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如释重负,赶紧跟在后头走了。
火光远去,偌大的庭院再次陷入黑暗。苏芷这才发现,这座宫殿是如此荒凉死寂,甚至连蚊子都没有。她这吸蚊体质,光溜溜站在这里半天,竟然没被咬。
整栋建筑,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唯有心跳声,扑通扑通响着,好像他们是世界上最后两个人。
“能放开我了吧?”苏芷白了人一眼。
出乎意料,赫连明睿没有再戏弄她,松开她的腿,拉了拉披风,裹在她身上。
苏芷揉着发酸的膝盖,突然想起木匣子,赶紧猫身在草丛里找。谢天谢地,这一片草不深,她很快找到了木匣子。
“你去宁庆宫了?”赫连明睿沉沉注视着她。
他早已猜到她会这么做,故让白翰和褚灵儿看好了人。
没想到她竟然逃脱了监视。他不知该夸她,责备她,还是感激她。
好像为了他,她什么险都愿意去冒。
想到这里,他心中蓦地溢出一阵奇怪的感觉,似乎可以称之为“幸福”……他以为自己绝不会有这种东西。
但下一秒,他又深深地陷入后怕。
要是她再为他受到伤害,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苏芷也不答他的问题,只提着匣子在他眼皮底下一晃,笑眯眯地说,“这玉玺我瞅着不便宜,殿下是不是要给点报酬?”
“你想要什么?”他帮她系紧披风的带子,威胁般地说出后半句话,“以后不许冒这种险。”
苏芷假装没听到后半句,认真看着他,“我想要你帮我找人。”
“好。”
答应得很干脆。苏芷愣了愣,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好讲话?连找什么人都不问,怕不是有阴谋?
她赶紧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眸子里盘桓着淡淡的温柔。
依旧冰冷,却不那么刺骨了。
就好像,万年冰封的雪,在某个春天,出人意料地融化。
苏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怕他逗自己玩,赶紧说道,“你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他轻淡地说着,好像帮她做事是自然而然,完全不需要什么承诺。苏芷发愣的当儿,他背对她躬下身,命令道,“上来。”
“啊?做什么?”苏芷警惕地看着他这诡异动作。
“想自己走回去?”他不温不火。
“不不不,不想!”她赶紧摆手。
原来这货要背她回去。还算有点良心。苏芷趴到他背上。她才不想光着脚走那么远的路。
他的体温传递给她,让她觉着心里暖暖的。
他的背宽阔结实,她鼻子贴在他衣服上,呼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
她勾着他的脖子,心里突然钻出个奇怪的念头: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你真重。”走到巷子口,赫连明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苏芷心中小小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想着一番岁月静好,可人家只觉着她重?!
这人一点情趣都没有的吗?搞得好像她在自作多情一样。
“重?压着你了?那还真是妙啊。”她冷笑。
“很好。”他肩膀抖了抖,像是在笑,“本宫先让你嚣张片刻。”
“呵,我想嚣张到什么时候,就嚣张到什么时候。什么叫片刻?我不懂!”
她狠狠捶打这个趁机捏她大腿的家伙。
禽兽!道貌岸然!
“不懂?”他耐心解释,“现在你压本宫,回去本宫压你。”
嘶,死变态!
“放我下去!”
“不放。”
“我让你放手!你掐我腿做什么!”
“那我真放了?”
“放——哇你别扔我!”
二人一路打闹,年轻的声音回荡在冷宫之中,失去光彩的阴森建筑,好似也被染上一层温凉的浅色。
老太监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挂起一丝笑意。
殿下总是一个人来,再一个人离开。
十六年来,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今夜,他身边终于有了另一个人。
……
一路上,二人所到之处,巡夜的宫人纷纷鞠躬避让。那些春困的全都不困了,打起十二分精神,偷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
太子爷怎么背着个女人?
这女人在他背上又捶又踹,太子爷非但不生气,还带着笑容,好像乐在其中?
敢对太子爷不敬的女人,全都在浣衣局受罚呢。见鬼了吗这是?
“听说刚才抓刺客,张统领他们撞见太子爷和这女人在……”宫人们咬耳朵。
“哦!”
听者纷纷脸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女的不就是苏婉婉嘛!”有人眼尖。
“没错,就是她。”
既然是苏婉婉,那太子的举动就不奇怪了。
“皇城里头谁还不知道她啊?”
“太子殿下去哪儿都带着她,把她宠到天上去了。”
“听说前几天紫宸殿上,太子为了她当场和皇上闹翻!”
“天哪……”
“皇上龙颜大怒,回到琼玉宫大发脾气,淑妃娘娘吓得生了病……”
“这算什么。今儿一早皇上在御书房见了兵部几个大人,听陈公公说,皇上要让晋王回来了!”
“晋王?这东宫怕是要换主人喽……”
“嘘!脑袋不想要了吗?”
宫人们窃窃私语一阵,各自散开。
一个小太监跑到附近某棵柳树下面,对赫连韦真说了他打听的事情。
“父皇让四弟回朝?”赫连韦真思量片刻,脸色有些发白。
看来母妃的判断没错,三弟这东宫的位置,坐不稳了。
那天他踏进琼玉宫,只听见屏风后面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然后是父皇愤怒的声音:
“连朕的话都不听!再过几日,他是不是还要杀了他亲祖母?”
母妃吓得花容失色,低声劝了几句。父皇没有应。
片刻后,父皇黑着脸走出来,甚至都没看到他赫连韦真。
以往父皇火气上头,都会来琼玉宫找母妃说说话,冷静下来之后才做决定。母妃曾私下开心地跟他讲,“我是你父皇的知己。”
可这次,知己好像也灭不了父皇的怒火。
凉凉夜风中,赫连韦真看着那两人打闹远去,不由叹气。
按理说宫人都知道的事情,三弟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厮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情跟他家小女官打打闹闹,最要命的是,竟然跑到冷宫去寻欢作乐。
他是嫌父皇不够生气吗?
还是这苏婉婉真的是个妖精?
他越来越好奇了。能把一向冷漠的三弟迷成这般德性,道行怕是几千年了吧?
……
苏芷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个儿躺在玉漱殿那张大床上,四盏宫灯在帐外安静地燃烧,光线昏暗,也看不出天有没有亮。
她从被子里爬出来,见自己浑身上下只裹着一件深衣。衣服很大,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
闻见那股让人脸红的香气,她想起来,这衣服是赫连明睿的。
夜里他把她背回来,不由分说又把她剥了。殿内熏香青烟袅袅,她只觉脑袋发昏,着了魔似的想,不如就依了他。
没想到,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丝毫未动她,只帮她上了药就离开了。
她有些难受,昏昏沉沉睡到现在,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神游之际,她看见床脚凳上整整齐齐放着套衣服。定眼一瞧,正是她的。
深衣,亵裤,下裙,外裳,坎肩,袜子鞋子,倒是全都有了。某人还真是细心,连同色的簪花首饰都配了齐齐一套。
苏芷利索穿好衣服,坐到镜前梳头。看到镜中自己满脸疤痕,心中忽而万分失落。
之前她不太在乎颜值,常在枪林弹雨里跑,脸上受点伤在所难免。比起性命,她也没时间操心脸蛋的问题。
可现在她却很怕自己变丑。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希望自己在某人眼中,永远都是美美的。
她看到那瓶凝玉露放在妆台上,便往脸上抹了些。
这时有个小太监跑进来,急急道,“苏司玺,李公公找您呢!”
“李公公?”苏芷愣了愣,他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吗?
这人她可不敢怠慢,匆匆洗了把脸就往外面走。
出了殿,只见艳阳高照,李公公站在门边左侧,一脸安详地看着她。
原来一觉睡到了中午……苏芷眯了会儿眼,适应了殿外的强光,屈膝给李公公行礼。
“苏司玺,你可让咱家好等。”李公公不愠不火说着,拂尘往大门口一指,“陛下传你去琼玉宫,你跟咱家来吧。”
苏芷愣了几秒,快步跟上李公公,问了句,“陛下找奴婢何事?”
李公公没听见似的,只顾往前面走。苏芷知道人不想说,也不好多问,一路跟到了琼玉宫门口。
琼玉宫在皇城后宫西侧,建筑修得朴素宏伟,道路两侧樱花盛开,美不胜收。
苏芷心中打鼓,念着紫宸殿上的事情,无心欣赏美景。
定是那日赫连明睿将她强行带走,惹恼了皇帝。
现在皇帝是想拿她问罪吗?
李公公带她拐进宫门,苏芷四处打量想先找好逃跑路线,刚抬头,只见一个熟人从正殿走了出来。
“苏婉婉?!”赫连韦真定在原地。
听见此声,苏芷也是一愣。
“你来做什么?”赫连韦真看了眼苏芷前头的李公公,心中三分疑惑。
“我……咳,奴婢来见陛下。”苏芷匆匆行过礼,转头跟着李公公往前走。
赫连韦真望着他们走进正殿,突然想起母妃昨夜说过的话。
当时他还以为是父皇开玩笑。
他心中大骇,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抓了个小宫女。
“快去!把太子找来!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