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爷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黄夫人脖子上的黑痕。
动作停顿之间,黄老爷像是恍惚了一下。他赶忙将手给收了回去,可眼里尽是茫然。
“不是我……不是……”
方才的动作,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有些无措,目光也渐渐染上了惊恐。可他也不敢妄动,仿佛这无事发生的平静,很快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在众人都在等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时,只有顾敛动了。他朝着黄老爷那处大喊着:“快闪开!”
黄老爷听到了,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可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黄夫人动了,双手猛地掐住了黄老爷的脖子。那没有神的眸子很是空洞,还大声嘶喊着;“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手背上的骨头凸起,可见用力之深。而那声音撕心裂肺的,比方才说话时情绪要浓烈得多,就像是发了狠的要置黄老爷于死地。
黄老爷渐渐被抬高,脚尖离了地之后,所有的挣扎都显得无力。在黄老爷眼睛已经开始翻白了的时候,顾敛用刀柄击中了黄夫人的手,跃身过去将黄老爷救了下来。
只见那黄夫人没有要罢休的意思,手臂以着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挥舞着,不知痛似的。
是洛闲上前,从后面将黄夫人的肩膀扣住,才勉强止住了她的行动。
顾敛也顾不上这么多,只能将黄老爷留在了一旁。顾敛起身欲走,那黄老爷赶忙扯住了顾敛的衣摆,大喊着:“仙君不要走,她是冲我来的,救救我啊!”
“你认识她。”
顾敛的尾音没有上扬,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从黄老爷的神色里,就已经瞧出了很多。
黄老爷听后更是慌张了,他摇着头道:“不认识,不认识!”
多说也无用,顾敛很是干脆的将自己的衣摆扯回来,道了声:“你就待在这里,我们护你安全。”
恶灵不会无缘无故的染上活人,除非那活人在恶灵未了的恩怨之中。
那姑娘的事情断然是和黄府一家脱不了关系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顾敛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顾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那黄老爷听后点头如捣蒜,也不敢在缠着顾敛了。只见顾敛起身的时候顿了一下,转头将目光落在了沈瑜那处。
沈瑜依旧是躺在摇椅上,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她既然还在梦境之中,那为何没有牵制住灵的行动?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场面一度混乱,黄夫人脖子上的黑痕越来越多。在洛闲支撑不住被黄夫人甩出去的时候,是霍游将洛闲给拉住了。
霍游朝着顾敛的方向大唤道:“是黄夫人的梦境替换了灵的梦境,灵根本就没有被入梦!”
这一句话像是点醒了顾敛。
其实早该想到的,他们面对的是恶灵,怨气堆积的多了,便愈发难对付。
只见顾敛低头之间避开了黄夫人的攻击,他将短刃收了起来,道了声:“我知道了。”
他想都没有多想的,便念起了入梦咒的口诀。
……
沈瑜觉得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走了很久,直到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灯火摇曳,人声鼎沸的,她才发现自己正是站在一条街道上。
四周的景物很是熟悉,直到沈瑜看到了小夕阳那块木招牌,才意识到这里就是莲城。
也是,她在灵的梦境中,出现莲城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这一片繁华的景象让沈瑜觉得舒心,莲城的夜市热闹,那小夕阳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屋外招揽客人的小二是沈瑜相熟的那一个,那份笑容印在沈瑜脑子里。
很真实。
沈瑜站在原地,静静地关注着周围的变化。她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咒法,不够熟练,便先选择了观望。
她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进入梦境的,这里的一切循规蹈矩的发生着。行人不会因她站在那里就绕行,事情也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改变。
沈瑜环顾四周的时候,被一家店所吸引。那是一家做丝绸布料生意的店,左边放的是各色各样的料子,右边则是放着的是成衣。
店里正是有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在挑选着料子,而吸引着沈瑜目光的人,正是那穿着淡色的罗裙妇人。
那也不是别人,正是那现实之中,被灵附了身的黄夫人。
黄夫人身旁的妇人说道:“我听说,你家耀公子回来了?”
“今日回来的,硬是要去修什么仙,落得的一身伤回来的,可是心疼坏了。”黄夫人一面抱怨着,又一面抬手摸着那料子。
沈瑜是站在店门口的,她们两人说话声音也不算大。可沈瑜就是觉得,听得很是清楚。
她身旁那吆喝声渐渐模糊了,唯独这几句,就像是刻意往沈瑜耳朵里送的。
不免让沈瑜心生怀疑。
见黄夫人不高兴,另一个妇人笑着拍了拍黄夫人的肩膀:“现在修仙是大流,家里出个宗师比出个将军还风光呢!男儿家志在四方,练一身本事来也未尝不可。”
“志不志在四方的我可管不着,可这天天在门派里瞎转悠,哪里有规矩?耀儿也是该成家立业的岁数了,老爷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随着老爷子坐账房了。老爷与我成亲的时候也就二十岁,就像他这个玩儿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寻得个好亲事。”
说来说去,也就是担心自己儿子不务正业。黄夫人说到这里就长叹了一口气,又说着:“闹心。”
妇人听了便就笑了,她瞧着比黄夫人年轻些,自然也有些不同的见解:“人家去的是门派,又不是寺庙,里面自然也有姑娘家做修士的。耀公子是个富贵命,只要黄夫人您寻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将那聘礼往人家姑娘家一摆,准不是什么难事。说起来耀公子可是在虚无之境中做修士?不是说那虚无之境掌门就只有一个女儿,宝贝得很。你们黄府家大业大的,去虚无之境提个亲,得个五大门派之一的亲家,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里,沈瑜都险些笑出声来。黄夫人与虚无之境的关系就像是水里的鱼与天上的鸟一般,不客气,不往来的。这样生硬的关系里说什么提亲不提亲的,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不过沈瑜见黄夫人脸色忽得就沉了下来,许是她与自己儿子演的那一出苦肉计过于丢面子,不好在旁人面前提及。
那妇人也不知道黄夫人与虚无之境老死不想往来的事情,便也没办法了。
黄夫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黄家祖辈上都是读书人,娶个舞刀弄枪的喜服,成何体统啊?”
“那黄夫人想要什么寻个什么样的媳妇,我帮您打听如何?”
“我倒是喜欢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
黄夫人淡然说着,眸子垂了垂,一下子便将那黄府夫人的架子给端了起来。她瞧了身旁的人一眼,笑道:“将来耀儿接了老爷的商行,那都是忙的早出晚归的。做妻子的自然得有个做妻子的样子,会照顾人,还要是莲城顶好看的姑娘。家事也不能太差,一天都盯着家财去了,还怎么照顾耀儿?”
“黄夫人说的是,这门当户对的才像个样子。”
两人说笑着,也挑了几块料子。黄夫人嘴里念叨着要给黄耀做几件夏衣,一直叮嘱着裁缝款式要大气,做工要精益求精。
沈瑜听得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能也是因为黄夫人的自命不凡与过分纵容,才会有那无恶不作的黄耀。
黄夫人与她的友人从店里出来后,便朝着一个方向离去了。沈瑜依旧是没有动,在她看不到黄夫人后,她四周的景色便会变化几分——而黄夫人又出现在她的实现之中了。
这让沈瑜很是疑惑,这里明明是恶灵的梦境,为何她看到的一直都只是黄夫人。
梦境不应该是恶灵的所见所闻吗?
还是说那恶灵就是黄夫人身边的那位妇人?
可沈瑜又看到了黄夫人与那位妇人告别后,两人自不同的方向而离去了。
沈瑜的视野依旧是随着黄夫人的前行而变换场景的。
在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入错了梦境的时候,沈瑜周围的光亮全都熄灭了。
黑暗没有持续很久,再一次显现景物的时候,沈瑜已经站在了黄府的院子中。是屋檐上挂着的那个铜铃铛发出声响,让沈瑜确定了自己能够听见东西。
没了嘈杂的声音,只有那铜铃铛以及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是傍晚了。
急促的敲门声让沈瑜回了头,她看着随意披了一件外衣的黄夫人去开门。本是骂骂咧咧的,但在将门打开后就失声了。
门开的不大,黄夫人身子又挡了些许。沈瑜一面往前走,一面侧过身子,这才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那黄耀正站在屋门口,满身是血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黄夫人,身子随着喘气的动作而起伏着。
他站在屋外像个失了神色的木偶,见到自己母亲的那一瞬眼睛也湿润了。
他说:“阿娘,我……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