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看着他，又将眸子垂了下来。
就像所有的弟子都不愿意相信贺东堂灭了，杨夫人也不相信。可她亲眼见了兄长的尸身，被大火烧得斑驳的贺东堂大殿，留在那里，怎么也抹不去。
她宁愿相信这是她的一场梦，醒来的时候贺东堂的气势犹存，杨堂主还能口嫌体直的说什么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乖乖的出门来迎接归来的杨夫人。
事已至此，语气这般安抚他们，倒不如将事情和盘托出。即便是背负着骂名，杨夫人也不能让父兄的努力都化作灰烬。
可面对着这些同门，杨夫人又觉得心如绞痛。她方才都还能矜持的与沈惟谈论事宜，现在却不知该以什么样子去与他们说。
有惭愧，也有不安。就好像是她一手将贺东堂推向覆灭的，他们会不会反抗，会不会质疑。
眼睛里会不会流露出对她的无限失望？
那是杨夫人不敢想的事情。
杨夫人的话抵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身后的小丫头连忙去扶，可杨夫人摇摇头，轻声说着：“我没事，没事。”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那烧伤的贺东堂修士见了，想伸手，身子一动，就有那灼热的痛感。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泪，不知是伤处疼的，还是心疼的。
他说：“小姐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与我们说，我们……都听您的。”
声音有些发颤，可不影响那声音的清晰。他身旁立着的贺东堂修士安抚着他，让他不要乱动。可他就像是听不见似的，望着杨夫人，说着：“我们都听您的……”
“是啊，堂主走了，我们自然是听小姐的。”
“相信小姐做出的决定都是为了整个贺东堂，即便是要我们赴汤蹈火，我们也会义不容辞的。”
“没错，你是我们的小姐啊。”
头一个弟子发了声，后面随着的全是支持的声音。整个大殿的贺东堂修士都将目光投过来，用言语，用神色来表达着他们对杨夫人的信任。
让杨夫人含在眼里的泪珠悄然落了下来。
“谢谢你们。”杨夫人用手绢擦着眼角，那眼泪一圈一圈的浸湿了手绢。
灾祸来临的时候，最是能考验人心。不是所有的情意都比金坚，更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与你共担苦难。真正的同门之谊，是万千火焰都烧不尽的。
杨夫人心里感动，是贺东堂弟子们对她的善意，也是他们没有一走了之愿意与她共担责任的举动。
这是别家人的事情，可看的沈瑜心里痒痒的。书里有着无数的背叛与阴谋，可就是一整个贺东堂，让沈瑜瞧出了那份可贵的情意。
想来这些年来没有对贺东堂有什么过多的了解，若是能早些与他们化开矛盾，可能早已经是两个门派一个家的盛景在莲城之中一展宏图了。
可偏偏好的事物都是最后的最后才会被人发觉的。
要么就永远活在盛世里，要么就坚信着身边的人。盛世不可能永驻，可信任是无限的。
沈瑜身边不就有着一些值得她信任的人吗？
她也与杨夫人一样值得感到。
杨夫人花了些时间来缓和情绪，她郑重的朝贺东堂修士们行了一个礼。
“贺东堂受难，多谢众位的拼死抵抗。归来的同门还请安心养伤，钱财食物等事宜不必多关心。我会派人去贺东堂将那些未归人带回来，开辟一个墓园，以最好的待遇厚葬他们。贺东堂不是平白无故的被灭亡的，我会细查此事，还所有人一个交代。”她看着大殿内的贺东堂修士们，又继续说道，“可贺东堂没有办法在回到从前了，希望大家能够明白。”
有些冷不丁的，让那些贺东堂修士们有些发愣。前面说的是休养生息，后面却是一个噩耗。
其实哪里算是噩耗呢？他们这些见证了贺东堂大火燃起的修士们，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场奇袭虽贺东堂的打击是不可逆的。
要重整旗鼓，要东山再起，不是喊喊口号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每个人心里又有着一种不甘与落寞之情，贺东堂是凝聚了杨家三代人的心血，很多很多个十年垫底起的今日的模样。
虽不在五大门派之内，但在修仙界中也是响当当的。
瞬间的覆灭，换做谁都会接受不了。
这一刻很安静，很安静。杨夫人闭上了眼睛，不敢想象他们的反映。
反抗也好、谩骂也好，她都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了。
有些话，还是需要说出来的。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是怀揣着对修行无限的兴趣与展望来到贺东堂的。贺东堂的覆灭并不是意味着你们的无家可归，你们若是愿意，可以留在虚无之境。修仙界不太平，没有永远都能屹立不倒的门派，但是一定会有一个门派能够相对长存。”
杨夫人回头看着沈惟，笑着说道：“我相信虚无之境就能成为那一个相对长存的门派。”
话语完毕后，沈瑜有些发愣。
杨夫人的话好像是与她心里所想象的未来，有着无限的接近。没有屹立不倒，只有相对长存。
本该就是修仙界不成文的法则。
有一种暖意从心底升腾起，是战意，也是对未来无尽的期盼。她抬头去看顾敛的神色，只见他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那种感召让她与顾敛感同身受，连带着身上的热血都沸腾着。
酣畅淋漓。
可能，与实力相当的修士正正经经的打完一架之后的感受就是如此。
那些贺东堂的修士也听得痴了，特别是那个烧伤的修士，眸子里也渐渐湿润起来。
“借杨夫人吉言，虚无之境一定不负众望。”沈惟挥了挥袖子，站在了杨夫人身边。他带着一种很和善的笑容，不会让人觉得奸人得逞，也不会让人觉得清高自满。
“虚无之境想要庇护贺东堂自然是要让大家信得过的，有关杨堂主以及那些黑衣人的事情，虚无之境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在此期间虚无之境是虚无之境，贺东堂依旧是贺东堂，但诸位在虚无之境可以得到与虚无之境弟子一样的待遇，还请大家放宽心，就像是在自己门派之中便好。待得揪出那幕后之人，大家再考虑杨夫人所说的话也不迟。”
沈惟的话不唐突也不失礼，自愿加入与好心接纳本就是两回事，沈惟也是尽可能的掌握好这两者之间的力度。他不是行善好施，也不是贺东堂修士巴巴的往他的羽翼之下躲。
他要的是人心，而不是用强的来控制他们的自由。
虚无之境这些年来蒸蒸日上，沈惟的理念是功不可没的。他坐在戒律堂便是掌门，出了戒律堂便是虚无之境所有弟子的亲切长辈。
对这个掌门，弟子们从来都不会多言什么。只觉得他有趣，只觉得他护短，只觉得他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这话无疑是赠给贺东堂修士的定心丸，也让杨夫人看沈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意。
沈瑜轻笑着，也不由得对这个阿爹表示佩服。这个阿爹走的野路子，自成一派后没有没了那种江湖风情，也多了几分面对人情世故时的豪情与度量。
他没有惹来贺东堂弟子的反感，反而是让他们会更安心、细心地去考虑要不要加入虚无之境的事情。很多贺东堂修士会聊起彼此的意愿，还有问着那些药修们虚无之境怎么样的。
无形之中，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惟不知道这一批贺东堂修士最终会有多少个选择虚无之境的，但那些选择了虚无之境的，都会记住这一份情意。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沈惟陪同者杨夫人探望伤者，沈瑜他们则是在里面随意转转。
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那个姓沈的贺东堂修士也不在其中，让沈瑜呆在里面也没了什么明确地目的。
“桃子，这里！”
在沈瑜转的过程中，又听到‘桃子’这两个字。
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对上的是个抱着药瓶的女修。那女修披散着长发，身上的虚无之境弟子袍略显宽松。
也别是那眉眼，厉的将那温柔给敛去了，余下的尽是英气。
说来也巧，这不就是昨日那个，不愿意给黄小公子治肋骨的庸医吗？
“来了来了，你去忙你的，让我瞧瞧他。”桃子在那人身旁蹲下身来，将手里的药瓶摆在地上。那个唤桃子过来的药修见了桃子点头笑了笑，摇摇手便放心的离开了。
她的举动无一不是被沈瑜尽收眼底。
顾敛瞥了沈瑜一眼，笑道：“在看什么？”
“在看那个姑娘呢。”
沈瑜乐呵呵的，有的没的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是桃子做事认真，才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她说着：“看上去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顾敛看看桃子，又看看沈瑜。他见沈瑜笑容满面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漂亮姑娘的缘故。
倒也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