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半夜又是细雨如丝,曳着凉风,婆娑着,霖霖润着这座沉默的皇城。
赵图南是在堇禾殿醒来的,她瞧着熟悉的帷幔,屋内熟悉的陈设。昨晚的事情,并不能记的完全。她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用胳膊支着身子,叫道:“涧心。涧心!”
涧心闻声匆匆进来,到床边抚着她道:“娘娘,您醒啦?奴婢这就给您去倒杯醒酒茶。”
赵图南素手轻轻搭上涧心的细腕,问道:“本宫昨个儿是怎么回来的?”
涧心愣了一下,明眸转了转,才羞赧笑道:“娘娘昨个儿是王上亲自抱回来的。”涧心这几日总是为着唱晚的事情,寝食难安,以泪洗面。现在是她脸上难得浮现的笑意。赵图南的心温柔的动了一下。
“涧心,你出去吧。醒酒茶暂且不用送来。”
“可是娘娘,王上吩咐奴婢,您一醒来就要喝的。”涧心有些为难的瞧着赵图南。
赵图南连连点头,“好,那你便送进来,本宫一会就喝。”
涧心将锦衾朝上面掖了掖,“娘娘小心着,最近总是下着雨,易着凉。”
赵图南任由着她在旁叙个不停,蓦地,她提高了声音,目光炯炯:“你方才说什么?”
涧心撇开视线,瞧着地面,有些不好意思道:“王上叫娘娘以后不许饮酒了,娘娘……昨日王上本是欲歇在娘娘这儿的,可是娘娘不让,就生生将王上“请”出去了。”
赵图南瞠目结舌,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王上生气了么?”
涧心抿着嘴笑,“奴婢也不晓得,王上笑吟吟走的,应该没有生娘娘的气吧。”
赵图南脑中忽的飞快的闪过一个场景,轰的炸开,仿若盛大的烟火。
她靠在枕上不说话,就像萧淮送她的那只名唤又又的云雀似的,一动不动,安若泰山的模样。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体内的血液像是滚烫翻滚的白水,全身的每一个组织都在放肆的叫嚣冒泡。
血液一股脑的涌到头上,她倏地钻进锦衾,闷着声音道:“涧心,你出去吧,寻个时机可以去找水梅了。”
一听到是有关于唱晚的事儿,涧心自是二话不说,便出了房门。
锦衾中,赵图南面色涨的通红,头顶生烟。她咬着大拇指,恨不能当场自尽。
因着她方才零零星星想起来,昨夜她,好像与萧淮接吻了。
“哇啊……”她从锦衾中探出脑袋,喘着气,紧紧按着胸口。一颗心在胸腔中扑通扑通地乱撞。
天哪,我以后还怎么见他呀。她自责的捂住脸,若不是理智还在,怕不是要以头抢地了。
百灵笼中,又又不再像昨日初到堇禾殿那般警惕了。赵图南想,又又如此快便放松了,想来也不是萧淮在宫外买的,应是早些就熟了这儿的环境吧。
***
早早地,水梅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出了昭延宫,往花房方向走去。今日难得,连绵绵小雨都不曾有,天空依旧苍白。她走在路上,双臂环抱胸前,哆哆嗦嗦用手摩挲着胳膊,觉着有些冷。
忽的远远听见后面有一道女声叫她,清脆嘹亮,似水如歌。水梅回头,远远看着一个青衣小宫女,扎着俏皮的小髻,向她疾步走来。
水梅细眉一竖,“啧”了一句,扭头便又加快了脚步。
怎的是她啊,真是烦人。她甩甩手,对着后面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走快一点。”
涧心还是跟了上来,水梅只好迎着脸,不咸不淡道:“是你啊。我眼神儿不好,虽是听见了声儿,却没认出你来,所以并未等你。”
涧心擦擦额上细汗,摆手道:“不碍事的。我追上了水梅姐姐呀。”
水梅将脸转向另一边,翻了个白眼。
涧心道:“水梅姐姐带着这么些人,又走这个方向,可是要去花房?”
“恩……”水梅上下打量涧心,“怎么?你可别告诉我,你也顺路去花房。”
“确实如此。淳嫔娘娘听闻花房近来新培育了些花,叫我来看看,有没有哪些可置在堇禾殿哩。”
“哟!淳嫔娘娘好雅兴呐,不过唱晚那丫头就可怜了,虽说平日里,憨头憨脑,整个就是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是进了察镜处,就是铁打的四肢,也扛不住呀。”说罢,水梅抬起袖子,掩嘴而笑。
涧心面无表情。
二人终是来到了花房。
水梅叉着腰,指着其中一个小太监道:“你怎么这么蠢,小心着点,别磕坏了娘娘的花儿。”
涧心左右看看,远边瞧着花草,白的纯然,红的奔放,黄的热烈,便走了过去。自己笑道:“原是孔雀草呀。”
水梅自然是要来凑一番热闹的,她道:“你们家娘娘,就叫你这弱不禁风的来搬花?”
涧心道:“水梅姐姐,涧心方才说了,娘娘只是叫我来先看看。”
“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我瞧着这白色黄蕊的孔雀草便不错。我听说,这可以入药,清热解毒。想着倒是可以给娘娘做些香囊。”
“啧啧啧,那你真是有心了呢。”
涧心一笑,“水梅姐姐对惠贵妃娘娘,一样上心,各人侍奉着各人的主子罢了。”
“涧心,你心思太简单。咱家的娘娘和你家的,可是不一样呢。”
涧心挽过水梅的臂膀,水梅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挣脱。只听得涧心在她耳旁悄悄道:“水梅姐姐,近日家中父亲生活怕是煎熬吧?”
水梅面色大变,下意识要脱开涧心的胳膊,涧心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便固着她。水梅低声道:“我家中的事情,要你管什么?真是多事。”
涧心忽的松开了,她握着水梅的手,一脸诚切:“水梅姐姐,其实我方才骗了你。我来花房,只是为了找你。上次瞧着水梅姐姐愁云满面,我无意中听青瑶说,姐姐家中遇到了些麻烦事儿。她还说,往日贵妃娘娘都会帮衬姐姐,这次未伸手相助,只是希望姐姐能心中狠点,不再管这些事儿。”
涧心说着说着,眼中噙满了泪水,泫然欲泣,“但我知道,父亲毕竟是父亲,怎可不理不睬?涧心其他时间也没能有理由碰上姐姐。水梅姐姐,唱晚进了察镜处,每日饱受折磨。求求你去和惠贵妃娘娘说说,让唱晚姐姐出来吧。那儿实在不是她能待的地方,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水梅低低咒骂一句,这个青瑶,真是长舌。水梅清清嗓子,声音也是沉沉的,“怎么,听你这话音,你想收买我?”
“收买不敢,只是求水梅姐姐帮忙,必要的谢礼罢了。”
水梅冷笑,“你多寒酸我不知道?以你的月俸,能给我什么好处?你不会是你家主子叫来的吧。”
涧心哽咽,“若是淳嫔娘娘愿意出面,唱晚哪会就进了察镜处啊。娘娘有自己的顾虑,我这当奴婢的,命运虽是控在淳嫔娘娘手上,却也想做些什么。”
“你便不怕我把今日的话同旁人说道?”
“水梅姐姐且先瞧瞧我带来的谢礼?”
“呵,行啊,我倒看看你能——”
话未落,水梅轻慢的神色瞬间扭曲起来,原是涧心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腾云金簪,做工细致,一看便是价格不菲。
“这样可行?”
“你这是哪来的?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值钱的宝贝?”
“淳嫔娘娘刚入宫时,王上赏赐给她的,但她将这些饰物,尽数赏给了堇禾殿的宫人们。”
水梅还应着涧心的话,视线却是黏在腾云金簪上头,怎么也扯不下来。她向金簪伸手,漫不经心说道:“她对你们这般好,你也要背叛她?”
涧心倏地收回金簪,一脸严肃,“水梅姐姐,你这话便不不对了。我拿着它,是为了叫唱晚能早日出来,希望你帮个忙儿。不论成与否,这金簪都会给你。与叛主分明是两回事。”
“是是是,我知道。喂,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水梅夺过金簪,“回去我便会同贵妃娘娘多说说的。”说罢,唐陵照的花儿也搬齐了。
涧心望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暗暗点头。
***
水鉴司。
章鹳身着粗布棉衣,他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笑容满面,“今日是什么风,竟将连将军给吹来了?”
连晟将手中佩刀放在桌上,直接坐下。仿若在自个儿家中一般轻松自在。
章鹳道:“我这里今日没有茶水,连将军白水一饮可否?”
连晟笑道:“我到您这里,就很自在随意。您反倒在意这些了?”
“哎,此言差矣。你到我这儿,“自在随意”这该是我说的,叫连将军自己说出来,可就变了味儿了。”
“那我出去,重新进来一次。”连晟作势便要起来。
章鹳跨步过去,按着他,如虬枝一般的枯瘦手指指着连晟,“你瞧瞧你,还跟我一个老头子杠上了。今儿给我带酒了?拿来吧。”
“您这鼻子真尖。”连晟从拎来的木盒将那坛酒拿出,“瞧瞧,上好的女儿红。”
章鹳咂咂嘴,将鼻子凑过去轻轻一嗅,眯着眼睛沉醉其中。待这劲儿过了以后,他睁开眼睛,目光锐利:“你今日来所求何事?”