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提到这个就难受。但也只能应道,“晓得。”
“听说太子妃是扶风郡主。”桌子对面,一位穿黄绿底梨花织锦的妇人说道。说完,她向一位穿孔雀绿锦缎的妇人使眼色。
这孔雀绿衣服的妇人约莫四十出头,面相清瘦慈祥。她抓起苏芷的手放膝上,温和地说道,“婉婉呀,三娘听说那天在紫宸殿外边儿,扶风郡主让人抓你。也亏她没抓住,要不你怕是凶多吉少。”
说着她长长叹息,露出副关切的表情,“你也知道扶风郡主的脾气,蛮横无理,心胸狭隘,要是太子真娶了她,你能有好日子过?”
“就是,听说她们云府,每个月都能抬出个被她射死的下人,个个脑袋开花。”穿梨花织锦的妇人补充道。
她样子泼辣,眉眼一蹙,拉起苏芷的另一只手,“太子殿下那么宠爱你,云出月不得恨你恨得牙痒痒?到时候你恐怕没好日子过咯!二娘劝你赶紧做打算。”
这俩妇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说扶风郡主的坏话。
苏芷觉出味儿来,看向一直沉默的长公主:
“您是想让我劝太子殿下,别娶云出月?”
长公主本在悠悠喝茶,听到这句,她放下茶盏,抬眼望了苏芷,皮笑肉不笑道,“这孩子越来越机灵了,也难怪招明睿喜欢。”
“您过奖了。”苏芷颔首。她还以为长公主要找她麻烦,没想是这么回事。
长公主直截了当说,“明睿宠着你,你的话他或许能听进去。你回去劝劝他,让他跟皇上说,换个太子妃人选。”
“不知您中意何人?”
苏芷点头,巴不得三言两语把这几人搪塞过去。
“依我看,苏家人最好。”二娘插话道,“你三姐姐还待字闺中呐。”
三娘附和,“到时候你舞岚姐姐做太子妃,你做个美人,你们姐妹二人在宫里,也好有个照应。”
“二娘、三娘说的是。”
苏芷莫名感到一丝不愉快。原来如此,长公主对她这么客气,是想让她帮苏舞岚当上太子妃。
不过,太子妃是苏舞岚还是云出月,都与她无关了。
某人的风流韵事,她不想再管。
长公主见她神色微变,会意一笑,“你要是不想做小,我帮你找户好人家。我看你和柳小爵爷互相有意,明日我就去柳府,替你做这媒。”
“柳……”
苏芷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去。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柳云笙这厮,对谁没有意?他对苏府的丫鬟不是更有意吗?
又跟这几位寒暄几句,苏芷推辞了苏府晚宴,脚底抹油溜了。柳云笙回明镜司有事,跟她一道出来。
门口遇到苏舞岚。苏舞岚正要踏上一辆豪华马车,见他二人走一起,轻蔑笑了笑,“你们俩倒是乌龟配王八,挺般配。”
二人相视无语,向街对面走去。
“跟你沾上准没好事。姐一个大美人就成了王八?”苏芷摇头叹息。
“我倒是不介意跟红袖姐姐旁边儿做乌龟。”柳云笙摇扇笑道。
“有点出息。”苏芷掏出个荷包,往柳云笙胸口上一拍。
“拿着。”
“你送我的?”柳云笙接住荷包,满脸诧异。片刻后他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端出一副嬉皮笑脸,“红袖姐姐的东西就是妙,真香。”
“不是我。是桃夭。”
柳云笙脸色刷的变白,“桃夭?!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苏芷,“你帮我还给她!我不能要她的东西——”
苏芷暗暗笑了笑,飕地钻到巷子里,没了影儿。
柳云笙揣着那粉桃儿形状的荷包,看着上面用银丝线绣的鸳鸯,想起桃夭那张柔柔嫩嫩的笑脸,心噗通噗通跳了一阵。随后又感到头大。
得,他还以为摆脱了呢,没想这个女人还缠着他。
他把这香扑扑的玩意儿揣进怀里,叹了口气,朝明镜司走去。
天色渐晚。苏芷一个人在街边闲逛。
眼见宫门关闭的时间快到了,她决定先回重华宫,等待幕后人的进一步通知。
想到赫连明睿在那里,她浑身不自在。要不是办正事,她宁愿待在红春楼,甚至睡大街都行。
叹息片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糟了!
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夜色已黑,红春楼外车水马龙,正是热闹光景。
苏芷悄悄翻后门进去,找到桃夭,要了瓶清身露。
白瓷瓶里的药很苦,她喝完,感到口中一阵苦涩。吃了片蜜饯也不见缓解。不过这苦味,让她安心不少。
吃了这药,她就不会怀上那家伙的孩子了。
想起那晚的事,她浑身发抖。本来以她的性格,这笔帐她是一定要和他算的。
但她现在只想立刻忘掉他。
桃夭满脸不高兴,看苏芷喝完药。
听说昨夜她和柳云笙待在房里没出来,她这会儿又来要清身露,怕不是……
桃夭板着脸,戳戳苏芷手臂,“你和柳四那厮好上了?”
苏芷愣了愣,急忙摆手,“没有没有。”
桃夭喜欢柳云笙,是红春楼公开的秘密。
别人都以为桃夭是在开玩笑,每次柳云笙来,姑娘们就打趣儿,“桃夭,你家柳四爷去别的姑娘屋里睡觉了!”每每听到人这么说,桃夭总是当面强颜欢笑,夜里去找苏芷哭诉。
一来二去,苏芷便知道,桃夭是真心喜欢柳云笙。
去承德寺那棵大槐树上挂许愿条,桃夭写的是柳云笙的名字。找门口那瞎先生算姻缘,也都是算和柳云笙的。
这傻姑娘呀……
苏芷暗自唏嘘。怎么世间的痴情种,都会喜欢上柳云笙这类浪荡公子呢?
桃夭看了眼苏芷真诚的表情,嘟嘴道,“哼,最好是没有。”
苏芷无奈笑了笑,“你让我给他的东西,我给了。”
“他说什么没有?”桃夭立刻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苏芷。
“他让我还给你。”苏芷如实答。见桃夭明亮的眼睛暗下来,她有些心疼,安慰道,“可我跑得快,他追不上我,就揣怀里了。”
桃夭神色又亮起来,还想往下追问柳云笙的反应,苏芷赶紧按住她唇,抢了话头:
“我劝你别喜欢他了。这厮不是什么好鸟,见到漂亮姑娘就往上贴。”
桃夭不吭气。苏芷不知为何又想起赫连明睿,感到一阵气愤。她搂住桃夭肩膀:
“你要是缺钱赎身,他人傻钱多,准能帮忙。但你要想找个终身归宿,还是换个靠谱些的。”
“我知道他不靠谱……算了算了,咱不提他!”桃夭苦笑一声,揶揄道,“你最近去哪儿了?找到靠谱的了?”
苏芷捻了个梅子放嘴里,开始瞎编:“我嘛,跟着柳四的一个朋友,混点脂粉钱。你可别跟任何人说。”
桃夭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看着她。
“你这心比天高的,原先那些侯爷爵爷你都瞧不上,他这朋友倒是有本事让你瞧上,是谁?”
赫连明睿好看的脸浮现在眼前。苏芷突然不想回答。
“不会是天家哪个王爷吧?”桃夭倒吸一口气。
苏芷摇头道,“王爷哪儿能瞧上我?只是个富商而已。你看我脸上这疤,都是那正房打的。”
桃夭眼里立刻露出同情,“你还吃什么清身露呀?赶紧给人生个孩子,让那正房无话可说!”
“我和他只是暂时的。”苏芷心里突然难受,兀自道,“我们各取所需。孩子什么肯定不会有。”
“那我就放心了。你以后一定要找个不让正房欺负你的。”桃夭抱住苏芷胳膊,望着窗外车水马龙,“要是柳四肯娶我,我要给他生十个孩子。就算是做小,我也愿意。”
“整天想着给人做小,出息呢?”苏芷弹她脑门,“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要找个爱护你的,心里只装着你的,知道不?”
“好好好,你最有道理!”桃夭笑着捶她一拳,“要是你未来的夫君敢纳妾,我就揍死他!”
两个女孩子嬉笑打闹片刻。
苏芷叮嘱桃夭,千万别说她来过。说完她翻窗出去,踏上回宫的路。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夜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少女们纱衣浅装,笑意盈盈,如一群蝴蝶儿翩然飞过。少年们鲜衣怒马,说不出的潇洒风流,偏偏为佳人驻足。
望见路上一对对好人儿,苏芷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那夜之后,她明明是恨他的,根本不愿想起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情。
但为什么现在,她竟然有点想见他?
苏芷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怎的,竟来到东市红坊下面那家梳子铺。
此时已经入夜,梳子铺门口依旧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热闹得仿佛在开宴会。
苏芷好奇,挤进人群,只见正中央搭了个五米见方的台子,四个人在上边儿咿呀咿呀唱戏。
见那戏服粗制滥造,唱腔也不咋地,苏芷更加奇怪,拐拐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小女子,问道:“这是演的什么?咋比六角亭的名旦演出还热闹?”
小女子诧异看了苏芷一眼,“这你都不知道?外地来的吧?”
“啊,对。”苏芷点头。
小女子和身边的两个闺蜜窃笑一阵,答道,“前些阵子宫里传出来,太子爷在宴会上亲手给一个小宫女梳头,盘头发,那把梳子就是在这铺子买的。现在台上正在唱这出呢!”
“听说太子爷把那小宫女宠上了天,天天给她梳头!”
“这算什么,他们天天颠鸾倒凤,那小宫女已经怀上了孩子……”
“羞羞羞,你说这话都不害臊。”
“羞什么羞,你不是天天巴望着找个这样的?还说什么温柔又威猛……”
“去你的!”
“你们别说话了,快瞧!”
几个小女子嬉笑打闹一阵,又被台上的演出吸引去。
台上的戏热闹唱着,台下的人群拍手起哄。苏芷站在人堆里,脸色时红时黑。
记忆不受控制的冒出来,充满脑海。
他的味道,体温,他说话时喷在她脖子后头的热气。他看她时,冰冷的眸子里一丝似有若无的温柔……
该死。赫连明睿这厮,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苏芷拼命甩头,甩不掉。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她周围徘徊,仿佛他真的在这里,又好似只是她记得太深,出现了幻觉。
她叹口气,打算去河边吹吹风,冷静冷静。
她转身正想挤出人群,却蓦地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淡淡的,若隐若现,好像就要被四周浓重的脂粉味淹没。
她下意识嗅了嗅,心头一紧。
这味道真的存在。不是她的想象。清淡的檀香,还有一点点他干净的体香,温热的,侵略者的味道,让她眷恋又害怕。
那天夜里,她就是被笼罩在这种香味之中,被他肆无忌惮的攫取……
香味越来越浓,疼痛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苏芷感到一阵不安,用力拨开人群,想要逃离。
下一瞬,她感到腰上被人轻轻一揽。
她失去平衡,向前倒进某人的怀中。刹那间,他的气味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想去哪里?”
声线低沉冷澈。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散开。
苏芷背上立刻爬起一阵鸡皮疙瘩。他竟然真的在这里……
她迷怔了几秒,用力想推开他。
但他的力气一如既往的大,她越挣扎,他就将她捆得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的肌肉在微微颤动。她侧脸贴在他胸膛的暗金色绸缎上,绸缎光滑又温暖。
绸缎背后,他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她听着他的心跳。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消失了……
“托你的福。这家店生意兴隆,你那把桃木梳涨到十两银子一把,还日日断货。”
他的声音沉沉落在她皮肤上。
苏芷一阵战栗。她想推开他,但手脚不听使唤。
她是怎么了?她本来应该憎恶他,讨厌他,离他远远的……但是现在的他让她感到安全,和那天夜里完全不一样。
“我等了三个时辰才买到。”
他揉了揉她头发,语气带着一丝寒意,“你却不带在身上。”
“我……我放在抽屉里。”苏芷慌忙解释。她脑袋里一团乱麻。委屈,愤怒,依恋,害怕,混合在一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远离他,又想靠近他。
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是远离的念头占了上风。
她用力推他胸膛,他纹丝不动。
苏芷很少有这种被人控制的无力感。她气急败坏,想叫他放开。抬头对上那双冷眸,她浑身一哆嗦,愤怒的话变成了小声抗议:
“我快被你勒死了。”
这声音传到他耳中,却像是撒娇。
他眸色一暗,冰冷地笑了笑。
“正好,我也想勒死你。”
苏芷感到他将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软软的,好像……是一块帕子。
然后是他炽热急促的呼吸。
“再扔一次,我就剥了你的皮。”
他将头埋进她颈侧,咬住她耳垂。那块柔软冰冷的凝脂,在他齿尖仿佛化开了般,淡淡的血腥味弥散。
她温凉的血让他兴奋不已。他扣住那纤柔的背,将她箍得更紧。
他真想把她揉碎在怀里。
苏芷感到耳垂一阵疼痛,渐渐升起的暖意突然被打散。
该死,她为什么会喜欢和这个变态拥抱?
虽然很温暖,但……八成是在演戏!
虽然不知他要演给谁看。
但她就是莫名地生气。
“你弄疼我了!”苏芷挣了几下,徒劳无功。
他突然停住。
“疼么?”
她说疼的样子,让他心口蓦地有些痛。他分不清是心疼她,还是因为生气和嫉妒。想起她这两天所做的事情,胸口那团火焰,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那晚,是不是更疼?”他嗓音干哑。
苏芷愣了愣,恍悟他指的是那天夜里的事情……他还有脸提这个?她顿时怒火中烧,并着委屈一起冒出来。
“当然疼了!”她狠狠掐他手臂上的肉,“比这个疼一百倍!”
他喉结抖了抖,恶毒地笑,“跟柳四就不疼么?你和他在红春楼待了一晚上,一早上,还一起吃东西……”
越往下说,他心口越酸,那团火将声音烧得嘶哑,几乎只剩灼热的气声,“他让你舒服了么?”
苏芷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刷的一红。
“不是,你误会了!我们——”
话没说完,她感到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那东西亮晶晶的,好像是匕首……
她下意识想闪开,但被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不对。这匕首不是冲她来的!
一个打扮不起眼的男人,将这匕首,狠狠掷向她身后!
她回头一看,那匕首的目标,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