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再出的水魃,气势大涨,先前是残存意识驱使下的躯壳,而现在则是沈愚山借助曲调勉强控制的战斗兵器。
水魃并未动作,便有一股冷泉自棺底涌出,将其托入半空,无神的双目虚望沈愚山,闪过一丝复杂的人性色彩。
沈愚山浑身一震,忽然感觉与这水魃有了些许莫名的联系,水魃竟是给他传递来了依恋、信任、哀怨的复杂情绪。
顿挫间,众人仰望被冷泉捧花推举在半空的水魃,一时间为其气势所摄伏,眼前的水魃已不再是依靠本能驱使,而是真正的积年浴血老僵,战斗智慧绝非等闲。
速退!
无须言语,众人亡魂皆冒,又一次作鸟兽散,向四面八方遁去。
沈愚山一皱眉,这些家伙想要害他性命,如今又见到他能使唤水魃,绝不能放其归去。
鼓气长吐,指尖跳跃,蝉薄的竹叶高频颤动,一曲古怪而又奇妙的曲调,从那抹绿意中倾斜而出。
悠悠而扬,徐徐而落。
实质上,沈愚山并未完全控制水魃,只是将水魃曾经的记忆唤醒。
但是,这也足够了。
水魃动了,脚下涌泉分出数十股砸向敌人,又一爪击出,向马纯良攻去,谁让刚才马纯良跑得最快呢。
该死!
生死一线间,马纯良再不敢留手,从衣襟内果断摸出保命之物,一张古朴的字帖,字帖上依稀勾勒了两个水墨文字,斑斑驳驳,几乎看不出是什么字。
水魃双腿猛地踩入地下,狂奔的姿态顿时止住,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字帖,像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任沈愚山如此催促,竟是分毫不动。
字帖上的水墨文字又缓缓消融了许多。
马纯良心疼水墨文字消耗,持字帖缓缓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逃去。
水魃回身,拾起那原本禁锢水棺的船锚铁索,天生巨力,沉重的船锚铁索挥舞得轻松如意,那些寻常的古仙剑派弟子根本不是敌手,一个一个被迅速打爆。
又是一场血腥屠戮。
……
……
战后。
“可惜了,让那狗道士逃走了。”
望着满地碎尸,沈愚山无奈摇摇头,水魃虽然威力十足,但杀人太糙,整个变作了屠宰场,闻之作呕。
杨醉则是摇头叹道:“没办法的,若我没猜错的话,那狗道士所持字帖,应是杨朱的字迹,你是拦不下他的。”
“杨朱?”
“杨朱是曾经的圣人,实力地位甚至在今时今日的儒圣道祖之上,他生前主张‘不拔一毛,不取一毫’,人与妖互不索取,因而很得妖类尊崇,故而见了他留下的字帖,天下的妖魔鬼怪都必须给面子,实力越强越是忌惮,似乎是冥冥之中因果束缚。”
又是因果。
沈愚山沉默了下来,他的三尸虫是因果,杨朱字帖又是因果,看来这世上的因果并非虚玄无物,而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看得见的。
沈愚山已经不是刚入门那会儿了,渐渐修行,他愈发感觉到天地之间万物身为棋子的冥冥之意,无时无刻、无影无形的束缚着人。
“那又如何,三尸虫是因果,我斩的就是因果!”
沈愚山摇摇头,他老毛病又犯了,总是想得太多,不再给自己徒增烦恼,而是重新把目光收回。
眼前,赫然是一只只乾坤袋,零零总总大约几十只,以及许多古仙剑派的弟子剑。
剑是不能拿的,太扎手了,古仙剑派在西虞国是一等一的仙门,势力很大,沈愚山可不敢拿了这些弟子剑去招摇。
甚至那些乾坤袋也不能随便拿出手,这些乾坤袋上同样有古仙剑派的标识。
“不过,乾坤袋里的东西倒是便宜我了。”
沈愚山搓搓手,特地把瓶血煞丹寻出,打开塞子,瓶底大约还剩几粒,少是少了点,但效果很强,只是闻到这股药香,体内灵元竟隐隐有种躁狂之势。
杨醉提点道:
“血煞丹对人损害极大,一旦使用,轻则大病数月,重则根基大损,你先前为了夺取龙目,已经折损了一半的寿数,绝不可再用,否则……”
沈愚山点点头,便把血煞丹收入怀中,然后再去察看其余乾坤袋。
这些古仙剑派弟子并不富裕,几十个人的身家加在一起,还不如冯长歌一人的,至少沈愚山在冯长歌的乾坤袋里又发现了一朵雪白冰莲,此物是用来中和服用血煞丹后患的。
除却血煞丹与冰莲,沈愚山再没有发现其他蕴含灵元的灵物,倒是发现了不少打火石、绳索等等野外生存之物,也算是一喜,索性一股脑儿全都丢入幽冥天井,将来或许用得上。
至于血煞丹与冰莲,则是贴身收藏。这也算是一点遗憾吧,幽冥天井内是无法容纳灵元的,这两件灵物若是放入其中,灵元逸散,迟早变作普通寻常之物。
收拾完了,沈愚山走到水棺边上,水魃杀了个天昏地暗之后,便又自个儿把自个儿关进了棺材里,或许对水魃而言,棺材并非是封印,而是他的居所。
“师父,你应该猜到什么了吧。”
沈愚山肃穆沉声,水魃帮他解除危机固然是好事,这水魃毕竟也算是一件宝物,但水魃明显不容于古仙剑派这样的正道仙门,沈愚山目前实力还很弱,这又是一个烫手山芋。
“嘿嘿,你这小子果然福泽深厚,明明不过通幽境的实力,竟然让你拥有了烛龙目这样的先天灵宝,现在又有如此一具老僵麾下听用。”
“啧啧,你现在自个儿都能成立一座洞府,自号个什么老祖了,哈哈哈。”
“师父,你别打趣我了,我即便是再如何迟钝,现在也猜出来了,这水魃分明是我祖父封印在此的,是我祖父当年的所有物,所以它才会听我这个小小通幽境修士的命令。”
“我现在感觉很糟糕,祖父生前不让我们这些子孙修行,宁可把自己的符药法器毁去,叔叔婶婶又说修仙会把仇家招来。”
“该不会……该不会祖父就是传说中的那种……邪道修士吧?”
沈愚山越说越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古怪情绪,记忆中那逗弄孙儿的慈爱祖父,与传说中杀人如麻、炼血炼尸的邪道老魔,两者的形象渐渐合一,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杨醉摇头笑道:“你的祖父应该叫做沈临风吧。”
沈愚山一惊:“师父认识我祖父!?”
“我只能告诉你,他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邪道修士,他也算是一个英雄了,只不过是失败的英雄,你切记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或许还有人记得他。”
“师父,那我祖父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连名字都最好不要再提的人。”杨醉忽然沉声道:
“初见你时,我尚且抱着将你培养起来,然后趁机夺了你这身肉壳的想法,不过既然你是沈临风的孙子,我纵使死了,我不会加害于你。”
沈愚山:“……”
“哈哈哈,我生性孤僻乖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孩子。”
杨醉大笑,嬉笑怒骂道:“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你我是在幽冥天井见证下订立过契约的,我身缚幽冥天井之中,怎能害你这幽冥天井的主人?”
沈愚山忽然叹了口气,方才就差那么一点儿,他便要催动幽冥天井诛杀囚犯了。
杨醉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笑道:“你方才使唤水魃的曲子,叫做沈王如梦令。”
“如梦令原先叫做入梦令,天下皆入我梦中,霸道至极,它可不仅仅能使唤水魃,若是实力足够,能叫高僧变成杀人狂魔,叫娼女化身贞洁烈妇,亦正亦邪,皆握于你手。”
“不过你眼下实力不济,无法将其发挥万分之一,可即便如此,沈王如梦令依旧是一门使唤傀儡的顶级法门。”
“寻常的傀儡之法能控制的傀儡是有上限的,数量越多傀儡便也越迟钝。沈王如梦令则不同,借助于曲乐,只要实力足够,数量没有上限。所以徒儿你,务必要好好修习,莫辜负了你祖父的遗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