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知道顾敛是在躲避话题。
洛闲正是想要说什么，但眼前的顾敛那筷子夹起了那块骨头，三两下便只余了一根干干净净的骨头在碗边了。那原本到喉咙口的话，又被洛闲给咽了下去。
他这幅折腾劲，十分生动。可能这让洛闲觉得话再苦口婆心，也比不过他身子逐渐恢复，还伴着不错的食欲吧。
沈瑜瞥了一眼顾敛碗边的骨头，便伸手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了顾敛碗中，道了声：“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
她话说的平淡，动作也很是常然。好像全程都没有看顾敛一眼，可又好像，注意力从来没有从顾敛身上撤离过。
顾敛看着碗里的骨头，好像有些茫然。不过沈瑜又重归了最开始安静的样子，桌上各个菜都会夹一些。细嚼慢咽的，瞧不出什么神色。
其实沈瑜最开始看到顾敛那副样子的时候，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可又会觉得那样硬扛着才是他。顾敛这个人平时照顾别人照顾惯了，就连生病了，都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可能这种‘照顾’里，还掺了几分自信。
若不是隔壁院子里的两个师兄不小心扯开了被子，来丹心殿借针线，见着了来开门的顾敛晕乎乎的样子。
可能都得等到洛闲回来才能发现他的异样了。
他那迷糊的模样让沈瑜觉得很可怜，就算那时候顾敛不留她，她也不会就这么离开了。就连准备晚膳的那段时间，都是拜托了隔壁的师兄看着顾敛她才放心的。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变得这么重要了。没有缘由，又好像哪里都是缘由。
沈瑜垂着头，笑了一下，不过那笑容很浅，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眼前那两个师兄给捕捉到。
“阿瑜是……怎么知道的？”
顾敛问着，夹了一口米饭在嘴里，细细的咀嚼。沈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着：“我去药堂拿驱蚊香囊，与一个正在包药材的药修聊天，无意间听来的。”
顾敛点点头，又夹了些米饭，好像是想用咀嚼掩盖什么别的情绪。米饭咽下，他也没有继续开口了。
沈瑜好像是能猜出他的一些心思，夹了些菜到自己碗里，轻声道：“若是想谢，请我们吃顿饭就好了。”她笑着，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沈瑜自然是将洛闲也算进去了。就算洛闲没有照顾顾敛的功劳，也有被他瞒过了的气愤。
也该补偿补偿的。
“什么时候？”
“嗯？”顾敛这么问好像没有说清楚是什么，还问的很是正经，让沈瑜还没有反应过来。见沈瑜疑惑的样子，顾敛笑着解释道：“我是说吃饭的时间。”
“噢，吃饭的时间。”沈瑜停了筷子，转了转眸子，一面想着一面说道，“最好是在柳武奕之前吧，去落华峰了可能也吃不上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沈瑜自顾自的在嘴里说着，顾敛倒是看着她，好像是心里有了盘算。
有个重要的日子，就在柳武奕之前。
在沈瑜还没有想明白的空档里，顾敛淡然的将话给接上了。
他说：“就二十二吧，日子不错。”
八月二十二，是沈瑜的生辰。
是顾敛说了，沈瑜才想起来的。
晚膳过后，洛闲自告奋勇的提出收拾碗筷。原因是——今日没帮上什么忙。
院子里就只余下了沈瑜和顾敛两个人，沈瑜用两只手的手背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顾敛。
顾敛也看着她。
也不知道这样安静而又心潮暗动的对视持续了多久，是沈瑜将它打破的。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瑜声音很轻，其实也是她折腾了半天，有些累了。最开始忙着忙那的时候干劲满满的，这吃了饭之后闲下来，眼皮就在打架了。
她没照顾过别人，这是第一次。这想来，她还有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落在顾敛身上的。
第一次背、第一次扛、第一次牵手，还有……第一次亲吻。
沈瑜觉得自己在想有的没的，便连忙将这些危险的想法给掐断了。她站起了身，还把顾敛吓了一跳，这还让她不得不解释着：“有点冷。”
她的手在手臂上揽了揽，将这个‘冷’表现得更生动些：“我去和洛闲师兄说一说。”
本以为顾敛会跟着沈瑜一道往后院儿走的，不过他只是坐在原地瞧着她。沈瑜还有些疑惑，不过想到了自己方才举动常然，可能是把这个生着病的人给吓着了。
待沈瑜与洛闲交代好，再回到院子时，就见着顾敛的手腕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披风。待沈瑜走到他面前时，他便将披风一散开，披在了她身上。
他替沈瑜将披风的带子系好，还说着：“我送你回去吧。”
这会儿太阳刚下山，虚无之境灯火通明。他送沈瑜回去不是担心她，而是掩在心里的那份自私，想要与她多待一些时间。
不过沈瑜在听完他的话后，好像是愣了一会儿。正是顾敛觉得沈瑜是不是有些心动的时候，见沈瑜抬起来拿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
那份带着暖意的柔软让顾敛有些失神，不过只持续了一会儿，沈瑜便将手收了回来。
“先把药喝了。”沈瑜指了指晾在那边的药，笑着说着。
“还很烫吗？”顾敛疑惑着自己摸了一下，好像有些热，又好像不怎么热。
沈瑜摇摇头：“不烫了，但是得巩固一下。”
“那有糖吗？”顾敛看着沈瑜的眼睛，有些得寸进尺的味道。
“身上没有了，但是你可以和我去玉鸣阁拿。”沈瑜带着笑容，答得很是实诚。
也没有再讨价还价，毕竟顾敛觉得能与沈瑜独处的时间是倍感珍惜的。一碗药而已，即便是苦到了嗓子眼，心里也会是甜的。沈瑜将那药端过来后，顾敛接过碗仰头一倒，便一饮而尽了。
要不是他退还沈瑜碗的时候那个表情还是下午的那个模样，沈瑜都有些不敢相信。
“走吧。”沈瑜拍了拍顾敛的肩，带着几分笑容。
他豁出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很英勇，而这件事情是为沈瑜做的，让沈瑜也有了些小庆幸。
晚风夹杂了丝丝凉意，这和莲城的盛夏天不怎么相衬。昨日下了场大雨，今日上午艳阳高照，晚上突然就降了温。
沈瑜与顾敛朝着玉鸣阁的方向走，路途不是很长，两个人好像都是下意识的将步子迈得小一些。
才能有跟多的时间待在一起。
“还苦吗？”
沈瑜笑着问了一句。
顾敛张了张嘴，点头道：“苦。”
那眉毛皱的还真像那回事。
“我那里还有很多糖，分一半给你？”
那些蜂蜜味的糖是沈瑜这段时间才发现的美味，因为做工复杂，那家店铺没隔几天才会有一批新做出来的。能让她一口气那处一半分的人，除了顾敛可能也没有其他人了。
就在沈瑜觉得自己在忍痛割爱时，顾敛倒是果断的摇摇头。只听见他说了一句：“你给我一颗就好了。”
“嗯？”
“你有空来看我的时候，带一颗给我就好了。”顾敛轻轻念叨着，似是带了几分笑意。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的沈瑜只觉得顾敛又在撒娇了，可顾敛自己清楚，自己喜欢的不是吃药之后的那颗糖，而是希望沈瑜能够长留在他身边。
那种执念好像越来越深，顾敛都在想，自己能不能忍到柳武奕之后再将那些话说出口。
给师傅的承诺，也不知道能不能反悔。
这一路走来，顾敛都觉得自己有心神不宁，还是沈瑜敲门的声音将他拉回的现实里。
一晃眼的就已经到了玉鸣阁了。
那方才，沈瑜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呢？
“来了。”
敲门声后，传来的便是屋里段舒的声音。段舒将门打开，看到了顾敛，便将门大开些，又朝着顾敛笑了笑。
“又麻烦你送阿瑜过来了。”
顾敛正想解释，倒是沈瑜抢了先。
“他是来拿东西的，段舒你随我来。”沈瑜上前拉住了段舒的手腕，前行之余也不忘回头朝顾敛交代着，“你等我一下。”
顾敛点点头，也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沈瑜与段舒两人进了屋子。
顾敛在想，若是一个人的情绪压到了一定程度会怎么样。那种念想好像是一直萦绕在他周围，盘旋的久了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敲门声与说话声有着一定的干扰，但声音过来，那念想便又来了。
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顾敛有些不自觉的靠在门框上，他眼睛还直视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扇门打开了，出来的是沈瑜。
方才都还是有些晃神的，但见到顾敛之后，便笑容满面的朝着他小跑而来。她身后垂着的披风与马尾都随着她的步子上下摆动，一点一点的入侵了顾敛的思绪。
距离拉近后，顾敛还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夜色，慢慢地变作了一个人影。
她在看他吧，可他这时候想抱上去，吻住她。
无比真实而又大胆的想法。
“喏，给你。”
沈瑜停在了他面前，伸出了右手。她将右手打开，那颗糖就躺在手心里。
只有一颗，正是顺了顾敛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