,只是担心张清胭日后无人照拂,在老太太气得大发雷霆的时候到底还是劝了几句,才在易嬷嬷的暗示下起身告退了。
再说回眼下,随着下人撩开了门帘,张清胭轻快地迈进了门槛,稍稍往里走了两步就解开了披风,随手递给千禧堂里的下人,就笑盈盈地朝老太太走了过去,清脆的嗓音在静若寒蝉的堂中显得格外鲜活:“胭儿见过外祖母,给外祖母请安!”
或许也是张清胭特地换上的披风起了作用,虽不至于叫老太太看岔了眼,但只张清胭与周霏的那几分相似,加上张清胭这个年纪特有的青葱,倒是让老太太那旺盛的肝火似是在炎炎夏日里遇上了清甜解渴的泉水,也随着她的笑颜轻笑起来:“好好好,我家囡囡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怎的这样高兴?”
张清胭有些嗔怪地皱了皱鼻子,调笑道:“外祖母您看您这话说的,好似往日里我就愁眉苦脸了似的。”说着,这才应答起老太太的问话,“可不是么,昨晚上大舅母带我去开了眼界,那庆安伯府里好生富丽堂皇!近些日子胭儿对园艺之道生出几分兴致,央着大舅母让我去逛了庆安伯府的后花园,那里可当真是百花斗艳,即便是冬日里呢,还有那样多冬日里才盛开的花儿,看着怪喜人的呢!”
老太太听出她话里有话,笑道:“你且直说吧,特地说了这样许多,必是有求于我吧?”
张清胭讪笑着挠了挠鼻尖,偷偷吐了下舌头咧嘴笑道:“还是外祖母厉害。胭儿其实想给院子里添些盆景,胭儿也想自己的院中四季皆常青,未必都要是花,就是院中添些颜色,不至于除开开花的季节便是一片寂寥即可。”
许是被张清胭的小女儿姿态给逗乐了,老太太笑着招手示意张清胭上前,拉着她的手抚着她的鬓边,似是透过她看到了谁,语气也轻柔了几分:“你这丫头呀,与你母亲是一样一样的。她早些年也是闹着要立时就能在夏日里看见荷花,非闹着我要在院子里挖一口池子养满池的荷花,我怕在院子里挖池子水汽太重,便让人在她院子外挖了池子,她还为此与我怄气许久,最后还是在那年夏天池子里开了满池荷花的时候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乐得跟什么似的。”
张清胭半惊半喜:“原来菡萏院外的池子是外祖母特意为母亲挖的,夏日里我也去那儿赏过花,成片成片的,看着着实是壮观呢!”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行了,不就是添些个花景么,你先自个儿想着都要些什么,到时候说与易嬷嬷听就是,让她替你置办回来了。”
“真的啊?”张清胭乐得笑眯了眼,揽着老太太的胳膊将头倚在她肩上笑道,“我就知道外祖母待我最好了!”
小姑娘的依赖之态让老太太心下一片柔软,又想起那头张寅仍不肯松口答应婚事,不由也是轻声叹气:“再好又如何呢?我家囡囡迟早要嫁人哩。到时候可再没有外祖母给你撑腰了,只能盼着你夫君来待你好咯!”
张清胭自然能猜到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却也假作不知,抬头笑道:“哪儿那么早呢,您瞧,玉姐姐与仙姐姐都还没敲定婚事哩!如今大舅母也回来了,又是大舅母当家理事呢,不若让大舅母与二舅母三舅母商议着,先给姐姐们定下吧?”
老太太嗔怪地看她一眼:“怎么就早了?早早先把婚事订下了,到时一样样地准备过去,到你及笄时也就准备地差不离了!”
张清胭噘着小嘴一脸不舍的样子,揽着老太太的手又紧了几分:“可是胭儿还想多陪陪外祖母。若是玉姐姐与仙姐姐订下了,一下她俩都要嫁出去,家里这样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来陪外祖母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