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图南早早便醒来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自然,她临时被掳到这间竹屋,本身也没带些什么东西。只有纪殷给她准备的两套衣裳。
昨晚与纪殷一番促膝长谈,让她深知待在这里并不是长久之计。纵然从前她也不愿待在这里,但如今,待在这里的这件事情,意义已是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深蓝的天空刚刚擦亮了一些,远处有几颗孤星点点,天边还隐然悬着那半弯银钩。透着黑黢黢的枝丫,她抬首便能瞧到。
“今日,萧淮,我们便就能再见了。”赵图南将窗子阖上,坐在镜前,用手一把握住三千墨发,以指为梳,在柔顺的发丝中轻轻捋着,墨发高高绾起。
镜子里面的女子,脸上表情淡淡,眼睛仿若一潭死水,没有什么生机。
说句实话,她还未想好,如何面对萧淮。邺凉一役,与萧淮无关。若说有关,便是萧扬道是萧淮的生父,究竟要不要父债子偿呢?
而对于萧熠的态度,她一早便明了了。她得承认,从前她在王府,的确与他有些情分,只是这件事情一直被她压在心里。直到萧熠明说了收留她的缘由,她在恍然发觉自己当时有多可笑。
进宫与萧淮这些时间的相处,她的确有些动情了。
她该如何面对萧淮呢?
烦躁。
她眉头紧蹙,不经意间抬眼看见了镜中女子现在的表情,一张苦脸,实在是不怎么好看。赵图南撇撇嘴,便起身走开了。
门外。纪殷早便身着一袭紫衣立在那里等候了。
她这次并没有再戴着面纱。
“纪殷姑姑?这么早,您怎么在这里?”赵图南细眉轻挑,显得很意外。虽然她眼中并没有什么惊诧的意思。
“属下在此已经等候公主多时了。”
“姑姑,是有什么话要与图南讲么?”
纪殷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瞧属下这记性,连公主现在名号叫赵图南这事儿都给忘了。”
赵图南灿然一笑,苍白的如同原野上小白花,“不怪纪殷姑姑。”
“公主殿下……可要回到萧淮身边了?”
“是。本宫左右想了许久,姑姑说的对,若是本宫能在他们身边,稍加拨动,事半功倍也是好的。只是姑姑,本宫应该用什么办法,告诉你们消息呢?”
纪殷接口,眼珠稍是一转,“公主殿下此行,必然危险重重。至于传递消息的事情,属下已经安排好人了,请公主殿下放心。”
“呵呵,原来姑姑是这般想的。”赵图南将竹门顺手带上,“珩樾想斗胆一问,姑姑安插的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什么相貌?安排在宫中哪一处呢?”
纪殷抱拳,“属下惶恐。公主这“斗胆”一次,实在折煞属下了。”
“罢了,你若不信本宫,便不说就是,本宫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属下并非是不信任公主殿下。”纪殷上前一步,眉峰皱起,“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赵图南歪着头,直盯着纪殷的眼睛。见她也是毫不躲闪的将目光迎了上来,赵图南便只是轻笑道:“我明白了。”
纪殷从身后拿了一个包裹,“公主,可是先去恭安王府?”
“纪殷姑姑果然是了解本宫。”赵图南结果包裹,随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那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宝青色的袍子,是男人的衣裳。赵图南将衣服抱在怀里头,暖暖一笑,“姑姑有心了,我方才正是想着,该怎么踏进王府的门呢。”
“那看来属下来的正是时候。”
赵图南又进去将衣服换上了。这件袍子布料与做工皆然普通,穿上它扮作男人,并不显眼。只是有一点大了,与赵图南的身形并不十分相匹,想来大概是夜深露重,纪殷派了索漠与鹤清去买的衣服,少年家虽然瞧着又一份与年纪不大相称的冷漠和成熟,只是心思终究不大细吧。尺寸有些偏差,也属实正常。
赵图南在屋里头转了一圈,将胡子仔细的粘在脸上,脸上又抹了些灰,这下看着也算是一个弱小的男子了。
再出了门,纪殷满意的点点头,“还不错。”她拍了拍掌,“属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实在没有时间送公主出了这片林子。索漠和鹤清方才也出去了,这匹马知道出路,公主骑着它便是。”
赵图南抚摸着马鬃,“有劳姑姑。”
“公主不必担心,它的性子温和,断是不会伤害您的。”
“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属下只叫它马儿。”
“挺好的。”赵图南蓦然想到萧淮的爱马了,那只似飞。待到开春,萧淮便要教她骑马,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似乎特别热衷于这件事情,几乎每隔几天,都要与她提上一提,才肯罢休。
***
马儿性子倒也算是温和,赵图南骑了上去,它便稳稳的疾驰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了这片林子。赵图南心中暗叹,这竹屋藏匿之地,的确是有够隐蔽的。就算是她现下未被蒙住双眼,下次再来,有大概率还是找不到的。
果然呐……
纪殷。
她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都城看起来十分的平静,同往常一样,百姓安居乐业,街上不时有孩童窜出来,嬉笑打闹。赵图南行走在其间,第一次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仿佛人间的一切喜乐,通通都与她无关,她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只是十分漠然的,又决绝的,往恭安王府的方向走去。
大邺的覆灭,萧熠当初领兵打仗,可着实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呢。
如今,当她暗里再有大邺长公主珩樾身份的时候,来到恭安王府。只觉得皮肤之下的血液都在沸腾。
赵图南往恭安王府门口接近的时候,外头的守卫都发出了呵斥声,“你是什么人?”
赵图南故意嘶哑着声音说道:“在下有事情求见恭安王,烦请守卫大哥进去通传一声。”
“你有什么事情?”那侍卫的眼神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含着轻蔑。显然赵图南这身行头,可不是王公贵族会穿的。这不过便是布衣罢了。
赵图南只呵呵笑着,“还请大哥原谅小弟,此事事关重大,在下只能对王爷一人提及。”
“你要是这般说,那就别管我们兄弟几个不放你进去。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说有事来麻烦我们王爷,那王府就变成什么了?”
另一个侍卫嬉笑着,戏谑说道:“哈哈,那就是小集市了。”
赵图南沉沉叹了口气,“既然大哥不愿进去通传,那小弟也不便勉强。”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银镯子,正是萧熠当年送她用来害萧淮的那只银镯。
“小弟身份卑微,既然无望入府,无法得到王爷亲见。还请大哥进去跑一趟,将这个镯子送去给王爷,他只要见了这镯子,一切就会明白了。”说罢,赵图南又掏出了一锭银子,“这些便给大哥拿去喝点小酒,不成敬意。”
那侍卫嘿嘿一笑,将银子在手上掂了一掂,点点头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进去给你说一声,一会有结果了便告诉你。”
“多谢。”
那守卫慢悠悠进去,却是匆匆的跑了出来,“先生,咱们王爷请您进去。”他说罢,靠近赵图南,将方才那锭银子又悄悄往她手里塞,“方才对先生多有得罪,还请先生不要记在心里。”
赵图南将他的手推开,正色道:“多谢小哥通传,这银子你且拿去喝酒罢。”此话言毕,她微一拂袖,直起背脊,便往府中走去。
方再要深入,离笙便出现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道:“你是赵姑娘?”
赵图南哑然失笑,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胡子,贴的正好,并未掉落。于是她微一颔首道:“离笙大哥,真是好眼力。方才那侍卫大哥,可是丝毫没看出来我是女儿身呢。”
离笙在她旁边引路,目不斜视道:“在下先前同姑娘也是有接触的,能认出来也是正常的。姑娘的乔装还算是得体。”
“那我便将你的话当作夸赞咯?”
“姑娘,前面便是王爷所在了。在下不便进去,您请吧。”
“多谢离笙大哥了。”她方要往那院落中走,到了中途忽而停下脚步,转身问道:“离笙大哥同羽儿是什么时候?我竟什么也不知道呢。”
离笙面色微微一变,“赵姑娘在胡说些什么?在下和羽儿姑娘素来是不相处的。”
“哦?是吗?”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离笙大哥靴子侧面的紫色火纹,我倒是熟悉。”
“这又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我多想了吧。”赵图南转身,“天下除了羽儿,竟还有旁人火纹也是绣的是紫色。奇巧。”
“巧合罢了。”
赵图南未再理会离笙的辩解,假若离笙与赵羽儿真的生了私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她将来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到萧熠,伤害萧熠,便是伤害赵羽儿。若是赵羽儿现在移情,也是件好事。
她推开那扇小木门,还是熟悉的景致。
没错,离笙将她带来了翠轩。只是她在这里,未见萧熠,却先见到了赵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