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盖过天幕，月儿也缓缓挂上了树梢。丹心殿的院里蒙上了一层月色，很淡，却很祥和。
那个趴在窗台上，像是在赏月的顾敛，实则是在仔细听着洛闲的动静。
今日有件大事得做，需得瞒过洛闲。在沈瑜回玉鸣阁后，顾敛便一直等待着这个机会。
洛闲习惯早睡，寻常顾敛还在院儿里闹腾的时候，洛闲便已经洗漱完毕。今日也是如此，他经过顾敛的时候与他道了声‘晚安’，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不惊动洛闲，顾敛还是在那窗台上守着，等到夜再身一些。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才从衣柜的最底部翻出了一件黑斗篷。
这是那时候去凌月楼的时候洛闲给他的那一身，那时候是想着承载了一些回忆便留了下来。
也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他披上了黑斗篷，将帽子戴在头上。本来还有一条遮面的方巾的，找不着了，便将那帽子多往下拉了些。准备好行头之后，顾敛轻手轻脚的从窗子处翻了出去，出去后也没忘将窗子合上。
被子里垫了一个枕头，就像是有人躺在上面睡觉的样子。顾敛为了此行也是做足了准备，生怕着有一丝的纰漏都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事不宜迟，只见他快速的翻出了院子，在石铺小路上疾行起来。他的目的地是安置贺东堂弟子的大殿，去意是阻止一个人。
能不能遇到，就看他猜的对不对了。
夜晚的虚无之境不算昏暗，除了皎洁的月光，还有各个院落门前点着的灯笼。
月色与红色相映着，亮是亮了不少，却是让顾敛没少花心思的去隐匿身形。
虽是没有专门的守卫，但这些纵横交错的石铺小路上也常常会有些夜归人。门派的各个分堂都有着繁忙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强大。
也就是在躲避与奔走之间让顾敛有些无奈，想来这沈掌门花重金买来的灯笼还真是别有用处。若他是个修为浅些的贼人，可能就已经被那些夜行的长老弟子们给发现了。
顾敛抱着能躲则躲，躲不开干脆就敲晕的态度，算是平安的到了大殿附近。
大殿在兰居，为了衬托这个‘兰’字的清雅，这里种的草木都是矮小的花木。顾敛就窝着身子躲在一株矮木旁，逆着光，才能勉强着让自己不容易被人发现。
也就是这么等了一会儿，四周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一个刚从大殿里出来，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说着什么话的药堂弟子。在他走过顾敛藏身矮木之后，顾敛便放弃了这一片。只见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便跃起身子，点着树顶去往了大殿的屋顶。
那砖瓦与黑斗篷一个颜色，难道不是个更好地藏身之地？
顾敛脚步飞快，他的修行方式贴切他的短刃，讲究速度快与动静小。踏过的树顶稍稍飘摇，便足以让他借到力往更高处跃去。
双脚落在瓦片上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顾敛沉了一口气，寻着适合他藏身的位置。有一段微微翘起的屋檐正好能挡住身形，他便坐去了那里。
这里高，照不着灯笼的火光。只要他不动，就很难被人察觉。
但这哪里是说不动就可以不动的？
即便是忍耐力如顾敛，也是在时间无尽的流逝之中搞的有些腰酸背痛。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可那梅居的方向就没有一个要出现个什么人的预兆。他稍稍往右侧倾斜了一点，也算是一种放松的方式。这耐力消磨的完了，便只能自娱自乐着提高自己的兴致。
总归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契机。
蝉鸣声冗长，风里夹杂着几分凉意。就在顾敛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遥遥无期’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从梅居的方向过来了。
没有走石铺小路，是踏着轻功来的。自远处看是一袭黑衣，有着几分要去做那个啥的架势。
这让顾敛提起了精神，弓了弓身子，让自己更加隐蔽些的同时，也更加专心的盯着那个人。
那个人轻功很好，脚尖踏在树梢、墙壁、屋檐的时候都没有带起过多的声响。在看到他身法的时候顾敛就确定着这个人是他等着的人。
毕竟整个虚无之境，能有这般身手的也不是遍地都是。
那人速度很快，离得愈是近，顾敛便越是看的清。让顾敛疑惑的是，那人根本就没有穿成一个贼该有的样子。他头上的玉冠很是惹人瞩目，都没有用什么遮一下的意思。
只不过是身上的云纹黑袍从远处看像是件黑色斗篷罢了。只见他自院墙上落到了大殿的院落里，整理完衣摆后，便抬头朝着顾敛所在的地方看去。
带着几分笑意的同时还向顾敛招了招手。
场面感人的让顾敛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顾敛也很快的发现，他本想做一只捕蝉的螳螂，可不想这只螳螂是黄雀变得。
是他听了沈瑜的话，一厢情愿的跑来阻止这个人乱来的，却被这个人反将了一军。
那种挫败感，无法言表。
无可奈何地，顾敛将头上的帽子往后一甩，轻身跃下了屋顶。有着一种壮士赴死的毅然决然，还有一种被人耍了一遭的没好气。
他知道沈惟会来，但不知道沈惟的来意也就是算准了他回过来。在站稳身形之后，顾敛揉了揉鼻子，轻声道了句：“掌门。”
沈惟瞧着他，不由得笑了笑。他说道：“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就是坐的腰疼。”顾敛扶着自己的腰身伸展着，笑道，“还以为您真的是打算冲动行事了呢。”
顾敛会披着斗篷来这里无非就是沈惟说的那句话，衬得沈惟身上的杀气愈发的汹涌。顾敛对这种气息很敏感，在察觉之后，便难免会觉得沈惟会来杀他灭口。
方才还想着怎么阻止沈惟的朴刀，才能够在不失尊敬的同时，还能保全自己。
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我什么也没说，为何会这么一惊一乍的？”沈惟还与顾敛打着趣，让顾敛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不过我知道你聪明，便将计就计着来了。想着有些事情，与你私下说会方便些。”
沈惟笑着说完，倒又让顾敛觉得不自在了。
敢问什么事情得私下说才方便呢？
在反映过来的时候顾敛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难道是关于沈瑜吗？你说这好端端的来阻止掌门杀人灭口，突然就变成了见岳父的架势。
沈惟时不时察觉到了什么？可他与沈瑜都还没有将事情说开，会不会……太早了些。
没有预兆也没有准备的，让顾敛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他对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经验，若是没有让沈惟瞧出什么好来，他会不会把沈瑜指给别人？
这越想越偏的，顾敛还不知道自己想象力这般丰富。他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倒是沈惟笑容可掬的，用着那开门见山的架势伸手拍了拍顾敛的肩膀。
让顾敛紧张了一遍又一遍。
顾敛觉得这比在沈惟刀下救人还刺激，不过就在顾敛准备好直面这些盘问时，沈惟画风突变。
他问道：“那六鞭子打的痛不痛？”
顾敛没想到沈惟会突然间问这个。
这让顾敛回想起，那五十鞭子打完，沈瑜就直接晕过去的情景。他好几天都下不了床，叶长老来看伤的时候，也很明确的说了最重的那几道可能会留印子。
自己前段时间沐浴后拿铜镜照过后背，余了六条印子，在铜镜里也辨不出颜色。
想来沈瑜那里应当与他差不多。
虽然他们是清白的，沈惟是相信他们的，可这六道鞭痕是不可抹去的。
可能这时沈惟没有在沈瑜那里问出口的事情，便问到了自己这里。
“记忆深刻，应该是痛吧。”沈惟没有问奇怪的问题，顾敛便也浑身轻松起来。其实那些事情就在眼前，可顾敛希望以后回想起来都是美好的东西。
就算是别人问起，也都是回答的粗略。
“其实那时候我知道你们不会这么不知轻重，那黄府的人也有过交集，不是什么好人。”沈惟有些像是在谈笑风生，他说道，“可能那时候还有能够保全你们的余地，但我选了最不好的一个法子。”
“掌门不必多说的，我们都懂。”顾敛笑道，“那时候我告诉阿瑜，旁人要的不是过程，而是一个结果。掌门的做法也就是给人一个结果罢了。”
沈惟听顾敛将话说完，不由得笑了笑：“你看事看的明白，没少教阿瑜道理吧。”
“她也教了我很多。”
教了他什么是关心，什么是爱护，对一个喜欢的人应当要做什么。
就像沈瑜一门心思的觉得，一直是顾敛在保护自己的时候，顾敛就会觉得一直是沈瑜在牵着他往前走。一点一点的，无比细致，生怕他磕着绊着。
在顾敛眼里啊，也就是自己喜欢沈瑜的时候，才会像自己。
可能这一生都无法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